在1908年,他从未读过一行康德和黑格尔,然而,他却表现出对他的对手的批判...

补档
事实上,这个论点等于在宣称,从根本上说,哲学没有真正的历史。一部无非是两个基本倾向之间不断重复的冲突的历史是什么呢?斗争的形式和论据可以翻新,但如果整部哲学史纯粹就是这些形式的历史,那么,只需把它们归结为它们所表述的不变的倾向,就能使这些形式的改造成为一种无为的游戏。说到底,哲学没有任何历史;哲学是那样一个奇怪的理论场所,那里并无真正的事情发生,无非是这种对无所发生的重复。说哲学中并无事情发生,是说哲学并无地方可去,因为它正走向无的地方:它开辟的道路,正像狄慈根在海德格尔之前很久就说过的那样,其实是一些“Holzwege":并无地方可去的道路。
而且这也是列宁实际在暗示的东西:就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的开头,他便解释说,马赫只是在重复贝克莱,而他用来与之对抗的,则是他自己对狄德罗的重复。更糟的是,显然贝克莱和狄德罗也在相互地重复,因为他们都同意物质/意识的对立,仅仅是对其中两项安排得不同罢了。他们的哲学的无所发生,只是在对一组不变的范畴对立(物质/意识)中的两项做这种颠倒时的无所发生;而范畴的对立,在哲学理论里,就体现着该对立中两个敌对倾向彼此抗衡的游戏。因此,哲学史无非是在这种重复颠倒中的无所发生。此外,这个论点还将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颠倒这一著名的说法恢复本意,而恩格斯甚至说,连黑格尔也只是先前有过的一次颠倒而已。
在这一点上,必须看到列宁的强调是绝对没有任何限度的。至少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里(因为在《哲学笔记》里,他在这一点上的语气有所变化),他抛弃了哲学努力用以思考其“对象”的一切理论上的细节、区分、独创和微妙之处:它们无非都是诡辩、吹毛求疵、教授的量词、迁就和妥协,惟一目的是要掩饰在全部哲学都投身进来的那场争论之中真正生死攸关的赌注,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这两种倾向之间的基本的斗争。和在政治中一样,这里没有第三条道路,没有折中办法,没有冒牌立场。基本上,只有唯心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所有不公开宣布自己属于哪一方的人们,都是“羞羞答答的”唯物主义者或唯心主义者(康德、休谟)。
但我们因此必须更进一步地说,如果整部哲学史都无非是通过重新考察论据来完成同一场斗争,那么,哲学就无非是一场倾向斗争,即康德讨论过的那个Kampfplatz[战场]①——无论如何,它又把我们扔回到意识形态斗争的纯粹主观性上去了。这就是说,在每门科学都有一个对象的意义上,哲学严格说来没有任何对象。
列宁走得这么远,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思想家。他宣布,不可能证明唯物主义的根本原则,正如不可能证明(或驳倒,这使狄德罗感到烦恼)唯心主义原则一样。不可能证明它们,这是因为它们不能成为一门知识的对象;这里所说的知识,应该够得上是科学的知识,而科学则一定要证明自己对象的属性。
所以,哲学没有任何对象。但现在一切都各得其所。如果说在哲学中并无事情发生,那恰恰是因为哲学没有任何对象。如果说在科学中确有什么事情发生,那是因为这些科学都有一个对象,它们可以增进有关这个对象的知识,而这个对象也给了它们一个历史。由于哲学没有任何对象,在哲学中也就并无事情可以发生。它的无历史,只是重复了它的无对象。我们在这里开始接近与这些著名倾向有关的二号连结点。哲学只不过是对于论据的重新考察和沉思冥想,而论据则以范畴形式体现着这些倾向之间的基本冲突。它们的冲突在哲学中是难以命名的,但正是这场冲突维持着那种把哲学变成了闹哄哄的剧场的永无结果的颠倒,即物质和意识这组基本范畴对立上的颠来倒去。那么,倾向是怎样暴露出来的呢?是通过它在两个对立项之间所建立的等级秩序——某种统治的秩序。听听列宁复么说吧:
波格丹诺夫胆怯地避开思格斯,装作只跟别尔托夫争辩,对上述定义表示愤慨,因为,你们要知道,这类定义“原来是简单地重复”下面的“公式”(我们的“马克思主义者”忘记了加上:恩格斯的公式):对哲学上的一个派别说来,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对另一个派别说来,则恰恰相反。所有的俄国马赫主义者都喜出望外地重复波格丹诺夫的“驳斥”!可是这些人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对于认识论的这两个根本概念,除了指出它们之中哪一个是第一性的,不可能,实质上不可能再下别的定义。下“定义”是什么意思呢?这首先就是把某一个概念放在另一个更广泛的概念里。……现在试问,在认识论所能使用的概念中,有没有比存在和思维、物质和感觉、物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这些概念更广泛的概念呢?没有。这是些极为广泛的、最为广泛的概念,其实(如果撇开术语上经常可能发生的变化)认识论直到现在还没有超出它们。只有欺诈和极端愚蠢才会要求给这两个极其广泛的概念“系列”下一个不是“简单地重复”二者之中哪一个是第一性的“定义”(见[《全集》,第18 卷,第148页])。
这种形式上发生在哲学中、发生在明确的哲学话语中的无所发生的蒙倒,也不是没有结果的——确切地说,这是一种起废除作用的结果,即宣布废除先前的等级,而代之以相反的等级。因此,在哲学中、在统率一切哲学体系的根本范畴中,真正生死攸关的赌注是对这种等级的意识,是对把某个范畴放在统治地位上的意识;这是在哲学中令人不可遏止地要想到夺权或掌权的东西。在哲学上,我们应当说:掌权无需对象。掌权—一这还是一个纯粹理论的范畴吗?夺权(或掌权)是政治的事情,它没有对象,它有一个赌注,确切地说是权力,还有一个目的,即那个权力的作用。
在这里我们可以稍事停留,看一看列宁与恩格斯相比有什么新的贡献。这种太常被当做纯粹派别色彩的东西,如果我们真的准备来把它掂量一下的话,那么,他的贡献是巨大的。
说到底,尽管恩格斯在与马克思合作时表现出令人惊叹的天才,但他的思想却无法与列宁的相比。通常他只是做到把论点一并提出,而不是致力于思考它们在相互关系中的统一性。
更糟的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摆脱掉《德意志意识形态》以来的某种实证论主题。因为他虽然提倡哲学体系的研究,但却认为哲学必须消失:它只是匠人的实验室,过去在那里锻造的哲学范畴对于科学是必要的。这些时代已经过去。哲学的工作完成了。现在它必须让位于科学。①既然各门科学在科学上能够提出它们之间联系的有机的一元体系,那就再也不需要什么Naturphilosophie[自然哲学]或 Geschichtsphilosophie[历史哲学]了。
对哲学来说还留下了什么呢?一个对象:辩证法,自然界的(但是由各门科学提供的)和思维的最一般规律。②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能够脱离科学史而存在的思维规律。这样一来,哲学也没有真正地独立于科学;由此就产生了实证论:当恩格斯说做一个唯物主义者就是要“不添加任何外来的东西”而去承认自然界的本来面目时,这种实证论就暗暗溜进了他的某些提法,尽管事实上他也明白,科学是一个知识的过程。正因为如此,哲学不管怎么说都必须有一个对象:但悖论出现了,这个对象竟是纯思维,这不会让唯心主义感到不高兴。例如列维-斯特劳斯,据他自己所承认的,并且还借助了恩格斯的权威,今天还能做什么呢?他同样在研究思维的规律——不妨说结构。利科已正确地向他指出,他是康德减去了先验主体。列维-斯特劳斯没有否认这一点。的确,如果哲学的对象是纯思维,就有可能求助于恩格斯,并且发现自己是一个减去先验主体的康德派。
同样的困境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表达。哲学的对象——辩证法——核称为逻辑。哲学真的能把逻辑学的对象当做它自己的对象来据有吗?看起来,逻辑学现在正在越来越远离哲学:它是一门科学。
当然,与此同时,恩格斯也在捍卫关于两种倾向的论点,但一方面是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另一方面是倾向斗争和完全由科学进步所决定的哲学的进步,把两者放在一起思考,也就是说去思考它们,是非常艰难的。恩格斯试图这样做,但就算我们准备不按字面去理解他(对于一个不是专家的人,至少可以这样要求),也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在漏掉某种根本性的东西。
这就是说,如果他想要能够思考的话,他就在漏掉某种对于他的思想来说将是根本性的东西。多亏列宁,我们才能看到这是一个漏掉了什么东西的问题。因为恩格斯的思想漏掉的,正好是列宁所补充的。
列宁贡献了一种深刻连贯的思想,在那里可以找到许多彻底的论点,它们无疑圈出了一些空白的领域,而这恰好是一些联系在一起的空白。位于他思想核心的论点,是哲学没有任何对象,就是说,哲学不能只是用它与科学所保持的关系去解释。
我们正在接近二号连结点。但是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