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林小庄&解雨臣（二）
2、相遇春日宴
上海一处豪宅门口，从清晨开始就已停满了车辆，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同时从不同的豪车中下来，三大巨头碰到一起，相互寒暄了几句，便拿出拜帖由门口管家引着进去了。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豪车再次停在门口，林慨之带着一副受了气模样的儿子林小庄走了下来，客气的递了拜帖走了进去。
刚到中堂，两人便看见了杜月笙等人和商会其他人寒暄着什么。
众人见到林慨之来了，便又纷纷拥了上去，林慨之也摆着笑脸和众人拱着手说着话迎上杜月笙等人打着招呼。
林小庄双手插兜站在后面，看着这些衣着贵气却满面虚假的上流人士，内心无比鄙夷。
他撇了撇嘴，忽然看见杜月笙正对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也便扯着嘴唇假笑了一下算作回礼，然后借机溜到了别处。
那边在人群堆里寒暄的林慨之刚要给儿子介绍几个叔伯给他认识，回过头却又不见了林小庄的身影，不由得又头疼了起来。
“哈哈哈，还是小孩子，由着他去吧。”商会副会长知道林小庄的性子，也知道林慨之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就随口安慰了一句，几人又笑言一阵子然后才慢慢来到张府的主厅。
林慨之这才得空吩咐下人去找人——可千万别让那个逆子在张府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主厅前，围满了各个领域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青洪帮三大巨头继张府子孙拜贺后纷纷抱着礼物前去磕头。
轮到林慨之的时候，林慨之见下人还没有寻来林小庄，便一个人去祝贺了。
主厅热热闹闹拜贺着，举行着收徒的仪式。
偏院做了戏台的院子里，上门做堂会的戏班子已经在后台忙碌的化着妆、换上戏服，准备登台表演。
林小庄跟着一个下人四处晃着，跟丢了一个又再跟上另一个，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只见水榭中央的巨大的戏台子上，吹拉弹唱的已经就坐，正低头调试着音弦，十几人不时低声笑语。
台沿，一排用着红绸布罩着的名牌上用铂金书写着各大戏班子的名字。台子两边的柱子上挂着喜庆的对联，顶上烫金大字写着“春日宴”三个大字。
林小庄好奇心起，寻了过去。
来到后台，便被里面挤挤囔囔的场面惊到了。
他是跟过父亲去大戏院里看过几次戏的，也因顽劣去过后台一次，但他没有见过像这个后台这般浩大的声势。
只见里面用十几块高雅的屏风分了十几个小场子，每个场子都有一个戏班子的人在做着准备，场面紧张却又井然有序。
张老头是把全国数得上名号的戏班子全请来了吗？！
带着惊诧，林小庄想着昨日他和同学在城郊外见到的饿殍满地的残忍画面，再看看张府张灯结彩铺张奢靡的做派，他内心无比反感。
为什么这些官绅富商要把那些难民拒之门外？他们在城内如此挥霍，怎么就容不下那些逃难的人，宁愿让他们在外面饿死，也没有一个人伸出手……
这个国家怎么了？！
带着对“张老头”和那些官绅富商的厌恶和不屑，林小庄心里还在考虑着今天清晨和同学们在郊外商量的事情，他觉得，有些事情一定要提上日程了！
想着心事，林小庄一步步走了进去，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在脸上研抹着颜料扮着生旦净末丑的人，嘴角带着轻视的戏谑。
众人见他的衣着高贵气质不凡，料想肯定是哪个府里的公子爷，便在他走到身边的时候，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他鞠躬行礼。
林小庄挂着微笑点头以示回礼，客客气气的走到最里间，他才停下了脚步。
最里面一间，一个穿着白色戏袍内衬，身材纤细的男子正对着镜子描着眉眼。和别人不同的是，这个场子只有一个人。林小庄好奇的投去目光。却一下子被镜子里那个人的容貌惊住了。
镜中，男子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罥烟眉下一双潺潺水眸带着淡淡的愁绪，正微抬眸，然后和身后林小庄闪亮的眸子对视了几秒。
男子察觉到林小庄的神色，放下描眉的笔，转过身向着林小庄低头行了个礼，然后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一动不动。
林小庄本就惊叹于他的容貌，如今见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谄笑攀附，一时又起了兴致。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解雨臣。”男子嗓音也如他人一般，带着清淡的愁绪，低低地、却非常清脆悦耳。
“我叫林小庄，你真漂亮！”林小庄伸出手，由衷的赞美解雨臣的容貌，似乎已经忘了就在一分钟前，他对这些戏子都是抱着轻视的态度。
解雨臣蹙眉看着向自己伸来的友善的手，然后抬眸看着这个嘴角挂着张扬笑容的少年，一时不解。
夸他长得漂亮的人太多了，他也听的倦了，但是没有人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带着纯粹而又炙热的眼神看着自己，由衷的赞美，不夹带任何令人不适的眼神和动作。
解雨臣最初听到别人称赞他“漂亮”还是孩童的时候，那时候，他会生气，因为没有一个男孩子愿意被这样夸奖。后来，他的家被洪水冲走了，几经周折他又被流匪卖到了戏院，自此他踏上了这世间最低贱的伶人的路。直到一年前初次登台，一曲“秦淮八艳”让他成为了上海小有名气的伶人，他的生活才逐渐有了些起色。
这一路走来，他尝遍了训练的苦楚和精神上及生活上落差带来的折磨。慢慢的，他也习惯了别人对他轻薄的赞美。
这没什么，谁让他是戏子？
但是，这个人似乎不一样。
解雨臣迟疑的伸出手，却不料此刻外面突然窜进来两个人边喊着“少爷”然后上来一左一右就架着林小庄拼命往外拖。
林小庄被架着拖出去的时候依旧对着解雨臣大喊着：“你是哪个戏班子的？我好去找你啊——”
解雨臣看着少年皱着眉大喊的样子，忽的就忍不住笑了。
那边的少年看到解雨臣的笑容，原本挣扎着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面上露出痴然的表情……
直到林慨之一拐杖敲到林小庄背上，林小庄才回过神来。原本就此想走人的林小庄，在挨骂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晚宴后大家要去听戏。林小庄瞬间又乖了起来，央求着老爷子也留下一起去听戏。林慨之惊讶于他的转变，但也乐见他融入这个圈子。于是也便同意了在张府晚宴。而林小庄也开始仔细陪着所有人吃吃喝喝聊天说笑……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大红的灯笼挂满了戏台的屋檐和看戏台的屋檐，沿途中的树枝上和连接水榭戏台的拱桥上也挂漂亮的霓虹灯，所有灯笼和霓虹灯点亮的一瞬间，让日渐垂暮的夜色一瞬间再次亮如白昼。
等到张老爷子带着上海身份数一数二的人物坐在看台的时候，戏台那边似是听到一声号令，锣鼓咚的一声击响——
锣鼓响、戏开台。
首先登场的是张锦湖老家山东请来的戏班子，唱的也正是张锦湖最爱的白蛇传。
林小庄支着脑袋坐在林慨之的后面一边看着身边那些虚伪的面孔一边看着戏台似乎在逡巡着什么。
“你平素不是最不喜欢这些吗？”林慨之回头瞧了瞧他。
林小庄只得直起腰打起精神回答，“这可是中国国粹，谁说我不喜欢了？”说着还跟众人着喝了一声彩。
林慨之看了他片刻，也就没再说话，回头继续看戏边和身边的人聊天去了。
只要这小子不惹事，什么都好说。
戏台子上各个班子争相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一场场戏轮番上演，一时间戏台上姹紫嫣红、莺歌燕舞。
林小庄耐着性子听着父辈们聊着戏、聊着商业合作，等着白日里惊艳了他的那个人登场。
终于，等到第三场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大声报幕——高升大戏院“解语花”献上【秦淮八艳】，祝张老爷子身体康健。
然后，戏台上一个身形消瘦，扮做了花旦模样身穿粉色戏服的人一步一袅娜地出了帷幕登上了台。
那女子初登上台便如彩蝶一般水袖轻舞蹈了起来。只见他妆容精致，眉眼灵动逼人，身姿婀娜如天空彩练，尚未开腔，一身绝美的气质便收获了一片的喝彩声。
是他！
林小庄怏怏厌烦的表情，直到看到这人登场，才重新亮了起来。
他再次坐起身，身体前倾着热切的看着戏台上那个长袖善舞的人。
“秦淮歌遍彻，八艳才名平分秋色……”婉转动人的嗓音从那人娇艳如血的嘴唇吐出，如山间灵泉泻下，直击心灵。
那人甫一开口，又得来一片的叫好声。
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戏台上绝色的人。只见他投入地转动着腰身舞着水袖，身姿曼妙地仿若仙子入凡。他高声吟唱，又如灵泉倾泻，一时令人如痴如醉：
“佳句杯中游
歌舞自风流
如是风光不知愁
一曲新词一壶酒
浮光掠影过
花间袖……”
那一瞬间，林小庄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清末时期秦淮河畔惊那才绝艳的绝色佳人正旖栏饮醉赋新词……
“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好一个柳如是！好一个解雨臣！”
林小庄也忍不住由衷的赞叹。
真的是太美了！人美！嗓音更美！
“唉，他就是咱们上海那个解语花啊？绝！真绝！”
“那人可是杜老爷罩着的人，不然，就他这幅长相，早被撕碎了！”
“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
身后的人带着轻鄙的笑小声议论着，那些话一句不差的落到了林小庄的耳朵里。
林小庄顿时目光复杂的看着和父亲坐在一起的杜月笙，和戏台上惊才绝艳的人。
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僵坐了许久，他紧握着拳头，愤闷的离开了这场歌舞升平的“春日宴”。
仅仅一场收关门弟子的宴席，就整整办了三天三夜，其奢靡程度不亚于清朝鼎盛时期皇帝的寿宴。新华社报、株式会社、新日报等各大报社用了一半的篇幅夸赞着这场宴席。
而这里面有多少杀人不见血的官僚和乡绅！他们眼见着城门外逃难来的人，两眼空空不闻不问，却如闻到腥臭的苍蝇一窝蜂赶来这场宴席。
林小庄事后想起自己也是这当中的一人，便不由得升起一股自我厌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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