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不论是今天、明天还是后天，它们都终将成为--昨天。
--古老民谚
这条空寂的街道上现在只剩下这两个年轻人了。这对男女看起来20岁出头，穿着相同款式的衬衫，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真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把我带出来了，”姑娘抱怨道，表情有些许不满，“把我带到这个，这个......”她停顿了一会，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个空城。”
“现在哪里都是空的，而且我们总待在家里也不好，”青年温柔地说，“就当是一周年的纪念活动吧，出门走一走。”
姑娘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绯红，她扭过头去，不屑地哼了一声：“扯，现在连‘年’这个字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再说，那种事情，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纪念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瞟着青年，声音越来越小，神态也变得扭捏起来。
青年突然兴奋起来：“怎么会没有纪念价值呢？这事可重要了，关乎全人类，不，全宇宙的命运啊！现在世界的整个历史走向......啊！”
姑娘一把推开青年，气呼呼地迈向前，刚才那羞涩的样子也如烈日下的露珠般在瞬间消失殆尽：“木头脑袋，去关心你的宇宙去吧，真的是一点情商都没有！”
青年尴尬地摸了摸头，困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又连忙向姑娘追去。
姑娘直径走到一家招牌上写着“24小时”的便利店门口，透过玻璃门向里面看了看，店内和街道一样凄清。她犹豫了一会，推开门走了进去，青年也紧随其后。
“这里也没人，看来店员们都回家了--不过他们还是得回来，毕竟总要有人值夜班嘛。你也知道......”青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姑娘恶狠狠的眼神逼得住了嘴，他又摸了摸头，讪讪笑了两声以缓解愈发尴尬的气氛。
姑娘拉开装饮料的冰箱，手如游鱼般从冰箱门滑向一瓶矿泉水，但突然又不自然地停住了，她想了想，冷哼一声便把矿泉水甩给身后的青年，自己又另取了一瓶奶茶。
青年郁闷地看着正兴致勃勃地喝着奶茶的女友，忍不住又开了口：“你不付钱吗......我是说，你就这样拿出来直接喝了？”
“付不付钱有什么区别吗？”姑娘瞪大了双眼，看青年的眼神如看笨蛋，“这些喝的我拿不拿对这家店有什么损失吗？”几口奶茶似乎令她的话多了起来，她像一个教导傻孩子的母亲那样接着对青年说，“想想你的宇宙吧亲爱的，那和这家店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青年愣了愣，随即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混乱的世界啊。”
“是混乱的时代。”姑娘庄严地纠正道。
两人逗留了一会，又回到了街上。
“这里原来有很多人的。”姑娘用手中的奶茶瓶指着凄清的街道。
道路两旁是繁华的市中心景象，灯红酒绿的广告牌铺天盖地，高楼上硕大的LED屏正在循环播放禁毒的公益动画，街边服装店内最新潮的时装被安置在展示柜内任人欣赏......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可是这里没有人。
繁华的假面下是诡异的空寂。
“这里应该有很多人的。”青年附和道。
“你不觉得这里，嗯，少了点......烟火气息吗？”
“就像末日时的地球，人类灭绝后的第一个小时。”
“你怎么总有这些奇怪的想法......但话说回来，我们......还会灭绝吗？”
“我不知道。”青年飞快地说，同时指向不远处街边的木质长椅，“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吧。”
两人于是坐了下来，却不再说什么话了。姑娘打量着街道，青年则扭头看向姑娘。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最终姑娘打破了沉默。
“你说，就现在这个状况，人们到底会怎么......我说你这个色鬼，把注意力移过来！”
青年只是怔怔地盯着姑娘的胸脯。
那抹红色又回到姑娘脸上了，她向着青年的方向用力挺了挺胸部--但她随即又泄下气来,回到了原位。而恼怒的表情再次取代了羞涩，占领了姑娘的面容。
“我说你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啊，一个活生生的美女坐在你的旁边，你却去看一个项链？”
姑娘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基督教的标志垂到了她的胸前。
青年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却不再看向姑娘，而是向天空望去。
“你知道吧，我一直--我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于是他喝了一口手中的矿泉水，“可是这一切，”他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寂静的街道，“让我有些......动摇。”
“我早和你说了，上帝会证明祂的存在。”
青年摇了摇头：“很多电影或是科幻小说中都描绘过这种事，可是没有一个--至少我知道的没有--范围达到全宇宙，而这事范围达到全球就足够吓人了--更见鬼的是，全世界的人都是清醒的。这事要真拍成电影，那信息量就大得要命了。”
“电影嘛，和现实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是啊，想想我们家冰箱里的那些青菜，它们昨天刚被买回来，实际上已经腐烂好几个月了，”青年又喝了一口水，“把这种事扩散到世界各个角落，还要同时发生--同时发生啊！试想那些围绕星系飞速旋转的恒星在瞬间闪现到几光年，呃，几万千米之外，而它们放射出的光芒又在瞬间消失不见，甚至连膨胀的宇宙都会缩回......天啊，这的确是神迹。”
“但对于这个神迹，西方国家所受的麻烦更大，”姑娘说，“有时候我真的庆幸自己生在中国--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你应该庆幸的是‘绝对零点’发生在中国，这使得循环对我们的影响不那么大。”
姑娘点点头：“是啊，所以刚开始那几天一直有阴谋论分子散布谣言，但我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技术，连整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都可以改变呢？”
“其实他们对中国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就算他们--极端点吧--对我们屠杀甚至灭国了，这话有点反动，但无所谓了，因为在第二天我们又会同朝阳一起在东方重生。人们最后都会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争斗都是无意义的。”
“......但他们真的也挺难的，若是在睡觉--就像我们一样--倒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但他们循环点是在白天，有可能还在家里看着电视就突然到了马路中央......这真是对人的一种折磨。”
“还有更惨的，”青年轻声补充道，“在这天受伤的人，难产的人，死去的人，他们要无休无止地感受痛苦。已行的事，后必再行，西西弗斯的巨石不断滚下，普罗米修斯被鹰啄去的内脏不断长出......再进一步想，在这样的世界，什么重要的‘第一次’都失去了意义，而人们一直追求的永生也变成了现实......当什么都那么容易得到时--你别那样看我，我不是说你拿奶茶不付钱--人就没有了真正值得追求的东西，从而瘫成一坨废人，人类社会不会消亡，但极有可能腐朽。”
“但我们应该还会有事情去做，科学家会去研究循环的发生原因，去想怎么把世界变正常啊。”
“今天研究出的数据与信息第二天就没了，就算人脑真的可以记住那么多东西，你以为有多少人会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呢？”青年凑近了姑娘，发现她的额头上已经微微见汗，“你不想回去，我也不想，这个时候资源已经不会缺乏了，这就是新概念的乌托邦。”
姑娘于是沉默了。
青年也沉默了。
太阳似乎也开始沉没了，西边的地平线上剩下一个红色的半圆，那是黯淡的红色，失去了活泼的光芒。
“该回去了，”青年站起来说，“不管发生什么，生活还是得继续啊。”
“我们都要努力适应才行，”姑娘站起来，突然话锋一转，对着青年抱怨道，“说起来我们还是什么也没干，你又讲了半天大道理，”她柳眉倒竖，盯着青年的眼睛，令他心里一阵发毛，“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感性一点，别总像块木头。我现在告诉你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年前的今天，我们第一次......”虽然四周没人，但她还是凑近了青年，贴着他的耳根悄声说出了一个在她看来难以启齿的动词。
而青年只是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