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饺子

空气就往年初冬来说未免有点生寒。
这是个雪夜,就是这样的夜里,街上还有不少人。有人低着头快步走过,有人停在公交站不时跺脚,有人站立路灯下默默抽烟,各形各色,但无一不是面色发白。是被冻的吧?我大概也是如此吧?
人就像城市这大机器里的零件,每天自顾自重复运行着,即使如齿轮般相互交错,相遇过后也总会分离。
近年来城市的夜晚的霓虹灯更多了,城市的夜空愈发的明亮。光亮会产生阴影,城市的表面愈是明亮,它的角落的阴暗就愈发得浓郁。
我游荡在街上,物色着吃饭的去处。街边车水马龙,机车驶过,留下的热气在冷气中片刻间便化作虚无,心脏怦怦乱跳,胸口发闷。于是拐进一条小巷,喧嚣在背后渐行渐远。
愈发得寒冷,右腿的旧伤被寒意刺得隐隐作痛,只能小步走着。这应是住宅区,街边的人影稀疏。喧闹声已彻底听不见,靴子沉重的踏雪声和紊乱的呼吸声不知是顺着空气还是身体传入大脑。这小巷不免也有些昏暗,靠着黄的路灯和路旁小店才勉强看清。呼出的白气,不及弥漫开,就快速消散。雪落到脸上,心脏冷了下来……
夹雪的冰冷空气又能钻进肺里,胃却发出抗议。
“我是否走对了地方?”我自问“算了,还是找个便利店了事吧。”
正打算调头回去,目光被一家店吸引,微弱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店门刷着白漆,店名叫“盘子与饺子”。
昏黄温暖的灯光透过满是水雾的玻璃门映照出来,不由的,我推开了店门。热气席卷出来和外面的冷气较劲,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桌前围坐着四五人,看着那些似乎正因聊到兴头而普遍泛着红晕的脸和桌子上包饺子的物什,我愣住了,以为误入到别人家中,下意识后退。
“别走啊,吃饭的?”
“啊……嗯……”我心中习惯性地升起一层屏障。
不待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拉着坐下,聊起天来。
聊天中,我惊奇地发现那习以为常架起的屏障正在瓦解,就像冬末的雪在阳光下逐渐消融。“雪不是因为春天来了才化的,而是因为它认为自己应该化了才化的。”不知为何,我想到某人曾说过的话。
“来咯,你的饺子。”一道嘹亮的男声响起。
我诧异地看向那张额头微布汗珠的笑起来堆满皱纹的圆脸。他看出我的疑惑,笑着指向后面的黑板,只有两种食物,三彩水饺,素炸酱面。
“来饺子店,不吃水饺吗?”顿时引来满屋的欢笑。
我看着盘上的饺子吞了吞口水,但没有拿起筷子,对于进入这家店以来的这些经历,仍有点恍惚。这时我才环顾店中,木质的陈设有些年头,但却保养得很好,黑板写着娟秀的字,很小的空间里,只放得下张桌子。我又看向那一张张不知是因被暖气熏的还是因兴奋而变红了的脸,那层屏障彻底融化了。
我素来无肉不欢,认为素食清淡无味。但是吃着盘子里的饺子,我改变了对素馅饺的偏见。纯蔬菜打的饺子皮,咬起来自然、柔软、不粘牙。一份清清白白的面汤,只带着淀粉的香味,简单质朴,浸入体内,寒气被驱散干净,微微的酥麻感遍及全身,那隐隐作痛的右腿如今也缓和不少。
“真暖和啊!”看着白汤倒映下那张变得红润的脸,我这样感叹。
墙上有一行字。
除了蔬菜,我想不到有什么食材比较干净的,你能告诉我吗?
那位我以为的“店主”,其实和我一样也是客人。他们自己做起饺子。这种生平未见的做法,在他们口中竟然那么平常,就像回到家中。大快朵颐后,我帮他们包起水饺。
店内有一堵墙,挂着各种特色鲜明的盘子,说是老板娘到处旅游时搜集而来的。
“这个盘子啊,”她拿出一碟算不上精致的盘子“是一对流浪夫妇给我的。他们边流浪,边给人做陶器,说来也奇了,他们这样的夫妇真是很少见呢……”
这盛着饺子的盘子,也承载着老板娘美好的往事,承载着那被秋风吹拂,春水浸泡,洗去铅华后的烟火气息。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我面前的盘子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盘子与饺子。饺子代表包容,它可以包住各种东西,盘子则代表承载,承载着我们生活的烟火。
临走时,我拿出手机付钱。
“没有价钱。”
我瞪大眼睛。
“小哥,今天是冬至日,咱们能在一起聊天,你就算给钱了。”
今天竟然是冬至,我都不记得了,或者根本没人提醒过我,我基本就和独居差不多。话说,至始至终他们都没问过我这个陌生的“怪人”的事。想到这,心头淌过一股细细的暖流。
一个人花掉所有时间,与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渐行渐远,得到的报偿不过是一点的糊口的收入,这样真的值得么?谁知道呢?又有谁能轻易定义“意义”这个词呢?
不听劝地支付了后,我离开了这家店。
地上又积起了一层新雪,天上已经没有雪落下,深吸一口气,大脑清醒许多,今夜的事仍有些惝恍。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空气似乎不那么冷了,右腿竟也没跟我作对。
大踏步,我朝着那远处的霓虹灯光走去,身形再一次隐入昏暗。始终,没有回头。
有时间再来一次吧!还能再来吗?能吧!一定能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