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博士的婚后日常(篇二)

那具尸体是按照我喜欢的布局摆放的,有某种病态而残酷的剥离感。
我敢打赌上帝也一定喜欢杀人的感觉,他时刻都在这么做,毕竟,我们不就是照着上帝本人的样子做出来的,不是吗?
不,这不是艺术,更像是一个病人,接着创作发泄情绪。
纯粹的暴力可诞生不出与美有关的艺术。
我是在浴缸里醒来的,赤裸裸地躺在里面,夜游症我是知道的,我以前也犯过这毛病。
可为什么是浴缸?
答案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久久回荡。
为了方便处理尸体。
真是奇怪的感觉。
第二天清晨,铁黑的天空飘起了雨丝,每次遇到下雨,龙门的交通就会像它的下水道一样拥堵不堪,在通往龙门警局中心的环线公路上,一辆运油车撞上一辆校车又碰倒了另一边的运钞车,满身石油的孩子们浑身又沾满钞票,站在路中央嚎啕大哭。所幸无人伤亡,可交通完全阻塞了整整一个小时。
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我不声不响地开车缓缓前行,收音机播报着龙门碎尸案的跟踪报道,虽然还是没有具体线索,但听陈的意思,她是打算对这个案子穷追到底,仿佛即使不眠不休也要将罪犯关进大牢。
总算下了环线,我提高车速,在一家老餐馆前停下车,进去买了点小笼包和豆腐脑,打算给陈送去。
等赶到陈所在的办公大楼时,雨越下越大,似乎要将整个龙门淹没。我快步跑进大厅,朝警卫点了个头就上了楼,正好碰上陈再给手下安排工作。
看情况这个案子熬得她焦头烂额,我理解,陈是个一个富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警督,但说实话,我是不太高兴的,她是个称职的警督,这对龙门来说是个好事,可这枚硬币的反面便是我在某种程度上被她打入冷宫,额,好吧,也许就是这样,我们可怜的博士在家庭里毫无实权可言,像极了维多利亚的某位被架空了的末代皇帝,就差被推上断头台了。
唉,没办法,谁让当初死心塌地要娶她的人是我呢?
“哟,博士。”路过的星熊朝我打个招呼,“怎么?又来看自己老婆了?”
我晃晃手里的食品袋,“她又没吃早餐。”
“没办法,老陈什么都能干好,可就是学不会照顾自己。”她在我旁边靠墙站下。“唉,得亏娶她的人是你,不然光靠我盯着她,可不得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死”
“吃小笼包吗?”我问,“我正好多买了一份。”
“那可正好,我刚好早上也什么没吃呢。”
“还说陈呢。”我将食品袋里的一包小笼包扔给她,“我看你也是工作狂一个。”
“谢啦。”她接过小笼包,拿起一个就塞进嘴里。“回头把钱转你。”
“那案子查的怎么样?”我随口问道。
“怎么?”星熊一边嚼着包子一边开玩笑似地调侃说,“想拿小笼包贿赂我?”
我耸耸肩,“只是随便问问,毕竟龙门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想不好奇都难。”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她坦诚说,“我负责抓人,不负责调查。”
“听说最近几个受害者全是感染者,不知道是真是假。”
“准确来说,全是贫民窟里的感染者。”星熊边说边吃下又一个包子,“死相一个比一个惨,据说。。。。。”
那具被吊在天花板上血淋淋的尸体又在我脑子里浮出水面。
“还是算了。”我打断她,“我可不想再吃一遍早餐。”
“那还是聊回老陈的事吧,最近你两是在闹别扭?”
我耸耸肩,“是也不是,自从那个杀人狂出现后,陈就一直忙着工作,我只是害怕她别把自己又累回到了医院。”
“懂了,陈又把你打入冷宫了。”
“啧,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会议室里一阵喧哗过后,我身旁大门被突然打开。
“老公?”最先出门陈看见我先是一愣,从门口挪开位置后又疑惑地扬起半边眉毛,“你来这干嘛?”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像是在审讯犯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大男子主义在作祟,谁知道呢?路易十六被软禁时知道自己会被推上断头台吗?
“看你没吃早餐。”我晃晃手里的食品袋,“就顺带给你带过来了。”
“哎呀,又开始喽,又开始喽。”站在旁边的星熊一边起哄一边嚼着包子缓步离开,“夫妻俩又开始撒狗粮喽。”
我的嘴角勾起一个尴尬的弧度,“星熊还是那么喜欢热闹。”
“她一直那样。”
好在我和陈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当年我和陈刚确认关系那会警务司的那群好事鬼可没少起哄。
“这还真不赶巧。”陈耸耸肩,叹了口气,“待会我还得去犯罪现场一趟,有个可怜虫死在了自己的浴缸里。”
“浴缸?”
浴缸,方便处理尸体的地方,不,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这想法是怎么钻进我脑子里的?
我最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
“我能跟过去看看吗?”
还没等我有所反应,这句话已经被我说出了口。
“可以倒是可以。”陈狐疑地看向我,“可为什么?你最近侦探小说又看多了?”
“我在哥伦比亚当过一段时间外科医生,或许我能帮法医一点忙。”
“你真的确定要去看?我得提醒你,博士,那场面可不好看。”
“相信我,我肯定在战场上见过跟糟的情况。”
“那行吧,但别乱动犯罪现场里的东西。”
陈带着我驾车驶出龙门警局时,太阳才从乌云里展露出些许微光,整座城市仍旧死气沉沉,不,我的意思是说,的确,那些高楼大厦确实修的十分花哨,都是些椭圆形方形菱形的排列组合,像是修筑的极为奢华的牢房,里面关着浑然不觉的奴隶,这座城市以此运转。
她开车时车速很快,在车流里钻进钻出,几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通往郊区的辅道上,穿过一个桥拱之后又是另一个世界,贫民窟,烂砖破瓦盖成的危楼,一排排老旧帐篷,聚在一起的人群见到警车路过会时不时冷瞟几眼,或往地上啐一口吐沫星子。
这座城市的秃鹫以腐肉为食,可活死人们却对此浑然不觉,甚至为自觉地为它们准备好了晚餐。他们无法理解这个社会真正矛盾的地方在哪,或许我说的不对,他们中有人理解,却又无可奈何,毕竟——
一队武装巡逻队正在沿街巡逻。
“龙门的贫民窟就这样子。”陈边开车边说。”发展了几十年也没见起色,拨款不是被贪了就是被抢了,最后只有烂尾楼和违章建筑被盖了起来。”
我没理会她,继续盯着车外的镜像发呆,“腐而不朽,看样子鼠王还挺有手段。”我喃喃自语道。
“是啊。”她回答,“没人想自找麻烦。”
城市里有的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我想,“我看谈话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我说。
“为什么?”
“罗德岛是个中立性合作组织。”我回答。“这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缺点。”
我无权评价魏谚吾的所作所为,也不想趟这滩浑水。
陈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在多说。
虽是夫妻关系,但立场始终还是不同,关于这点,我和陈心照不宣。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作为人类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我们必须歌颂我们创造的一切,否则我们就是在否定我们的历史。是啊,是啊,我们的科技日新月异,我们的社会结构迭代又重组,我们当然为此自豪。
从用棍棒互锤到弩箭与火炮的普及再到源石技艺的军事化运用,我们的手段日新月异,目的也跟着更迭,部落冲突,宗教战争,殖民战争,独立战争。
我们总能找到借口,我们离嗜血的残暴野兽究竟有多远?会不会是我们只是单纯的发泄我们的私欲?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未曾脱离原始的黑暗丛林法则?
又或者说,战争只是贵族的游戏?只不过代价是平民的血?
小轿车车碾过一阵石子路,依旧前行,仿佛那堆石子未曾存在。
哦,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看样子罗德岛最近挺清闲的。”她说。
“只对我这个战地指挥而言。。。”我在后座上伸个懒腰,“我倒是挺喜欢这种休闲时光的,少听两个生离死别的故事感觉胃口都好了。”
“唉,那你还挺幸运,我这天天和尸体打交道都快吃不下饭了。”
犯罪现场已经被协警用围栏与隔离带层层围住,警笛高声鸣响,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雨天格外显眼,案发地点是一座旧城区的荒废老式公寓,残破的栅栏,枯萎的草地,泛黄的墙壁,颇有几分恐怖电影里那些阴森古堡的味道。
“这五个月受害的第三个感染者。”进屋时,陈边走边解释说,“其实是第五具,凶手的作案地点从市中心迁移到了贫民窟,可是两边的警局都想推卸责任,可就是白痴也能看出来是同一个人作案。”
我跟着她登上台阶,“怎么说?”
“受害者全是感染者,而且死法一个比一个诡异。”
“陈警官。”一个体型胖乎乎修着八字胡的警官走来与我们同行,“现场已经让法医勘探过了,还是没法确认死者身份。”他瞥我一眼,“请问这位是?”
“血迹图案分析师。”我一边跟着陈上楼梯一边随口撒谎说。
“血迹分析?”他狐疑地盯着我看,“可案发现场没有血迹啊?”
没有血迹?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字眼在我脑子里回荡不止,像个弹力球似地在我脑子里撞来撞去,没有血迹。。。。没有那些黏糊糊的溅得到处都是的可怕血迹。
不,宣泄暴力怎么可能少了血迹?
“我记得是这是个碎尸案。”我说。
“对。”他回答,同时替我们拉开浴室的帷幕。“可就是没有血迹。”
白炽灯的光线打在尸体上,即使是最诡异的谋杀也显得不真实,完全不像是战场上那些被炮弹或砍刀切的七零八碎的尸骸,完全不像,完全没有暴力行使过的痕迹。
我的意思是说,是的,受害者确实被切成了好几段,但就是没有血迹,连印子都没有。
迎面吹来的冷空气顺着脊椎爬入脑髓。
尸体就像冷藏肉店里的鲜切牛肉一样躺在那里。
“手法很利落。”我指指被肢解的膝盖,“骨头完好无损,只有韧带和肌腱被割开了。”
“你的意思是,凶手有解剖学的经验,或是从事过医学相关职务?”陈问。
“不,远不止如此,尸体切割的极为整齐,连肌腱都是被剥离出来的,普通的外科医生绝对做不到这点。”
对,普通的医生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可能,这是艺术家才能有的手笔,只有艺术家会追求这种——美感?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这想法是从哪来的。
整具尸体就像一个精准的医学解刨图,尸体的半边身子的肌肉与骨骼被完整的分离开来,仿佛是凶手在炫耀自己对于人体结构学的理解。
“尸体肢解没有完成。”胖警官用手指向尸体膝盖处的切口。“一条腿是严格按照关节切割开的,而另一条腿则没有任何切口,有可能是凶手做到了一半被人发现后仓皇逃走了。”他说,“当然,这只是假设。”
不,已经完成了,脑海中某处黑暗的场所替我回答,已经完成了。
这是一幅杰作。
“或许你说得对。”我喃喃自语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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