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未羊•解
一：
赤焰烘烤着龟甲，我本是闲来无事，随便卜上一卦，却没想到甲骨渐渐开裂，形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卦象。这次的大会，我们真能平安无事吗？
不能，吊在屋中的唐一山用事实回答了我。他蹊跷暴毙既没有线索，教人不知道从何查起。可孟长兴似乎还嫌这里不够乱，“啪。”他竟然在我面前一棍打死了武二哥。虽说此人一直对于权位很有想法，可如此行径，当真是有恃无恐。
当大家都开始质问事情的经过时，我犹豫了：如果说出直接真相，一来没有有力的证据，二来可能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孟长兴闹将起来，只怕真要制服他，那将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既然如此，与其力拼，或许智取才是上策。
听他一番诡辩之后，我也竭力为他编造伪证。当然，我绝不是要纵虎归山，相反，我还要把这只斑斓猛虎彻底放入囚笼。
“依我看，大家还是暂时在厅中少歇为好。咱们将就了今晚，其余的明日再议。”众目睽睽，他孟长兴再厉害，又能玩出什么鬼蜮伎俩？到时，我再和明白事理的方宽段冷等人一说，孟长兴必然束手就擒。
“不成，那咱们这两位兄长岂不是白死了？”但孟长兴的胆子却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一句怂恿，正戳中所有人心中的软肋。而我明知这些，也不能当众翻供，也只能硬吃下这个哑巴亏。不过不要紧，孟长兴想要杀谁，我还是一清二楚的，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那要擒住他，也不算难事。我偷偷找到了方达，作为方宽的孪生哥哥，他应该最靠得住。
“叫三哥小心提防孟长兴，二哥就是被他杀的。”可不知为何，听我说完这些，方达的脸色阴晴不定，好像有什么想要瞒着我。明明对他交代完了这些，可我这颗心还是一直高悬不落。
或许的确是我还不够果决吧，其实长久以来，我也一直如此。过去陈总舵主常常把我比作锦囊，但我以为，他除了夸我谋略过人，妙计百出之外，还有其他意思。至少，作为一个锦囊，这囊中妙计究竟该在什么情况下使用？这个问题并不是锦囊本身可以回答的了。
二：
不好了！不好了！六哥他……”邵彬刀锋似得尖嚎一下子切断了我的思绪。怎么又有异动？看来上天是存心要考考我岳某人了。既然它如此殷勤，我岂有不应战之理？
“一定是……一定是乔慕佳……我看到她……”我们几人刚到，邵彬已经巴巴地将话说完了。尽管他话语颤抖，大是激动，可我们还没问就草草回答的方式实在让人生疑。更何况乔慕佳杀人之说实少虚多，他此时居然自称亲眼目睹，我猜他邵彬才应该是此案的凶手。
“七弟，你真的看清了？”我故意装作验看尸体的模样，想要诈他一诈。刚刚还一直亢奋的邵彬，却一下不语了。这不是做贼心虚，那又是什么？
可我没想到，就在这紧要关头，段冷好像发现什么更了不得的事：“不好，三哥那边！”能让冷静倨傲的他如此激动，相必是方氏两兄弟有所行动了。
然而，当进入方宽屋中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失算。如果说孟长兴的死还是应该，可方氏双雄都命丧此处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而卫柳青的迟迟不现身，我的直觉告诉我必然也和此事有关。可怜我不希望多伤一人的苦心，竟换来两死一失踪的大悲结局。
“孟长兴，断臂，颈部刀伤…方宽，腹部剑伤…方达……”如此驳杂的伤口，如此不同的手段，就算这里真的混有一个外人，他也绝不可能同时将这么多技法练到至高境界。而实际上据我所知，孟长兴断臂的伤痕与方达的名刀绾波相暗合；而卫柳青一路柔蛇剑里就有十余处可以在方宽的腹部留下剑创；至于方达，他胸腔上的那刀印也分明是方宽的手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先…先找到九妹再说。”王朝真气血翻腾，看得出他早已经将这一切罪名都归咎到乔慕佳一个人身上了。可叹如此一个秉性纯良的家伙，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座山庄的水究竟有多深。
寻找卫柳青的过程中，刚才屋中的情景正在我脑中一遍遍地反复推演。几人相互厮杀是为那般？等我看到卫柳青时，一切都有了答案：槐花丛里，一件云衫若隐若现，卫柳青蹲坐在其中啜泣抽噎。这个四人之中唯一还在世的女子憔悴颓颓，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
能让一个坚毅而不惧死的巾帼英雄变成这般弱不禁风的原因，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情字而已。
“好了，回去吧。”我刚刚向前走了不到两步，就被用卫柳青用软剑逼退。她歇斯底里地舞剑，我不得不只能与之缠斗。而这时邵彬怪鸣一句闯了过来，这家伙在我之前先下手，果真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双手快如急雨，看得我心旌动摇。
但是天不亡我，卫柳青一定是从邵彬口中知道了些什么。看着我俩鏖斗，本应不知情的她居然直接拔剑劈向邵彬，柔蛇变作狂蟒，其剑势之狠辣令我惊愕，我甚至怀疑自己面前这个女子已经走火入魔。
终于，邵彬死了，他身上的每一寸，或多或少都有遗留的剑痕。纵横交错的伤疤反复叠加，我知道，卫柳青心上所留下的苦痛印记或许远胜于此。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竭力地安抚这个芳心碎尽的女子，考虑到毫不知情的王朝真，为避再起风波，我将邵彬的尸骸放进密道里。就算邵彬死了，他们起码可以多安定一刻，我也有了更多时间去解释。
此事刚刚解决，只见王朝真走了过来，他一开口，就要扶卫柳青回去。王朝真一向朴实直爽，或许卫柳青和没有心机的他相处反而不会再去想那些伤心事。
于是，我收起折扇，终于打定主意先行离去。然而，很快我就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王朝真已死，那个是唐一山。”听到赶来的段冷说的时候，我又是一震。照这么说，最近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唐一山暗通大清之说所言非虚。而卫柳青此时无异于羊入虎口，自然是死定了。
“回去吧。”在和他说过邵彬一事之后，我向面容冷峻似冰的段冷说道，“现在可不是只剩下我俩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唐一山一定会发现那个密道。而我们要做的绝对不是强攻进去，而是在正堂里以逸待劳。
三：
天色几近拂晓，我看到段冷神色忽变。他一向最为警觉，既然查得异动，那必定是唐一山已经来了。于是我出言相激，邀他出战，只为了给这一个惨案画上句号。唐一山也知道我众他寡，相峙一久，他必定要占劣势。因此他也没有二话，直接冲杀了出来。
我们二人已经交手，而段冷在一旁却迟迟没有动静，我知道他素来不喜欢以多欺少。可事分轻重缓急，他这个人固执起来，简直比我这个书生还要迂！
这是我第一次和唐一山过招，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此人外号里虽然对其武功丝毫未提，但他玄功纯熟，内力深湛却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不是我心萌死志，恐怕早就死在对方的手里了。眼看气力将竭，危情愈盛，我已经要命丧敌手时，段冷终于赶来相救。
用他自己的身躯来救！
“噗。”他倒在我的怀里，僵硬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看着他如此模样，我终于抛弃了作为书生的斯文。
“哈！”一声啸叫，折扇打在尚未反应过来的唐一山身上，一下从中间撅成了两段。唐一山站立不稳，终于一头栽在了地上，栽在了正邪较量的最后关头。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偌大的天地会，除我以外，又还剩下了谁呢？
“呃…唔…”才想到这里，我的五脏六腑却在片刻间同时剧痛起来。蜷缩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一道黑线从手腕直直地向上通去。
毒火攻心，已经没了解药，我终于明白了毒侠死前的苦笑……
知天易，逆天难，辛苦一世，撒手人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