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埃】齑粉与临终关怀

二十年之后,轮到埃塞克斯闭上了眼睛,她尝试回忆那个人沉睡前说过什么。
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她回到了布雷默顿,那时候除了改装就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在下午开完会之后,她只好抽着烟整理办公室,包括这三年来每一个在太平洋舰队成员的档案,还有失去了收件人的包裹。
这本不该是旗舰的任务,但埃塞克斯乐意做,别人也没有反对的能力和立场,更何况并没有几个人在意这些东西,有人清理总是一件乐见其成的好事。
埃塞克斯因此发现了许多的秘密。
比如克利夫兰从北非海岸寄给海伦娜的信,比如北安普顿和大黄蜂的合影,再比如列克星敦留给萨拉托加的红色蝴蝶结……埃塞克斯跑去问企业这些该怎么办,企业让她把这些都分类打包,有还活着的就一一寄出去,都死了的就留在她这里存起来。可类似的东西就像无穷无尽的泉水,她随便翻翻就能重新找出来许多。
埃塞克斯按自己的习惯只有认命地叹气,每天都花上几个小时,用了大半年,终于厘出了头绪。
她也翻到过自己的东西,都是邮寄的报告,那是企业曾经布置给她的作业,说是能帮她更快适应军队生活和战斗。好久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根本就是老前辈犯懒不想花心思罢了。
可她当时还是太小了。前辈出现之后,她的生活里每个角落都塞满了“Enterprise”,假如前辈有事离开,那些角落就只有寂寞的风呜呜的吹。
但是海军生来的命运就是起航,常常要去的地方就是一个人能想象的天涯海角,一走就是好几个星期甚至以年为单位,埃塞克斯连前辈的影子都瞧不见。她瞧着无畏她们抓着电报激动地讨论瓜岛的激流和所罗门被火光划破的夜色,仿佛亲临了现场。
她并非不感兴趣,她比谁都好奇企业在外面都遭遇了什么敌人,或许她可以从中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但她不单单想在别人苍白的宣讲里听到这些,不想听别人用那样轻松的口吻讲起前辈的九死一生。
她是个对其他事情都不在意的优等生,她有资格跟前辈写信,唯独这件事情她是在意的。
但企业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漂泊的鹰,四处厮杀。
征战的雄鹰何时归巢从来没有定数,负伤和立功都来自鲁莽的命运毫无规律可循。
于是埃塞克斯用尽所学,把日常报告变成了五彩缤纷的故事和游记,五花八门的水兵之间的笑话和新码头上淘到的宝贝,甚至是同侪里的小秘密,都被她不动声色的融进了字符间,好让人读起来不会困倦。
她想起开战前的日子,拙于教学的前辈总习惯丢给她一大堆实战案例。
“这些你先看看吧,会有用的。”年轻的、淡泊的前辈总喜欢在窗前逗弄约克城小姐的那只鹰,当然后来属于她了。
“有不懂的就来问我,前提是你得好好思考之后。”那只鹰后来养在自己这里是埃塞克斯没想到的·,虽然她从前确实羡慕过,觉得这么个大家伙实在是威风凛凛,实际落到自己肩膀上才知道它的每一块肉都不是白吃下去的。
“要是您出航了……”
“那就写成阅读报告等我回来再看吧,或者也可以托补给的人寄给我。”
是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断断续续,她写了五年。
“我可以给您寄信?”
“应该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把这样的事想的太神圣了些。想到这里的埃塞克斯总是会笑自己,轻轻地叹一口气,把冒出芽的心思悄悄掐死一片。
直到马绍尔战役的某一天,埃塞克斯激动而战栗着敲开企业的房门,却看见一双冷漠枯寂的眼睛。她的报告书被那个极度缺乏休息的人慢慢翻阅,拿回来的时候,埃塞克斯还能看到透过纱布渗出的血留下的褐色痕迹。
她决心和过去告别,在宿舍把装订好的报告书一页一页撕下来,一页一页点燃,燃烧的灰烬一簇簇的落在脚边,下着深灰色的雨。
她以为烧掉这些就意味着她烧掉了软弱和过去,她也确实异乎寻常的坚强了一年,坚强到打破了企业保持的单日歼敌纪录,那一年里她的风头都快盖过前辈。
但是那阵坚强过后,软弱又卷土重来,重樱人那该下地狱的神风自杀终于打倒了前辈,接到电报的时候她把所有人赶出去,在控制室里咒骂了整整十分钟。
埃塞克斯明白了,无论她强大到何种地步,只要“Enterprise”这名字出现,就意味着她年少的所有曾经被拿捏。
在病床上的前辈更淡漠了,更善于用冷酷和沉默掩埋内心。她曾经尝试过用往事激起她的微笑,却发现有她的往事同别人的相比并不珍贵多少,企业多数事情也只能记个大概。
“没有您舰队都快乱套了,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
“那是你以为,明明一切都井井有条。”
“我会还是资历太低,舰队的元老们该不高兴了。”
“她们只会为了战功不足的领导者生气,”企业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你该自信些才是。”
埃塞克斯有时想,是不是问题出在仅仅6年,对于海军不算什么的年龄差上,以至于像低年级对高年级有无限的遐想一般,她也对企业有朦胧的憧憬,于是处处站了下风。
一个强大、优秀而无限传奇的,特别的存在。
她不知道企业有没有识破她的小心思,开战那年,那只孤单的玫瑰,不知道是被怎样处理,是不是被当事人粗心的放在角落里,连一个玻璃瓶都没有得到,变得焦黄凋零。等企业发现的它时候,它早就干枯成齑粉。
那是情人节的礼物啊,埃塞克斯鼓足了勇气才偷偷送出去的。
她本想亲手送到企业手上的,可一下午都有不同的人围着,她走在后面跟了好久,越等越没信心,只好把玫瑰插在门缝里,旁边的空地上堆满了礼物。
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包装是东海岸的供应商们为了这个粉色的日子精心设计的限量版本,专为表白者敞开供应。她匆匆扫了一眼,还有名贵的首饰、精巧的纪念品,全都有精美的贺卡,上面的花体字飘逸优美的连埃塞克斯自己都心动。
而她的玫瑰是从她自己的花圃里拔出来的,即便是最好的那只——修剪不佳的叶子叠的乱七八糟,茎上没除干净的刺像暗器早已在她手上扎出几个小孔,还有一两点土块垂在鲶鱼胡子一样的根上——实在不是一件像样的礼物。
她比谁都更早的溜回了房间,抱着枕头惴惴不安了一夜。她希望企业不曾注意那朵玫瑰,却又那么期盼她能从中察觉出蛛丝马迹,猜中这是谁的手笔
只可惜企业似乎什么都没收,门口的那些应该都被她拿走送人了……
蓝岭站在她的休眠仓前,手上空空。
埃塞克斯笑笑,指着她的白手套问道:“参谋长联席会议连一束花圈的经费都不舍得用在我身上吗?”
指挥舰把手一摊:“你如果是下葬,我一定把礼宾队和军乐队都给你拖过来,还要海军部长给你致辞。”
服役27年的军人庄重的伸出手:“有机会的话记得给我带一束玫瑰。”
忽然有什么东西惊醒了,像是黑暗里从面前掠过一只手,隔着距离却有温度。
埃塞克斯有些茫然,茫然的看着密封罩从头顶缓缓落下。
她好像想起来了,20年前相似的时刻那人说过什么了。
“真要送花就送玫瑰吧,以前有人给我送过一只,还带着根,可惜我没能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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