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
“来，开枪，我教你。”
熟悉的悦耳嗓音从身后而来，这一次却没能再带给局长半分安心的感觉，反而让胸膛中那颗脆弱的心脏迅速加速到了最极限的跳速，震耳欲聋般的心跳声占据了局长的整个大脑。
一双包裹在黑色漆皮手套中的双手从局长的身后伸了过来，同样被包裹在反光漆皮中的双臂将颤抖着的局长圈在了怀中。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边，随即咖啡的苦香混合着硝烟的气味将局长笼罩在了其中，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合拢握住了举着手枪如同寒风中的秋叶般的双手，食指穿过了扳机的指环，压在了那根因用力而显得更加惨白的削瘦指节上。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局长闭紧了双目，但她无比诚实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即那悦耳的嗓音再度在局长的耳边响起：“乖孩子，做得很好。”
紧绷了许久的双手在温热触感离开手背的下一秒无力地松开了，金属落地的碰撞声随即在密闭的审讯室中激荡回响，同时落地的还有陷入昏迷之中后缓缓软倒在地上的局长。
“把这里处理一下。”兰利叹息一声，看向昏倒在地的局长，视线扫过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紧闭的双眸和紧蹙的双眉、还有颤抖着的唇瓣，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唤来属下抬走对面那具倒在血泊中眉心被贯穿的尸体后，俯身横抱起了努力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的局长离开了阴冷的审讯室。
局长再醒来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血腥与硝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而是让人食欲满满的饭菜香味。
意识回笼，局长努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纯白的天花板和毫无装饰的朴素灯罩。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带着几分笑意的悦耳嗓音传进了局长的耳中：“醒了就起来吧，新人，该吃饭了。”
局长没有回应，那双灰蓝色的眸子自她从休复舱中爬出来开始算起，第一次完全失去了神采与光芒，只余空洞与迷茫。
一头浅金色的柔顺短发和一张美得天人共泣的脸闯进了视线中，短暂地为那双眸子里添上了半分彩色，但随即便又湮灭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声无奈且宠溺的叹息声响起，在咖啡与麝香的气味闯进鼻腔的下一秒，温软的触感落在了局长的唇瓣上。
“新人，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你若狠不下心来，那些阴沟里的杂碎随时会抓住你的弱点治你于死地。”
温软的唇瓣一触即离，随即成熟磁性的声音带着无限温柔飘进局长耳中，悄然安抚下第一次亲手杀人的局长仍然紊乱的心跳。
星星点点的光彩一点点回到了晦暗的眸子里，点点晶莹无声地漫出眼眶，清冷温柔的声线染上了恐惧，颤抖着传进了兰利的耳中：“兰利，我，我知道他应该得到惩罚，我只是......只是......”
“嘘。”兰利轻笑着出声打断了局长的话，温柔地啄吻去局长脸颊上的泪珠，轻声温柔地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亲爱的小局长第一次杀人很难受，所以可以起床吃饭了吗，小花猫？”
不知是落满脸颊的吻还是兰利哑着声音喊的那声“小花猫”，像一根火柴点燃了干柴一般，灼人的温度瞬间从脸颊蔓延至了脖颈。
局长没好气地嗔了兰利一眼，顶着面上灼热的温度和火红的颜色梗着脖子起身，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浴室洗漱，并在身后传来的兰利的笑声中重重地关上了门。
半年后，第九机关，审讯室中。
“来，开枪，我教过你的。”兰利含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明亮如昼的审讯室中。
“砰。”枪声应声而响，被束缚在审讯椅上的男人眉心正中多出了一个血色的孔洞。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响起，兰利嘴角含着一抹赞赏的微笑缓步上前，双臂一展便将立在审讯椅前呆愣着保持着举枪动作的女人揽进怀里。
“新人，干得不错，进步很大。想要什么奖励，我满足你。”兰利偏过头，轻啄了一下瓷白的耳廓后轻声说道。
瓷白色被瞬间染上了一抹诱人的粉红，回过神的局长放下了举着枪的双手，在兰利顺势接过仍留有余温的手枪后，甩了甩被反震力震得有些麻木了的双手，偏过头看向凑在自己脸侧的兰利，对着那墨绿色的唇瓣轻啄了一下。
“奖励已经拿到了，我的长官大人。”局长的嘴角含着一抹俏皮的笑，连稳重的声线也多了几分跳跃的活力。
兰利无奈地笑了笑，宠溺地抬手揉了揉局长的头，望进那双相比于半年之前坚毅了许多的眸子，短暂的晃了晃神，随后才轻声应和道：“好，那回家吧。”
转眼间又是半年过去，还是第九机关那间熟悉的审讯室。
“砰。”枪声响过，张牙舞爪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动作的男人缓缓软倒在地，深红的血液从眉心间的孔洞中汩汩流出，在炽白色的灯光下分外显眼。
俯视着尸体的局长面色平淡地收回了举枪的右手，用左手掏出了一方纯白的手帕轻轻擦了擦被溅上了些许血液的枪身。
染上了血色的手帕被随手扔在了地上，渐渐与地上的血色融为一体，局长将手枪收回腋下的枪套后转身看向了坐在身后不远处的兰利。
含着笑意的灰绿色眸子对上了淡漠如水的灰蓝色眸子，片刻后，那灰蓝色湖水表面凝结的坚冰缓缓融化，露出了兰利最熟悉的清冷温柔。
无需任何言语，局长自然地上前几步，站到起身的兰利身侧，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挤进了包裹在黑色漆皮手套中的修长手指的指间，皮鞋与高跟鞋在相扣的十指的指引下同步迈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自BR-004黑环和持续了23年的BR-001黑环先后结束的那年起，那位名不见经传的MBCC局长在第九机关的银蜘蛛的带领下，一点点展露出了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獠牙。
先是狄斯城的刺头地区辛迪加，被统一划在了MBCC收容的前军团团长、禁闭者卓娅手下管理。
紧接着，是看似繁荣和平、实则暗潮汹涌的新城地区，在MBCC局长和禁闭者伊琳娜的合作下，奎恩集团成为了新城的新主人。
甚至是沙海地区，让整个狄斯城头疼不已的沙海地区，也在MBCC的局长带领着一位神秘的禁闭者出了一次任务后，奇迹般的归顺了。
然后就是锈河的死神清除掉了锈河沿岸的所有死役，现在在MBCC与第九机关封锁线中的锈河已经更名回了绣河，曾经死尸遍地的河流沿岸正在一点点变回被狂厄侵染之前风景秀丽的模样。
绣河的岸边，难得换下了9th制服的兰利披着一件驼色的风衣站在那里，白衬衫的领子上别着一朵风干后的白菊。
没有了礼帽束缚的一头浅金色短发在风中飞舞，日落的余晖为其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兰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你来了，新人。”
“长官。”脚步声消失了片刻后，局长那清冷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同样换下了制服的瘦削身影出现在了兰利的身侧。
局长静立了片刻，随后叹息着伸手摘下了别在领口的白菊，缓步上前蹲在了绣河的河边，轻轻地放下了那朵白菊后双手合十，指尖抵在了额上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兰利的目光从远处的暮色转向了那身着一件单薄黑衬衫的瘦削背影，灰蓝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发尾在风中飘动着，仿佛下一秒这个瘦小的身影就会随风而去。
兰利勾了勾嘴角，伸手拽下了披在身上的风衣，无声地上前，轻轻将风衣披在了轻轻颤抖着的肩膀上，随后也摘下了领子上的白菊放到了那朵白菊的旁边，默默地蹲在了局长的身边。
“长官。”在兰利的思绪逐渐飘远之际，局长终于打破了安静，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兰利偏头看去，几乎完全消失在地平线的落日的余晖打在了局长的侧脸，细细的绒毛染上了金红色，在光晕下显得分外可爱起来。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兰利在回过神时手掌已经贴上了局长的侧脸，局长也顺势抬手贴上了兰利的手背，微笑着眯着眼，用侧脸轻轻蹭着兰利的手心，酷似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猫。
“好，我们回家。”兰利笑了笑，略略低了低头，借着随风飞舞的发丝遮掩住了眸底极其隐晦的黯然。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你们说谎！骗子！还她回来！”近乎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审判室内。
一贯清冷自制的MBCC局长，此刻却衣衫不整地挣扎着、嘶吼着，在全副武装的FAC安保手中像极了染上狂厄而失控的死役化民众，那双一向清澈透亮的灰蓝色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血红色。
“新人。”一个有些沙哑的单薄声线夹杂在喧闹的人声中突兀响起，但不管是叫嚣着要把局长拖出去的声音，还是局长凄厉如受伤猛兽般的嘶吼，在这个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全都消失不见了。
被死死反锁住双臂的局长粗重喘息着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投过眼前浑浊的血色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晦暗的眸底浮现出一点点微小的光芒。
“新人，回去吧。你的禁闭者们还需要你，第九机关也还需要你。”即使是被强制绑在拘束椅上，那位“银蜘蛛”女士依旧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高傲气势，仿佛扣住双手双脚的不是为狂厄级禁闭者特制的镣铐，而是宴会上佩戴的珠宝装饰一般。
温热的液体伴随着自鼻腔深处涌出的酸涩感从眸底翻涌而出，眼前浑浊的血色被一点点冲刷干净，局长终于透过一层朦胧的水雾看清了兰利的脸。
不施一丝粉黛的面庞苍白得毫无血色，肉眼可见的消瘦刺痛了局长的眼睛，因干涩而皲裂的血痕道道横亘在同样毫无血色的唇瓣上，连那头一贯柔顺的浅金色短发也变得杂乱，失去了光泽。
但那双眸子，那双几乎刻印到灵魂中的灰绿色眸子，仍如初见时那般深邃。
见局长终于冷静下来，兰利勾了勾唇角，因长时间滴水未进而干涸的喉头动了动，沙哑的声音被勉强挤了出来：“新人，回去吧。保护好我的第九机关，就像当年我做的那样。”
局长闻言，泪水愈发汹涌的溢出眼眶。那句话的深意，在场的所有人中怕是只有她才能懂。
“保护好我的第九机关，就像我当年保护了你和你的MBCC一样。”
局长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浑浑噩噩地走出了上庭，无视了一脸焦急前来接应的夜莺，硬生生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走回了MBCC。
三天，整整三天。局长将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终于，在意识模糊之际，局长想起了许久前兰利曾玩笑般说过的一句话，挣扎着从沙发上起身，踉跄着扑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颤抖着手摸出了一直挂在颈上的钥匙，打开了那个一直锁闭着的抽屉。
在抽屉被拉开的一瞬间，晶莹的泪水顿时失了控制夺眶而出，整整一个抽屉被放满了所有带着回忆的物件。
颤抖的指尖先捏起了一枚花纹繁复的亮银色的子弹，那是兰利配枪中的子弹，局长很熟悉，但在入手的那刻便确认这不是锁定了她的那枚。
“我没有需要你做的事，但确实也有一点点最后的交代。我理解你有苦衷，宽恕你的算计，允许你有所隐瞒，也乐意帮你达成你的目的。作为回报，我只要求一份忠诚。这颗子弹已经锁定你，如果你敢背叛狄斯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它都能要你的命。”
兰利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此刻回响在局长的耳边。局长仍记得那份冰冷的杀意，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兰利的异能，名为因果律的强大异能。
局长笑了笑，眸中含着泪水，将银色的子弹贴身放好，随后指尖移向了一旁的黑色手枪，用指腹摩挲过繁复的纹路后郑重地伸出双手捧在了掌心之中。
“新人，这个送给你。我改装过了，重量更轻、威力更大，后坐力被特别削弱了，方便你在施放权能的同时单手持枪保护自己。我说了，你是他们的长官，保护好自己也是对他们负责。”
局长笑着抚摸着手中被兰利亲手改造过的伯莱塔手枪，双眸中的泪水却愈发肆虐，那熟悉的笑容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出现在了局长的眼前，却又在局长伸出手的刹那烟消云散。
抬手用手腕处长了一截的内衬袖子擦去眼泪，局长吸了吸鼻涕，伸手抓过了抽屉里与手枪配套的枪套，将手枪贴身挂在了左侧腋下的位置。
指尖再次落下，依次滑过了印有雪枭图案的咖啡杯、雕刻了雪枭图样的金属书签、雪枭形状的宝石胸针、缀有雪枭羽毛的钥匙挂件……
局长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郁，流出的泪水却也越来越多，最终溢出喉咙的不再是笑声，而是蕴满无限悲痛的哀嚎。
作为“银蜘蛛”最得意的部下，聪明如局长怎能猜不到这抽屉里的东西代表着什么。
兰利的确没有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背叛上庭、背叛狄斯城，她是那样的深爱着这个城市，又怎么可能背叛。
但那早已不重要了。
兰利早已预料到，作为禁闭者的自己，在狄斯城迎来曙光的黎明前，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上庭在发现兰利这枚棋子失去效用变成阻碍时，定会第一时间置她于死地。
这满满一抽屉的物件，这满满一抽屉的回忆，是兰利给局长的托孤，是兰利用来阻止局长做出过激行为的最后一重保险。
兰利相信，局长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一定会继承她的意志，代替她走下去，代替她看到狄斯城的黎明曙光。
在不知哭了多久后，局长终于彻底的冷静了下来。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终于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变得深邃了起来，像极了兰利的模样。
冷静的视线扫过空荡起来的抽屉，最终落在了抽屉里的最后一件东西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古朴信封上熟悉的花体字，局长缓缓抽出了信封中折叠得一丝不苟的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
一周后，MBCC的公务车在FAC的装甲车护送中缓缓停在了刑场的门口，难得没披着风衣的局长穿着整整齐齐的制服下了车，在副官夜莺的陪同下穿过了刑场的大门，走到了刑场中央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兰利身前。
脸色惨白到几乎毫无血色的兰利注视着局长一步步走来，那双温柔似水的灰绿色眸子里满是欣慰。
“新人，你来了。”沙哑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险些让局长刚刚硬起的心肠再次软得一塌糊涂。
夜莺用颇为担忧的眼神盯了局长许久后，终是叹息着接过了局长递过来的褪下的风衣外套，退到了十几米开外FAC的队伍旁边去。
在彻底只剩下两人之际，局长终是再也忍不住心中崩溃的情绪，哽咽着开口：“那颗子弹，是你锁定了自己的，对吗兰利？”
闻言，兰利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嘴角绽开了释然的笑，无比欣慰地哑着声音笑着说：“新人，你成长了，我可以放心了。”
局长咬了咬牙，突然从左侧的腋下抽出了那把兰利亲手改造过的伯莱塔M92F，右手熟练地单指打开了保险，漆黑的枪口准确无比地对准了兰利的眉心
兰利还是笑着，温柔地看着局长：“来，开枪，我教过你的。”那温柔的语气无比熟悉，一如从前无数次，兰利教导局长处决叛徒那般。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条件反射一般便要用力扣下指尖，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
明明在改造过后轻便无比的手枪，此刻握在手里却重如千钧，那双望着兰利的灰蓝色双瞳已不复往日清明，眼底充满了浑浊的血色，齿间的唇瓣也渗出了氤氲的血色。
“来，开枪，我教过你的，新人。”兰利看出了局长内心的挣扎，笑着出声重复道。
局长咬着牙闭上了眼睛，食指缓缓用力。
“砰。”
刺耳的枪声响彻天际，兰利的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容，缓缓阖上了双眸。
“扑通。”下一秒，局长保持着单手举枪的姿势，就那么向前一扑昏倒在了地上。
等在一旁的夜莺副官瞬间暴起，撞开了所有身披装甲的FAC人员，第一个冲到了局长身边，一把横抱起了柔若无骨的局长，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驱车带着局长离开了刑场。
十年后，仍是一身MBCC制服的局长手持一束洋桔梗来到了早已恢复的秀河边上，伸手取下了MBCC的徽章与并排的9th徽章，连同那束花一起放在了河边。
“兰利，狄斯城已经迎来曙光了。我没见过你眼中最初的狄斯城的模样，不敢妄言它现在与那时一模一样，但它现在是我们曾经想象过的样子了。”
局长笑着脱下了风衣，抱膝坐在了河边，望着天边刚刚跃出地平线的太阳喃喃细语。
“兰利，MBCC和第九机关我都管理的很好，FAC也被我吞并到了手下，上庭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现在可是狄斯城的主人了喔！”
话到最后，带着炫耀的声线中多出了几分哽咽，局长咬了咬唇瓣，生生将泪水挤回了眼眶，强行扬起一个骄傲的笑容。
“兰利，我现在很好。只是，只是……”局长仰起头，泪水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兰利，我好想你。”哽咽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