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十幕 雷云中的手术（二）
12月15日 云堤城 莲花区 静海师范大学附近
“拦住她！别让她进学校！”
静海师范大学的正门口，几名保安正用钢叉阻挡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的攻击，但都不出所料的被这名入侵者击退了，这名入侵者的手中是一根巨大的钢管，比那些钢叉的长度还要长，因此在武器方面安保人员可以说是完全落了下风。
“谁敢拦我！我可是静海师范大学的人民代表！”
这种气势……毫无疑问，就是丰若英本人了，她的大吵大闹惹来了众多学生的围观，学生们不由自主的围在了道路的两侧，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拦住丰若英，因为你只要在静师大上学，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奇故事，再在一传十十传百的添油加醋下，她好像真的成为了那个疯博士。
只可惜，丰若英压根儿就不在乎她的个人形象，以前没在意过，今后也不会在意；这个疯女人已经冲到了办公大楼内，她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用3D打印机制造出了一把土枪，那支枪指着被绑架的陈学林的脑袋。
特警在五分钟的时间内就已经封锁了现场，狙击手开始在办公大楼附近的制高点开始布置，但丰若英和楚立群在四楼，再加上位置十分刁钻，他们根本就瞄不到躲在人质身后的丰若英。
“把楚立群和沈笠给我叫过来！不然我就一枪打死他！”丰若英站在窗口一旁的墙壁后面，用枪指着陈学林的脑袋，“对不起陈学林，等那个老奸巨猾的蛀虫出来，我就把你放走，我不会打死你的，你放心。”
“可是……丰若英博士，你刚刚也看到了，楚教授从你手溜走了……”
“是的我看到了，那个该死的胆小鬼，一点师德都没有，正常的老师哪怕地震了，都会优先保护学生。”
“可是……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应该先坐下来谈谈不是么？”
“谈？有些事情不是谈就能解决的，你太小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清楚……”丰若英笑了笑，然后朝着窗户外大喊，“楚立群！你给我滚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枪打死他！”
“丰若英！是我！沈笠！”
沈笠穿着雨衣赶到了警戒线，他和孔献仪说了几句话后，便举起双手，朝着大楼的方向缓缓走过去。
“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了，你疯了吗？陈学林是个学生，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老师绑架学生这种事情？”
“我原来是想宰了楚立群的，但那个胆小鬼躲在这栋楼里死活不肯出来。”
“他就在这栋楼里面吗？”沈笠试探性的朝着大楼的方向走去，“我去找他……你不要乱来啊。”
似乎是终于说服了丰若英，沈笠开始朝着办公大楼内走去，可是……这栋楼这么大，楚立群很有可能躲在任何地方，找起来根本就没有个头绪。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很糟了，但为了自己的学生不受伤，他必须要站出来。
地板上有血迹，很有可能是楚立群的，于是沈笠顺着血迹的方向跑了过去，他来到了二楼的办公室，这个他最为熟悉的地方，在沈笠还是静海师范大学的一名优秀教师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写代码、看电视剧……而现在，这间办公室变得乱七八糟，根据现场狼藉的程度来看，不难想象丰若英在这里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了一番。
“老师？”
终于，在一张长桌后，沈笠找到了躲在桌子下面的楚立群，他的左手上臂被子弹擦伤，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但对于他这样的高龄老人来说，如果不接受治疗的话，说不定会得破伤风。
“沈……沈笠，你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丰若英那个疯子，他想杀了我；妈的……”
“您为什么不逃到外面去呢？”
“外面？”楚立群喘着粗气，看起来那个伤口对他的身体影响有些大，“只要有人出现在警戒线外，她就会乱开枪，我这一枪就是她打的；前两天那家伙来学校找物理学院去借3D打印机的时候……我早该料到这一点……”
“我去和她谈谈，丰若英肯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您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
“我……现在还不能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沈笠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每次我问她，她不说；我问您，您也不说，难道非要搞到大家撕破脸的地步吗？现在已经撕破脸了！”
“沈笠……我……”
“仇黎和庄学民死了，所有人都……变得好奇怪！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消失，要么就是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举动，您也一样。”
“对不起沈笠……”
见自己都已经用这样的说辞来劝说，楚立群仍旧只是低着头不为所动，沈笠想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便只得回过头，朝着四楼走去。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打起精神……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打起精神。
他在心中如是暗示自己，可每踏上一级台阶，心中就会产生一种踏入地狱的感觉。沈笠开始反思，造成目前窘境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对自己的个人能力太过于自信，因为自己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采取了鸵鸟政策，因为他以为只要雨停下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对身边那些客观存在的事情熟视无睹……
可是明明都已经要获得幸福了不是么？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四楼，在诺大的办公室内，丰若英正用那把3D打印机制造出来的手枪，指着陈学林的脑袋；她穿着那件极其具有个性的粉红色睡衣，披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发霉塑料布当雨衣，两只脚踩着一双塑料拖鞋，这样的打扮，完全让人无法想象她是一名科学家。
“丰若英，我们得谈谈……”
“楚立群人呢？”对方缓缓说道，“他不来，咱们今天就耗在这里。”
“那你也不能绑学生啊——陈学林是我的学生，我这个人就算再怎么不成气候，我至少也是个老师，我得保护我的学生！”沈笠举起双手，示意对方自己身上没有武器，“你把他放了，我来当你的人质。”
“沈笠博士，我没事的——”陈学林被丰若英勒住脖子，让他无法逃脱，沈笠看得出他在发抖，虽说丰若英曾经也是静师大的老师，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害怕；更何况丰若英她本人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可去你妈的沈笠！你现在倒好，开始表现出一副有责任有担当的老师了？”丰若英拿枪指着沈笠，“可在寒天寺的时候，你却像个怂包！诺可被何自明抢走了你知道吗？”
“我……”沈笠语塞，他根本就不想面对这个事实，“我只是发现我自己太蠢了……诺可她是‘源’，是个不受控制的生命体……”
“那又如何？她是你的女儿！”
“可她把庄学民害死了……”沈笠吞吞吐吐的说道，“如果……她不去异想天开……庄学民的飞机根本就不会遇到空难……”
“你少和我说这些狗屁歪道理！你平常说烂话也就算了，这种关键时候还扭扭捏捏，我问你沈笠，从你来天文台里找到我，加入这个什么止雨计划小组算起，你难道什么都没有学到吗？”丰若英的语气咄咄逼人，“庄学民死了我也很难过……是他把我从那种自甘堕落的生活中拉出来的，对你来说，你失去了一位挚友，对我来说，则是失去了我生活中的光；你真的以为全世界就得绕着你一个人转么？你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我也是很难过的！”
“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个计划！”似乎是想要找回场子，沈笠故意提高了声调，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狐假虎威，“我和徐振海已经计划好了，离开云堤城，你和我们一起……我这两天在收拾东西，我们坐船走，一起去厦门。”
“我才不跟你们去厦门呢……在云堤城的这些破事解决之前，我会在我的天文台待到死！反而是你，你现在就应该带着诺可一起走！”
“我……”
“她被何自明带走了！天知道那个疯子会干出什么来……等我宰了楚立群，我就去把诺可救出来，去做你本应该去做的事情。”
“你疯了吗丰若英？”
“大家都叫我‘疯博士’我疯一下怎么了嘛！”
“你和楚立群到底怎么回事？你从来也不告诉我，我想帮你都不知道怎么帮。”
“你真想知道？”
沈笠点了点头。
“好吧……你知道当初我发明立体农业技术的时候，原本是打算申请专利的，我可以靠着这个东西成为静师大的教授，但就是楚立群……他，还有实验室的那群老古董，把我的所有资料和数据都公布到了网上，这个专利项目就被一家大陆的公司申请走了。你知道那个公司名字叫什么吗——聚能生命科技有限公司，就是为你提供科研资金的那个公司。”
“楚教授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哼，我就说嘛……因为他是你的导师，我也不觉得你会相信我说的话……”
沈笠的脑子早就已经一团乱麻了，这几天内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情，比亲眼目睹自己女儿被炸弹炸死还让他感到崩溃。楚立群联合其他教授剽窃了丰若英的科研成果……可是，沈笠从来都不觉得楚教授会是这样的人。
但如果事情是真的，沈笠便会变得无地自容，他很清楚自己的成果被别人剽窃的那种感觉，所以他才会在一气之下将所有有关天气控制系统的数据删除；更重要的是，丰若英经历的事情远比何自明把系统夺走更加恶劣——如果真的是聚能生命抢注了丰若英的立体农业专利，徐振海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吧，他为什么不说呢？
不对……徐振海最近才成为公司的总裁，聚能生命太大了，他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沈笠还是希望对方能冷静下来，但他早就失去了刚刚的气势，“就像你说的丰若英……有些东西的确是身外之物……我……”
“你闭会嘴吧沈笠。”丰若英又拿着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我丰若英干了三十多年的科研，到现在他妈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就只能住在天文台里面，你真当我喜欢天文台啊？我是实在没地方去了，要不然我只能睡大街。”
“可是……静师大不是有教师公寓的么？”
“那是因为你太蠢了，人家用一点小利来钓你，你就上钩，所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丰若英长长叹了口气，“楚立群！他在哪？”
“别喊我了丰若英……我在这里……”
“呵，臭学阀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雨还在下，拖着沉重脚步的楚立群举起双手缓缓出现在楼道内，最后出现在沈笠身后。
“老师？”
沈笠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楚立群出现的那一刻，丰若英就把枪口对准了楚立群。他朝着窗外望去，特警们已经将枪口对准了窗户，一些拿着防爆盾的警察正趁丰若英注意力不在外面的时候往办公楼里面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丰若英劫持了陈学林，这可是很严重的犯罪，不管这次事件会以怎样的结局结束，她肯定要进监狱；这样一来的话，自己说的这个什么一起去厦门的承诺，就像是个笑话。
“丰若英说得对……我的确联合了其他教授剽窃了丰若英的立体农业……”
沈笠惊掉了下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退休了沈笠，你知道我退休后，一个月领的退休金根本就不够花，聚能生命的董事会找到我，说让我帮他们剽窃丰若英的专利，还许诺我给我三倍的退休金……我就……”
“那他妈是因为你舒服日子过惯了！”丰若英指着楚立群的鼻子骂道，“你们这群没有创造力的老头子就应该从高位退下来，让我们这群年轻的顶上，科研界才会有活力；可是结果呢？身居高位不胜任，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才能在学生的论文里加上自己的名字，你觉得过惯了舒服日子的人，还会有什么创造力么？”
“对不起丰若英……不仅是你……我也想要对沈笠下手。”楚立群转过头望着沈笠，而沈笠此时已经像个木桩一样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联合国气象组织……因为你不去领诺贝尔奖，他们又想要掌握天气的奇迹力量……所以，他们找到我，想通过我的关系来窃取你的科研成果，但是你把资料都删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
“所以您才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劝我去接受诺贝尔奖么？”
“我是在保护你沈笠，你不知道那群人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放你的屁楚立群！沈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丰若英又开始骂了，“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们这群男人，脑子里就没有一点点正常的逻辑！我告诉你楚立群，你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你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已经发生了，任何弥补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一开始说来调查台风‘黑山羊’的消失，其实就是个幌子？”沈笠颤颤巍巍的问道。
“不……他们其实早就推测出来了，台风的消失一定是因为云堤城存在‘源’的生命体，你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在研究‘源’么沈笠？”楚立群顿了顿，“他们想要在云堤城夺走‘源’，但因为他们是国际组织，所以他们又雇佣了一个外国的公司，资助……蒋春文。”
不知道为什么，沈笠突然担忧起诺可的安危来——真奇怪，明明自己都下定决心不再管诺可的事情了，可为什么……心里面却很不是滋味呢？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情？然后一直都没有和我说过？”
楚立群点点头。
“蒋春文……她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当初来找我什么都没有说，就是保证我在剽窃你成果的时候，她会担保……哪怕我被判刑了也会想办法让我缓刑……”
“你们这群人就真的该死！”沈笠刚想要说什么，丰若英就一把推开陈学林，将枪对准了楚立群，“我先宰了你，然后再宰了蒋春文，接着就是何自明！去厦门？活见鬼去吧！”
——砰！
枪响了，但是子弹却顺着楚立群的耳边擦了过去——沈笠上前抓住了丰若英的手，让她射出的子弹偏离了预期的轨道。
“沈笠！放开我！”
“我不会放手的！你杀了他又能怎么样？你会死的！我不想身边再有任何人死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丰若英开的枪。
布置在四楼对面的狙击手找到了角度，一枪打中了丰若英的右臂，红色的血液溅了沈笠一脸，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甚至不知道在压强的作用下，血能够喷这么高……这是一枪打到了大动脉了吧。
“等一下！别开枪了！”陈学林站到窗边，朝着外面的特警们喊道。
也就在这时，早已经在三楼埋伏好的特警们也举着防爆盾赶到了办公室内，事情在这个时候得到完美的解决。
或许……本该如此。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丰若英像是发了疯似的，她大喊一声，死死抓住了楚立群的衣服，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居然抱着楚立群，朝着窗户外飞了出去，而后像是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扔下的那两颗铁球一般，随着一声闷响，应声落地。
“哇！”
众人朝着窗户下面望去，两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沈笠感觉自己脑袋要爆炸了，他赶忙跑到了一楼，钻进雨幕中，特警和医护人员围了上来，楚立群头部着地，当场死亡；至于丰若英，虽说还有一口气，但枪伤加身体砸在水泥地上，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沈笠……”
“保持清醒丰若英……保持清醒……医生来了……”沈笠抓住丰若英的手，尽管她浑身是血。
“沈笠……这是我的移动硬盘……里面有我研究的最新型的……杂交水稻——咳咳。”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似乎是想要从口袋里掏什么东西出来，但手臂却不听使唤，或许是因为摔到小脑的缘故，神经中枢已经受到了损伤；那可是四楼啊！一头牛从四楼摔下来都会死，更何况是人。
“你把它……保管好，用这个东西去换前程……不要让那些学阀挡了你的路，你是我们当中，最有可能成为科学家的人……”
“别说了！医生！医生在哪里！”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还有一分钟就到！
“听我……沈笠……”鲜血从丰若英的喉咙中吐出来，导致她咬字已经变得不清晰，于是沈笠轻轻将耳朵凑到丰若英的嘴边，“把诺可……救回来……她不能没有父亲……”
说完这句话后，丰若英的手再也没有力气了，她是睁着眼睛死的，仿佛还有什么留在世间的遗憾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