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尸变

深红色的血液从弗里曼的体内抽离，它们在血浆袋内打着旋聚集，然后向着可憎的爬虫木乃伊发起了一场不祥而绝望的远征。

这是弗里曼所见的最为疯狂的一幕——除了纳粹僵尸以外——随着血液的不断注入，那具可憎的干瘪尸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恢复生机，一种令人嫌恶的恐怖生命力在木乃伊体内迅速滋长。枯黄干瘦的肌体就像是吸了水的风滚草般恢复了鲜活的湿润感，甚至连泛黄的鳞片也散发出诡异的翠绿色。

也许是错觉，弗里曼觉得自己刚刚看见木乃伊那细长带爪的手指轻微抖动了一下。他心中又一次升起了难以形容的恐惧感。他感觉爬虫木乃伊正用着后者那空洞的眼眶不祥地注视着自己的脸颊，那是一种源自野兽的嗜血渴望，一种再度行走这个世间的原始冲动。

他觉得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要成为了现实，可憎的爬虫生物在经历万古的沉眠之后，将会因为他的“无私奉献”而再度回归，继续对这座隐秘之城进行可怖的统治。

又一次，木乃伊又一次做出了细微的动作，微微抖动的爪子似乎随时向着弗里曼扑来，用上颚锋利的牙齿撕开人类的喉咙，然后畅饮温热的鲜血。然而但它没有这么做，寂静的死亡仍然牢牢地拥抱着它，但也许在下一秒，下下一秒，即便是死亡也无法阻止伊格子嗣的恐怖归来。

更多的动作——也许只是幻觉，因为无论是施莱纳，还是他身后的两个纳粹士兵——弗里曼觉得木乃伊正向着自己咧嘴微笑，他甚至觉得这无尾的蛇人正朝着他吐着蛇信子，分叉的鲜红舌头不断在空气里嗅探，嗅探着人类的血液，嗅探着祭品的魂灵。

弗里曼无法忍受了。他不想再忍受这种漫长而恐怖的等待。一个人或许不会畏惧迅猛而痛快的死亡，但他绝对无法忍受漫长却不决的死亡审判。人类的意志和勇气会在这苦熬中逐渐耗尽，虚弱和恐惧则会趁虚而入，最终一个勇敢的人，一个无畏的人也会屈服于这种无形的力量。

不，我不会让这一幻象成为现实的！弗里曼在心中呐喊！人类在瞬间爆发出的强大力量，几乎令他挣脱了冰冷的钢铁镣铐。

“蠢货，你们两个蠢货还在干什么？还不控制住他！”看着有些陷入癫狂的弗里曼，施莱纳博士大惊失色。在这片亘古而神秘的土地，孤独和未知总是能逼疯不少人，即使对于丧失人性的纳粹来说，也是如此。各种精神紊乱症状已经成为影响他们非战斗减员的最大因素，相对而言，南极的严寒不过是简直只是小孩子间的玩闹。

纳粹守卫们紧紧按住了弗里曼的肩膀，然而疯子所爆发出的力量往往是超出人们想象的。即使是两个高大强壮的纳粹士兵，一时间也控制不住电刑椅之上的美国小子。

电刑椅？施莱纳博士也想到了这点，他立刻大吼着向手下发号施令，同时自己尽量躲得远远的。

“快用电刑椅！你们这些蠢猪！”

开关被按下，蓝白色的电火花在特斯拉线圈上显现，电流被狂暴地激活，然后汹涌地流向弗里曼的四肢百骸，令后者如癫痫发作般疯狂地抖动着。

“这下问题总算解决了！”施莱纳博士捏了把汗，他同时也注意到扎在美国小子身上的采血针此时已经跌落在地上，似乎是刚刚守卫们施加暴力的瞬间，不幸地将其拔出带落。

“白痴，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他弯腰捡起了采血针，然后打算重新把采血针扎回弗里曼的身上，但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他听到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枪响，施莱纳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立刻打算回头谩骂。

“蠢……”施莱纳呆住了，骂出嘴的脏话又重新地收回嘴内，“你……不……不要！”

在他的面前，一个守卫倒在地上，升腾白气中，鲜血浸湿了棉衣，然后流淌了一地，并南极的严寒下迅速凝结为绯红的冰晶。另一个守卫则持枪直指施莱纳的脑门，冒着热气的枪口证明它确实刚刚开火过。

“你……你疯了吗？我是你的上级！”逐渐找回勇气的施莱纳博士强作精神，虚张声势道，”我会向你的长官投诉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保证做到！”

然而守卫并没有听劝，虽然开始摇摇晃晃，似乎精力不振，但他还是迅速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飞驰的9毫米弹头，划出一道漂亮的直线，准确地……不，很可惜，它打偏了！

“警卫，抓住他，他疯了！”施莱纳博士朝着守卫身后的方向大喊道，根本就没有警卫，即使是最迅速的警卫一时也无法突破从内部紧锁的实验室。但施莱纳还是为自己的逃离争取到了时间，在发疯守卫转头的瞬间，他迅速钻进了实验室的里间，紧锁大门，然后隔着镶着铁丝的防弹玻璃，朝发疯守卫发出了恶毒的诅咒，“愿伊格的子嗣吞噬你，和修格斯一起下地狱去吧！”

……

又一次，最紧要的关头，弗里曼又一次使用出了精神交换的能力。他本能一枪准确地打中施莱纳博士的头，然而声音，奇怪的声音干扰了他，他在分神的瞬间错失了开枪的良机。

【小心，弗里曼。当精神游离于身体之外，你的意识是没有保护的，即使是过往的鬼魂也足以伤害你的魂灵。】那声音说。

话音未落，弗里曼就看到一团黄绿色的烟雾如鬼魂般自爬虫木乃伊体内钻出，并朝着“自己的身体”扑来。烟雾在他的面前扭曲变形，化作一条蜿蜒的巨蛇，将“他的身躯”牢牢束缚带同时，竖直的眼睛恶毒地凝视，蛇信伸吐。

然后，一对可怕的弯曲利爪便从蛇躯中伸展出来，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可怕的刺痛感痛彻灵魂。在意识彻底迷失前，弗里曼只记得一张血盆大口满是恶臭地扑面而来。

……

到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枪声。

发掘场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场灾难是如何开始的，但肯定和那个美国小子脱不了干系。他就像厄运的宠儿般，在人间泼洒着意外的恐怖。

可怕的尸变，那些复活或者半复活的爬虫居民已经令纳粹士兵快要招架不住。这些伊格子嗣们不仅精于它们的炼金科学，更对咒文与魔法颇有涉猎。灵体变身术的奥妙让它们完全无视了枪弹和爆炸物的伤害，当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时，纳粹才发现他们的武力根本不够用。

上层发掘场已经彻底失手，而中层也已经被放弃，但至关重要的下层却必须牢牢控制，因为那里有着通往下方不冻湖的升降竖井。控制了这里，他们便拥有了源源不断的援兵，而重新控制遗迹也就指日可待了。

……

弗里曼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躯。他的意识安全地回来了。唯一不快的是镣铐依然紧锁着，而那个原本被他交换的纳粹守卫也早已经不知去向。除了地上那个倒在血泊（或者冰泊）的死人外，实验室里没有任何人。

不，准确的说，还是有人的。胆怯如鼠的施莱纳博士依然蜷缩在防弹玻璃和钢板加固的里间内，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他倒是个开锁的人选。只是现在的弗里曼精神萎靡，根本没达不到再次使用精神交换能力的条件。

枪声在遥远地传来，究竟怎么了？弗里曼对此一头雾水。好在当他把疑惑的眼光转向玻璃后的施莱纳博士时，后者透过扩音喇叭，用战栗的语调告诉了他现状。

施莱纳认为他们好像是触发了某种连锁的机制，因此那些——几乎是所有的——爬虫木乃伊都”复活”了，尽管不是太完全，似乎只有它们的鬼魂或者说精神复苏了，但身体依然是受缚的木乃伊状。木乃伊也许可以被热武器轻松摧毁，但鬼魂却不惧怕任何纯粹物理性质的攻击。

现在他们被困住了，被困在了险恶的上层发掘场，他们可能是该区域唯一还完好无损的活人了。而就在当下，爬虫的鬼魂正在外面四处游荡，捕杀侥幸生还的纳粹士兵。但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它们一定会发现的，它们一定会感知温血的存在，然后饥肠辘辘地捕杀他们。

为了能摆脱束缚，寻找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弗里曼花了很长的时间对施莱纳好言相劝，希望后者踏出紧闭的大门，为他解开镣铐。然而施莱纳的精神似乎快要奔溃了，无论弗里曼如何劝诫，他都坚决不愿迈出大门一步。

“可是鬼魂是会穿墙的！你难道没有想过它可能就在你身后？”

施莱纳条件反射般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哆嗦了一下，终于颤抖着向门把手探出了手。

“我……我可以帮你打开镣铐！但你必须保证不杀了我，而且还有保护我的安全！没有我，你绝对找不到离开发掘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