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猫
一
几支玉米秸秆被塞进灶膛,经过一夜还未平息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玉米叶子,一股子灰烟夹杂着草木灰贴着张秀梅的胳膊窜了出来。
她轻轻地挥动手里的扇子,火苗便随着扇子而跳动着。
“咣咣咣”一阵砸门声响起。
“谁啊!”张秀梅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尘。
“还我孩子!”一个女人的叫喊声传来,“还我孩子!”
又是一阵砸门声,红漆木门不断震颤着,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张秀梅刚拉开门,一个肥硕的身影就用力挤了进来。那身影在院子里东翻翻,西找找,一边翻一边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表情十分狰狞,好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恶兽,要将这一方小院翻个底朝天。
张秀梅连忙跑过去用力抱住这疯狂的身影,“孙家婶子,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我家。”瘦弱的张秀梅哪里拦得住壮硕的孙婶。那胖女人一把推开张秀梅,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开口道:“好啊,你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你家畜生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张秀梅一愣,“什么畜生?”
“我前几天不就是走路不小心踢到它的小崽子吗?这不来报仇了。我可怜的大宝啊!他才一个半月大…”
张秀梅想起来了,今年自家猫产了一窝共6只崽,前些天忽然没了一只,还以为走丢了。自家猫因此在墙头叫了一宿,后来在隔壁孙婶家旁边发现了已经僵了的小猫。
孙婶不耐烦地甩开张秀梅,继续翻着。
“你怎么能确定呢那就是我们家的猫呢?你哪来的证据!”“一身黑不溜秋的,就左耳和尾巴尖的毛都是白色的,怎么不是!”
孙婶将张秀梅的手从她身上拉开,狠狠地推了一把张秀梅。
“咣当”王永顺从地里回来,只听到家里有吵闹声,心里咯噔一下,拉开门刚好看到孙婶推张秀梅这一幕,赶忙冲上前去扶住自家媳妇。心里一把火腾地就烧了起来。
“干嘛呢?孙婶,你这是来我家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再动手我就报警了!”他把手里的农具往地下一撂,发出“咣啷”一声。
孙婶慢慢退到门边,本就偏黑的面孔显得更加阴沉,好像要滴出水,额上跳出几条青筋。她拍手冷笑道:“好啊,好啊!抢了别人家的孩子还有理了!我看就是你们指使那畜生做这种事儿,我算是看清你们了。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她也不嫌脏,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抢孩子啦,欺负老实人,往往孩子抢孩子还不够,还要打人呢,她扭动着肥硕的身躯,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捶打着可怜的木门,脸上的肥肉抖动着,一双铜铃眼地盯着王家夫妻俩。
叫喊声信引来了附近的村民。可一看见是孙婶在闹事,便扭头走了。
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在一旁,聊着八卦。
王小柱偷偷溜到人群后面。几滴汗顺着脏兮兮的脸蛋儿滴了下来。他悄悄地看着孙婶。
二
秋风缓缓吹动着,将大榆树吹得沙沙作响,吹起一片金色的麦浪,天空映着麦浪,也变成灿烂的金黄,傍晚的夕阳光照射在人身上,好像使人处在一片金色的世界,自身也与世界融为一体。
“来了,大哥!”
“是啊,这几天都忙,正赶上农忙,这儿又出了孙家这事儿,没时间来喝酒。”
一名肩膀上搭着汗巾的男人向榆树底下坐着的男人招了招手。
“来,尝尝,新炸的。”搭着汗巾的男人掏出一个塑料袋儿,拿起旁边的酒瓶灌了一口酒。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很快聊到了孙家,“你说孙家这件事儿到底是咋回事儿呢?”
“还能是啥?我知道也不多,也就是孙家的孩子被猫叼走了。然后呢,女人也不是什么好玩儿的,非说是隔壁王家的猫叼走的,之前两天天天去闹,说什么再不给我找回孩子就吊死在你家门口。弄得王家搬去了地里搭窝棚。”
男人从塑料袋儿里头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就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事儿咱们都清楚,那孙婶挨家挨户求人,帮她找孩子,可谁能尽心尽力帮她找?也就是在自家找一找。”
“之前办的事儿都让人寒心,孙家孩子办满月宴。两瓶二锅头,三盒烟一桌,七个人就一盘花生米。咱那份子钱都给了,给完就赶人。你说那孙老四一天天净赌,孩子都丢了……”
“他借了高利贷,又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拽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人说道:“你看,那孙婶又来了,这两天天天堵回家的人,让帮忙找孩子……你说这不是闹呢?”
三
夜晚是安静的,但有时也并不安静。
天上的黑云在漆黑的夜幕下的遮掩涌动着,释放着自己的疯狂。
风吼着,敲打着窗棂。
已经接近深夜,屋中的灯还亮着。
“吱嘎”孙老四推开门,脚步酿酿跄跄的进了屋。
“还…还有饭吗?”他一张嘴,一股子酒精味和浓厚的烟味便喷了出来。
“桌子上有馒头和炸花生米。”
孙婶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缝补着衣服。
孙老四跌坐在椅子上,夹起一粒花生米,扔在嘴里咀嚼着。
突然,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撇,双眼一瞪,两眼直往外突,喊到:“天天给老子吃这东西,这玩意——狗都不吃,给我吃这个…我要吃肉!”
“吃肉…吃肉…天天想着吃肉!如果不是你把家产败光了我至于跟着你受苦啊?还欠了一屁股债。之前本来那些傻子出的份子钱都够还了,你就是不长记性,别人夸你两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孙婶撂下手里的针线活,“我看你就是个赌鬼,如果不是你,至于现在都吃不饱饭,要孩子……”
她忽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嘴,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惨白。
孙老四也站起了身,不断扫视着四周。
“事情办好了吗?”良久,孙老四才低声问道。
“不好办,今天好说歹说,在人家警局门口磨了一上午,请了一顿饭,才有两人愿意去看看……”
孙婶弯下腰,竖起四根手指。“光是请人家,就花了这个数……”
“请到就好,不要再说了,一切就等明天。睡觉!”
屋子里的灯很快灭了。
四
“就是这里,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
孙老四引着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来了王家——那扇经历悲催遭遇的红漆门前。
“那猫和孩子都在里面?你可不要骗人,这关乎人命的可不是小事。”
“都在,那恶猫和孩子都在里面,我早上特意往里瞅了一眼。”
孙婶的头点的像鸡啄米般。
“那就开门了。”警察看了一眼站着旁边的王家夫妇。
“警察同志,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边说着,王永顺一边慢腾腾地拿出了钥匙。
“到底是不是你家猫干的等门开了就清楚了。”
“吱嘎”院子里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王家夫妇发现,除了本来就有的东西,还有几件暗褐色的婴儿被褥。
见到有人来,本在墙角的猫嗖地一下窜上了墙。
“我家大宝的衣服!”孙婶惊叫起来,几乎差点昏厥过去。那暗褐色的地方很容易让人想到干涸的血。
一名警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衣物收到袋子里。
另一名警察表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开始从口袋里掏东西。
“等一下!警察叔叔等一下!”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王小柱挤过人群,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两只手还捧捧场一个白色的“茧”。
走近了才看得清楚,原来那竟是一个婴儿!
五
四天前。
王小柱睡得正香,忽然被尿憋醒了。
他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起身,迷迷糊糊地出了家门,找了个墙根就开始撒尿。
忽然,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
“……检查出来了,是…先天性心脏病……没钱………”是个女人在说话。
“那就把他埋了……要不这样,咱家也缺钱……讹他个几万的……”一个男人在回答。
“不行!违法的事……”
“有啥,看你那个……我表叔就干过……”
“我们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
“能行吗?那要讹谁……”
“………张家……不行,那就隔壁那个王家吧!”
听到这儿,王小柱彻底清醒了。他沿着墙慢慢走着,找了个听得最清楚的位置,悄悄蹲下。
“也…行。凭啥他家住大房子,我们家就只有……收份子钱是就他家少,对,就他家了!”
……
王小柱将这二人的话悄悄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跟妈妈说去二狗家玩。
然后在二狗一起玩游戏时故意将自家猫染白,随后又跟在孙婶后面将被丢弃孙婶的孩子捡了回来。
后来,他将婴儿藏在二狗家,跟二狗说着是王永顺表舅的孩子,寄养在他家。
二狗信以为真,也对养孩子这件事感到十分新鲜,便向父母隐瞒。
二狗的父母早出晚归,也没注意到家里多了一个人。
就这样,小柱将孙婶的孩子在二狗家养了四天。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我家孩子!”孙婶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家孩子已经死了,死在那畜牲的嘴里!”
“小宝宝,”王小柱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婴儿,“谁是你的妈妈呀?”
“是谁呀?”
婴儿张开惺忪的睡眼,咯咯咯笑了起来,一只手指着孙婶说道:“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