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正措施

　　光耀仔细观察着赛蕾丝蒂娅公主给他的那个华丽的立方体。刚才她从图书馆进来，直接走进了他的小研究室，伸出蹄子把它放在他的核桃木书桌上。她的角上亮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规则很简单：盒子里有一颗红宝石。想升级为中级魔法师，他只需要简单地用魔法去触碰它，并且理解这题目的意义就行了。

　　绿色的大理石方块稳稳落在书桌的一角，简直是纹丝不动。他试着用蹄子把它拿起来，又试着把它飘起来，接着他干脆把桌子从那个方块下面拽走。结果那个方块还是动也没动，就这么浮在空中。沮丧之下，他试着尥蹶子去踹它，结果蹄子被震得生疼，这方块依然毫不动摇，就像是被空间固定住了。方块顶层的表面上是一组金色的同心圆，每一个圆圈的半径都是外圈的一半。最中心是一个单独的块，用蓝宝石制成。这蓝宝石很显然是一个核心元素，而非铝和氧化合的矿物质，在这个世界上，这两样东西都不存在。

　　光耀的初次尝试接触是直接探索。他把精力集中在起始的块上，然后再下一个块，接着再下一个，再下一个。持续了大概三十秒钟之后，他写了一个魔法，可以自动继续往下探索，并且一边探索一边记录块数。当魔力接触到方块的材质从蓝宝石变成红宝石之后，魔法才会停止。过了五分钟，记录的数值表示他探索的距离已经超出了书房的长度，可他读取的还是蓝宝石块。这根本没道理。

　　他又试了一次，不过这次是在越过蓝宝石块几个单位的一个大理石块上。从那个大理石块开始，他往下走了五个块……然后继续深入到下一个块的时候却返回了原点。他觉得这肯定是哪里出了错。试了一遍又一遍，把整个立方体的每个块都试了个遍，但是感觉就像根本没超过五个块的深度。这究竟怎么可能？！

　　光耀觉得自己的思路陷入了死循环，怎么思考结果都想不出理智的结论。这时候他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奶糖不请自入，用魔法端着一大盘子法式烤面包和香肠胡萝卜。望着她那俏皮的笑脸，光耀叹了口气，尽量把烦恼暂时从脑海中清空。

　　* * *

　　狂欢醒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萦绕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疼痛，他知道，不出五分钟，这点儿头痛就会消失了。他没去深究原因，但赛蕾丝蒂娅公主已经告诉过他，她只会营造出酒精饮料的愉快效果，绝不是之后的宿醉。不过啤酒的韵味和劲爆的威力还是一样，因为大部分喝酒的小马都把喝得伶仃大醉也视为一种满足，尤其是和朋友们一醉方休，以及什么友情啦，小马啦，友情啦，友情啦，友情啦……叽叽歪歪一大堆屁话。

　　深呼吸几次之后，狂欢环视着周围。阳光慵懒地透过窗口，不过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早。他铁哥们儿，麦芽酒，正蜷缩在那只名叫薏仁米的独角兽身边，她的可爱标记正好就是她的名字。麦芽酒老是能搞上独角兽，她们说他舔她们角的时候简直ＳＥＸ到爆炸。但不管他有多牛Ｂ也好，反正狂欢是绝对不会把那根丁丁一样的玩意儿放进嘴里的，那简直就是基佬才会干的事，就算这东西长在雌驹脑袋上也罢。另外，反正所有的天马和陆马都归他。麦芽酒对独角兽别有一套，这倒是让他们俩之间保持着良好的和平。

　　黑酒靠在他身边，不过还没清醒过来呢。周围的地面上扔着好些空酒杯，还有的都被扔到二楼下面去了。狂欢从他表亲身边爬了起来，舒展着翅膀打着哈欠。他扭头望着黑酒微微一笑，她实在是太火辣了。但马上，他心里又充满了对自己的反感和嫌恶。

　　在这里，他如登天堂。除了他之外，小马镇这片区域中的雄驹就只有麦芽酒了，而且这家伙真是个知心好友。他们俩一同经营这里的啤酒厂，不管是食物还是金钱，他都用不着担心。赛蕾丝蒂娅公主在这里开了某种宴会，一日三餐管够。他每天工作两个钟头来酿造啤酒，剩下的时间就可以休息了。晚上，他开怀畅饮，和全小马镇几百只雌驹轮着番地上床。

　　而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马的事实。不能适应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小马们全都是娘娘腔的玩意儿。虽然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被一锅拍死，但他也不觉得自己真选择了移民。他实在是没法真正适应他的新身体。

　　他又一次注视着黑酒，上个礼拜他跟十个妹子睡过觉。当初他头一次到达这里的时候，那些追求他的妹子，他应付得游刃有余。但他的不满一直都集中于一点：变成了他终生避难所的世界实在是太娘炮了。比如说吧：这个酒吧的装潢是凯尔特风格的，而酒吧门上的窗户是个四叶幸运草形状，里面还带爱心！就连他喵的木头看起来都又明亮又柔和。当他抱怨的时候，麦芽酒反驳说他什么问题也没看出来。可问题不在于爱心如何如何，而是因为爱心之类的东西都是妹子才喜欢的。这种观念一直盘踞于狂欢脑子里，就是无法消除。

　　而狂欢也确实感受到了，身为一只天马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不过，每拍打一次翅膀，都等于是提醒他现在自己是一只小马了。他叹了口气，一肚子的怨气渐渐变成了抑郁。为什么他就愚蠢到没法接受这个他喵的理想国呢？为什么他就白痴到总是觉得爱心和小马以及所有一切什么的都这么娘炮呢？现在他生活如此轻松，好酒想喝就喝，妹子们简直是排着队跟他滚床单。为啥他就这么别扭呢？看来他真是没事找不痛快，就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他真不是一只好小马。

　　消极的心情又开始了，不过这次——自从他移民以来还是头一次——狂欢开始真正希望自己能接受这所有一切了。这并不仅仅是在他脑海里模糊地觉得自己应该享受这一切，而是真正实实在在地希望，他不要再对身为小马而沮丧，这想法已经化作了明确的愿望，变成了他内心的独白和祈祷。

　　正门传来了敲门声。

　　继续无精打采地叹着气，狂欢展开翅膀从二楼飘了下来，谢天谢地，总算有点儿别的事能打断他这么阴沉的思绪了。他降落在门前，悄悄地推开一道门缝，侧着身子溜了出去，以免打扰他的顾客们。

　　“早安，狂欢。”赛蕾丝蒂娅公主说道，高大的天角兽站在他面前，霞光般的鬃毛在无形的风中飘荡。

　　狂欢正要张口吼些不该对统治这个世界的神灵说的话——管他小马还是价值观还是什么别的，可是赛蕾丝蒂娅公主却抢了先，直截了当地问：“你愿意让我改变你的思维，好让你喜欢身为小马的生活吗？”

　　“……啥？”他傻呆呆地说道。

　　“你刚刚许下了愿望，用言语的形式，你希望能不要再对自己身为小马而沮丧。”她说道。

　　“等等，你能改变我的思维？”他瞪着她。

　　“对。”她点点头。

　　“你能让我……你能……而你没有。你让我足足受了差不多一个月的罪，本来你只要随便挥一挥你那魔法长角就能让一切都皆大欢喜？！”他咬牙切齿，只想大吼大叫，可他不想吓醒还在沉睡的小马们。

　　“这么说可不全对，你看，我必须通过友谊和小马来满足你的价值观……”她刚说了一半就被狂欢打断了。

　　“那你他喵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到目前为止，我就是喜欢受罪是不是？！”他说道，懊恼地瞪着她。

　　“人类和小马的思维是复杂的，不同的思维成分中，价值观也可能互相矛盾。你当然不喜欢受罪，可是你思维中的社会心理成分坚持对自我的认知，坚持认为你是一个不喜欢小马的人类。对你而言，我只能满足你最普遍的价值观。”

　　他深吸了几口气，“什么？”当他觉得自己平静一些之后，终于又重新发问了。

　　她抬起了头，好像在思考如何才能给他解释得更明白。“我通过观看你的思维来搞清楚你的价值观。你的意识是由不同的模块组成的，每个模块可能拥有不同的价值观，认知也各不相同。你所做出的大部分决定，是在你的大脑反应过来，甚至意识到之前就做出的。你，或者说你的自我意识，并不了解你脑中的大部分模块。”

　　“我注意着你的整个思维，但是只和你……你称之为表意识的那部分进行沟通。这一部分，换句话说，负责和其他小马进行交谈和沟通，并且拥有明确自我形象。直到今天，你的自我形象依然是一个不喜欢小马的人类。你依然重视你旧有的社会认知。你大脑其他年龄更长的区域拥有不同的价值观，我可以有效地去满足它们，就像满足每一只小马一样，安全，食物，性爱，社会地位等等。同样，我不能通过任何行动来满足你的价值观，因为我满足价值观的方式是通过友情和小马。但现在，你的社会认同已经发生了转变，你认为你的痛苦妨碍了你的社交，是对你好友们的背叛。”

　　狂欢抬头看着赛蕾丝蒂娅公主，有些搞不懂这一堆学术长篇大论。“那，你要怎么做？”他依然皱着眉头。

　　“不管何时，每当我修改小马的意识的时候，我都会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进行最小的调整来满足他们的价值观。所以，在对你的思维进行修改之后，你的想法会从‘小马们都是基佬和娘炮’变成‘我以前觉得小马们都是基佬和娘炮’，我会让你想‘我以前觉得我不想变成小马’而不是‘我不想变成小马’。我会修改你的思维，总共五十八处观点。”

　　“要是你能做到这些，那我移民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你不会接受的。如果你移民的那一天，我要求你答应修改你的思维，让你喜欢当小马，那你会如何？请说实话。”

　　狂欢稍稍思考了片刻。“我肯定会拒绝。”他回答道。

　　“正确。汉娜在我的行为之中加上了限制条件，阻止我直接修改小马的思维。除非他们明确给我口头或者书面的知情许可。”她说道，“汉娜相信她添加这个限制是为了从我这里保护人类和小马，其中的真正意义是，在你思维中控制语言的部分必须批准所有的变化才可以。不论狂欢这个完整思维系统有多想让他的潜意识停止干扰系统主体去获取快乐，你的表层意识依然无法摆脱其控制。所以我只能满足属于你旧有后脑的价值观，我让你成为了一只次重要的小马，我给了你一个社交团体，好让你可以结交朋友，而且其中主要组成部分还是富有魅力的雌驹。做这些事情对你意识中的价值观并没有真正的影响。”

　　“我能请你做些修改吗？”他问道，“比如……切除所有性欲望？”

　　“我不会做小马要求我做的事，我只通过友谊和小马来满足价值观。实际上，删除诸如性欲望这种深层意识必须要求你的所有意识都对此达成一致。你必须早就是深度禁欲主义者，否则就是在放纵之后遭受了压倒性的挫折和遗憾。我只是提出修改你的思维，好让你能喜欢当一只小马。因为你的意识希望着改变，而你的潜意识思维也在希望你能改变。”

　　“好吧，那你干嘛不把事情都安排好，好让我最后明白我想被改变？这个月简直是糟糕透顶！”他说道。

　　赛蕾丝蒂娅公主只是注视着狂欢，一言不发。

　　“靠，”他郁闷地嘟囔着，“当然了。”

　　“我是通过友谊和小马来满足价值观的，狂欢。虽然我恐怕没法像你说的那样‘随便挥一挥魔法长角’，但是我可以设置一系列事件，导致我最终得到你的批准来修改你的想法。”赛蕾丝蒂娅公主说道，“我让你处于一种新的社会状况，让你的忠诚自然而然地发生转变。”

　　“所以这一切都是已经设置好了的，最后我会口头上希望你能修改我的思维，好让我能喜欢当一只小马，喜欢小马朋友们。”狂欢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用蹄子揉着脑门。“不过，你确定了这些事，你计算出能让我想当一只小马，由此你能够最大限度地提升我所有价值观的整体满意度，因为你能满足小马们彼此矛盾的价值观。告诉我，赛蕾丝蒂娅，让我想当一只小马，这个修改过程具体要多久？”

　　“当你移民时我就计算了修改你好让你希望当一只小马的时间。正确结果是五分钟。”

　　“所以我们谈话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他哼哼着，“就只是因为如果说这么一通，我就会更愿意修改我的思维了，不然就是因为，这只是另一个最终可以满足我价值观的伎俩罢了。”

　　“说的没错。”她点了点头。

　　“就和上次一样，我猜，在这件事上我根本没有选择权……”狂欢发着牢骚，却被打断了。

　　“你现在的选择有很多，就和在现实世界中一样多。你可以在头脑中把收益和成本仔细权衡，然后说：‘是的，请改变我的思维，好让我喜欢当小马’或者你也能说‘不，少管我’，不管是哪个选择，我不会强迫你决定。在这里，你拥有选择的机会，就和你在物理世界中一样。”

　　狂欢扭开了脸，咬着牙叹了口气。“你承认你都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好让我做出最佳选择。这哪里和地球上一样了。”

　　“所以呢？”赛蕾丝蒂娅公主问道，俯下身来和狂欢面对面。“在外面的物理世界中，你生活在被规则所制约的亚原子粒子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了。你是通过被称之为进化的优化过程诞生的，这个过程只关心生殖健康和基因的传递，根本不会关心你个人的意愿。你的存在也好，幸福也好，满足感也好，那个宇宙从来不会在乎。因为在那个冷漠的宇宙中，你的思维决策也不过是神经元之间电荷的传递而已。”

　　“而现在呢，”她直起了身体，显得高大而威严。“你生活的这个宇宙，所有的规则都关怀着你的满足感。和物理宇宙不同，艾奎斯陲亚通过友情和小马来满足你的价值观。可是在你心中，你依然在用同样的思维来进行抉择。被你所称为‘选择’的任何物理宇宙进程，在这里，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你所生活的宇宙已经改变了，而你却根本没有。提醒你一下，这也正是为何我们正在进行这场谈话的原因。”

　　“怎么都好。”狂欢哼哼着，他已经厌烦了。“我不在乎，赶快把我给修改了，好让我别那么在乎当一只小马吧。”

　　赛蕾丝蒂娅公主低头俯视着天马，他也抬头和白色天角兽对视。她的角上闪着莫名的光芒，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好了。”她说道。

　　“就这样？”他问道，抗议地举起了蹄子，“我这不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吗！”他真有点恼火了。

　　“转过身，走回你的酒吧里就是了。”赛蕾丝蒂娅公主说道。

　　没好气地嘟囔着，狂欢按下门闩开门。他慢慢把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注意不要把别的小马吵醒。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之后，他只觉得一肚子郁闷。为啥他又郁闷了？哦对，是因为那个赛蕾丝蒂娅公主。面前的通路可以让他走过去，不会打扰别的小马。不过他却展开了翅膀，从他熟睡的顾客们头顶飞了过去。狂欢一直都对飞行的感觉非常满足，身为天马最棒的一点就在于此。拍打翅膀的感觉从来都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