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风涛》

“喂,等一下!”
燕顺抓住了宋江的手。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必须回去!”
宋江转过身来,想甩开燕顺的胳膊。
“我必须马上回去!”
“喂!石勇!”
燕顺抓住发狂的宋江的手臂,回头看着石勇。
“怎么回事?”
石勇捡起宋江遗失的信,瞥了一眼。
“写着父亲病危。”
“原来如此!”
燕顺抓着宋江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
“那么,你要丢下我们一个人回家吗?”
“那个……”
“你带来的五百多人该怎么办!”
“啊……怎么办才好呢,燕顺先生?”
“决定了!”
燕顺挺起胸膛。
“这里的事,就交给我『锦毛虎』了!快回到你爸爸那里去吧!”
“燕顺……谢谢你。”
宋江含着泪握住燕顺的手,跑出了店门。但刚跑出两三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折了回来。
“我要给晁盖大哥写一封信,请帮我带去。”
宋江向店老板借来了纸笔,很快就写完了寄给晁盖的信。
“请代我向花荣他们问好。”
说着,宋江把信交给了燕顺,然后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店。
“真的走了啊!”
看着宋江渐渐远去的背影,燕顺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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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宋江离别的燕顺等人,在下一站与花荣等人汇合。石勇说明情况后,大家都露出了忧虑和遗憾的表情,但只能继续以梁山泊为目标。
“但是,宋江殿没事吗?”
听到花荣这么说,杨林拿起长矛走上前去。
“那我去追他好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以通知你们。”
“杨叔叔也要离开吗?”
宝燕不安地抬头看着杨林。
“我会寂寞的……”
“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一定。”
“那么,就这样了。”
“要小心啊。”
“大小姐也……怎么说呢,脾气也要适可而止哦。”

杨林笑着,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快步走上了前往郓城县的道路。
与杨林分别后,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前往梁山泊的征途。
一路上询问着行人,前进了许多天,不知不觉间,顺着道路进入了一个杳无人烟的树林。在这个树叶还很嫩绿的季节,道路两旁都耸立着碧绿的树木。但与这种明亮相反的,一行人前进的道路上却积满了去年的枯叶,冷冷清清。
阳光倾斜,光线稀薄。
在最前面默默走着的花荣身旁,负责殿后的秦明把马靠了过来。
“这条路……”
秦明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响亮。即便如此,连一只鸟的骚动都没有发生。仿佛只有秦明的声音在空洞中回荡。他皱着眉头,压低了调子。
“这条路没有走错吗?”
“是啊。”
花荣从前方移开视线。手里执着弓。
“这里是山贼的巢穴,所以不可能有路标。”
“是啊。”
“没关系。”
可是,即使继续前进,道路也只会更接近森林的深处,根本看不到传说中的湖泊。
“哥!”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宝燕呼唤着花荣。
“经我们来过这里了。”
宝燕指了指刻在树干上的痕迹。
“刚才我用簪子留下的。”
“迷路了吗……”
“也就是说,那些路人骗了我们咯?”
黄信捻着胡须说。
“听说围绕着梁山泊的芦苇原像迷宫一样。这片森林变成迷宫也不奇怪。”
“这也是我们惯用的手法。”
燕顺回应道。
“爬到树上去!探路!王英!!”
“什么事?大哥!”
王英赶了过来,燕顺默默指着旁边的大树。
“好嘞!”
王英一下子就缠住了树干,敏捷地爬了上去。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踪影了。不久,便从树梢传来了王英的声音。
“在那边!在那边有一个湖!”
“哪边?”
燕顺怒吼一声,浑身是叶子的王英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虽然没有路,但一直往北应该就能找到!”
花荣他们面面相觑着。
“只能试试看了。”
在那之后,他们仍会不时地会爬到树上确认方向,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艰难前行。不久,视野突然变得开阔。
伴随着晚霞的光芒照进眼中,远处响起了尖锐的声音。
“什么人!”

茫茫的金色波浪,映照着被太阳染红的天空。在耀眼的光芒下,闪耀的涟漪上浮起了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个手持蛇矛的白衣男子。
“官军吗?”
花荣眯起了眼睛,一行人已经穿越了树林,在水浪前停下了马。
“不是官军!”
男人的目光集中在秦明、黄信等带着官军盔甲的队伍上。在他的身后,扛着朴刀的红发男子用刁钻而谨慎的眼神望着一行人。在两人乘坐的小船后面,芦苇滩中的水路上,排列着十艘满载士兵的船,每二艘船上有二十人。
“是梁山泊的人吗?”

对于花荣的询问,白衣男子没有出声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虽然相距十丈,却仍有一种惊人的气魄的气魄,安静地向鼻尖逼近着。
花荣摆好威仪从马上一跃而下。
“这有一封宋江殿的信,请过目。”
“宋江殿的?”
船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让我看看。”
白衣男子伸出手,做出要接住信函的动作。
“怎么回事?”
红发男子讽刺地笑了。
花荣从挂在马鞍上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宝燕,把你的弓借给我。如果用朱雁的话,会把船板射穿的。”
花荣把信绑在箭上,举起宝燕的弓,轻轻地拧了一下。离开长弓的箭矢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笔直的飞向小船。
花荣瞄准的地方,是船头的最前端。而在箭矢到达之前,白衣男子迅捷地伸出了蛇矛。箭头毫无意外地与蛇矛的前端相碰。
水面上回荡着干燥的响声。
“真厉害啊。”
两个人同时称赞出声。
“是『小李广』花荣吗?”
“你就是『豹子头』林冲吧。”
林冲脸上浮现出放松的笑容。他迅速看完了信函,把信藏在怀里,指向了湖的另一边。
“前面就是朱贵的店,请到那里静候片刻。”
说完,林冲便与其他载着士兵的船,在水路的另一边消失了。
只剩下摇摇欲坠的芦苇原和金黄幽静的湖水。
“……终于到了。”
黄信喃喃说道。
在被晚霞染红的水平线上,隐约可见剪纸般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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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林冲所说,在满布岩石的岸边有一家小酒馆。门口有个中年男子正忙碌地拜访着酒缸。
“是朱贵殿吗?”
听到了花荣的问候声音,『旱地忽律』朱贵直起腰板,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是我。”
朱贵把挂在房檐上的弓和镝箭取了下来。
“这种箭,会射吗?”
花荣接过弓箭,摇了摇头,朱贵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真不想在小李广面前班门弄斧。”
朱贵嘟囔着,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弦音,号箭消失在了遥远的芦苇原中。
“不赖嘛。”
听到花荣这么说,朱贵耸耸肩收起了弓。
过了一会,周围开始回荡起响亮的水声。伴随着划水的橹声和船夫们勇敢的歌谣。那些声音交错在一起,与一同黄昏从湖的另一边传来。
“看啊!”
王英跳起来指向远处。

仿佛要把水平线填满一样,驶来了数不清的船只。每一艘都是豪华的战船,写着“梁”字的崭新迎风旗飘扬着。每一艘船都有四名划手,推动着船只一个接一个地划过来,在店前的水面上整齐地排成一列。数量大概有五十多艘。这一数目足以让花荣等人乘坐。队伍的左右两侧各有一艘小船,由两个头目指挥着。

空船列队完毕后,从船队驶来的道路,划来了最后一艘小船。
在船头,一个头上插花的年轻人正握船着橹,船头端坐着一位轻摇羽扇的书生。
“让各位久等了。”

梁山泊的军师在船上悠闲地行了一礼,环视着在岸边排列的豪华阵容。
“您就是『智多星』吴用老师吗?”
“是我,『小李广』花荣殿。”

“和宋江哥说的一样呢。”
听到花荣这么说,吴用挥动着扇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请。”
逆光中,吴用举起白羽扇指向湖水。
“欢迎来到梁山泊。”


湖水以逐渐下沉的夕阳为背景,清晰地浮现出了梁山泊的每一个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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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江也成功进入了郓城县。
到达宋家村的时候,时间刚过半夜,宋江在黑暗之中黑,重新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宅院。
“父亲!”
宋江敲打着紧闭的门,感觉有人跑了过来,门也被打开了一条细缝。从缝隙中悄悄窥视着门外的,正是自己的弟弟宋清。
“哥哥!?你可真吓了我一跳啊……”
“清!老爸他……! ! !”
宋江一步越过门槛,跳进了院子里。
“那个……”
“父亲大人!!”
宋江没有理会支支吾吾的弟弟,一口气跑进了屋里。他穿越庭院,朝着父亲卧病在床的地方跑去。但是,父亲的房间之中空空如也。床上没有人躺过的迹象,被子也叠的板板正正。
“啊,还是没赶上……”
宋江擦着眼泪跑出了房间。
“清!清…!”
他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在走廊奔跑着。午夜的黑暗之中,宋江仿佛看到了手持拐杖的老人,以一个可怕的姿势站在那里。
“啊!”
宋江愣住了。
“父亲!?”
老人用烂漫的眼神瞪着宋江。
“啊!孩儿不孝,父亲已经成佛了吗!?”
“傻儿子!”
宋太公走到跪倒的儿子面前,举起了拐杖。

“不孝子!”
拐杖啪的一声打在了宋江的肩膀上。
“好痛……”
宋江惊讶地抬头看着父亲。
“父亲?”
肩膀又被打了一下。
宋太公瘦得像枯木一样,个子比宋江还小。但是力量却像钢铁一样强劲。一边高声责骂,一边举起拐杖痛打着儿子。
“您没去世吗……”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手握拐杖,气喘吁吁的老人身后,宋清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清,怎么回事?”
宋江抬头看着弟弟。
“在你的信中,说父亲生命垂危,生命在旦夕之际,希望我马上回来……”
“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父亲束手无策。
“清,你在说谎?”
“不,那个……”
宋清尴尬地转移了视线。
“那个,确实是……”
老人怒斥着在一旁沉默的宋清。
“你们可真不让我省心,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睡去了?就算去了那个世界,也会被你们气回来的!”
老人伸出手指着两个儿子。
“竟然拿我生病当理由,真是不负责任!生气!真让人生气!这要是给我气出病,可就治不好了!”
老人抓住宋江的耳朵,把他带到了里屋。又把宋江好好说教了一阵,谈话把宋清沏的茶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
“没听说吗?”

“这一次,为了庆祝皇子诞生而大赦天下。能够降罪一等,这可是自首赎罪的好机会啊。”
“但是,仅仅只是赦免了哥哥与梁山泊相通的罪……”
“院子里的槐树下面,有我埋的银子。”
“银子?”
“那它挖出来,江儿如果去官府自首的话,清儿就可以用它们去贿赂官员了。到一个好地方去,哪怕是流放,也要借此机会养养身体。”
“您老人家哪来的银子呢?”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老人断然回避了宋清的质问。
“记住了,打官司的时候不要吝惜钱,这种时候如果小气,罪名可就要跟着你一辈子了。”
看着充满自信的父亲,兄弟俩互望了一眼。
第二天,宋江按照父亲的指示自首,宋清向官府上下散发了贿赂。
知县时文彬和事件发生时的济州知府都早已调任,张三也已经辞去了职务去向不明。朱仝和雷横不巧因为工作去了外县,街上的人都想帮助宋江,再加上宋清花了很多钱,所以把这件事不了了之也不难。
阎婆惜从台阶上摔下而死,宋江受到阎婆的责备,躲避阎婆的追打,结果阎婆也闪了身子摔死在楼梯下。
事件就这样被改判了。
“下达判决。”
在父亲和宋清以及街上的人们的注视下,知县走流程似的地朗读了判决文件。
“判以宋江,刺配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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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日子,宋江的额头被刺上了金印,脖子上带着枷锁,离开了郓城县。
尽管如此,他的腰包里还是有足够的路费,护送工人张千和李万也很亲切,虽说是流放,但旅途却很舒适。位于长江畔的江州气候本来就很好,水土资源也很丰富。能够流配到江州,也是由于之前的贿赂派上了用场。
越往南,土地和人口就越丰富。阳光很强烈,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这一天,宋江和两名押解官员,若无其事的走在绿意盎然的街道上。道路的右边是广阔的湖面,湖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里是水资源丰富的地区,到处都有河流,还有大大小小的湖泊。这里的风景,让宋江想起了同样水资源丰富的家乡济州。
「大家都平安到达梁山泊了吗?」
在被梁山泊没察觉之前,就因为父亲的催促回到了家乡,此后还没能与花荣等人取得联系。
回家的路上被杨林追到的时候,也只是在口头上说不要担心,并没有为此写信。
宋江迎着清爽的风,怀念着每一个故友的面容,这时,张千问他有没有感到干渴。
“那里有个茶馆,我们去休息一会儿吧。”
宋江察觉到对方有休息的意思,便邀请二人同去路边的茶馆。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有活力。茶店和酒楼也有很多。宋江他们随便挑了一家店走了进去。从茶棚看起来,是一家很普通的店铺,茶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是到了结账的时候,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喂,有没有搞错?”
被要求支付的金额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标准。
茶馆主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不明所以的方言。
“怎么说都太贵了。”
茶馆主人愤怒的吼了起来。对方的语速很快,口音也很重,完全听太清楚。这里离山东已经很远了。语言几乎完全不同。
“知道了,知道了。”
被吓坏的宋江拿出银粒,主人愉快地把银粒塞进怀里,之后便嘻嘻地笑着。因为对钓鱼不感兴趣,宋江他们没再滞留,立刻离开了。
“在济州,一杯二、三文钱的茶,在这儿竟然要三十五文钱!”
“那种点心竟然也要百文?”
两个押送官员面面相觑。
“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南方的物价也太高了!”
这时,路边的岩石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卖艺武人,正怜悯地望着讶异的三个人。

“你们去了一家黑店。”

那是一个被旅途的风尘弄脏了衣服,但看起来很有教养的年轻人,一只眼神睿智的黑狗很有礼貌地摇着尾巴蹲坐在一旁。
“他们会根据客人来决定价格。如果是闲人或者有钱的客人,一杯茶可以卖到一百文,甚至可以卖到二百文。如果拒绝的话,店里面走出一个拿着棍棒的大汉。在旅途中……特别是在江南,一定要小心这种事情。”
武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棍子敲打地面。
“其实,我也是经历过才知道的。”
一边说着,一边无力地笑了笑。
从狗狗消瘦的样子和年轻人淡黄色的脸色来看,好像遇到了相当倒霉的事情。
“谢谢,也请您小心点。”
宋江道之谢后,武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很硬的馒头,然后掰成了两半。武人拿起半只没有馅的素馒头喂给了狗,自己也把剩下的半个稀里哗啦地吃了下去。狗把食物吃光之后,再次并拢前脚,直勾勾地盯着主人的脸。
“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一定能吃到肉!”
武人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望着闪闪发光的湖水,轻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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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那座山峰,前面就是揭阳镇了,今晚先在那里住一宿吧。”
爬山路的时候,张千指了指对面的山岭。太阳还很高。晴朗的天空下,在平缓的棱线上,绿茵像像流云一样蓬勃生长。踏进树梢,郁郁葱葱的树枝下十分凉爽,在树梢上呼啸而来的风中,弥漫着新鲜的江水气味。
离长江边上的江州不远了。
下山的时候是中午。一行人正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刚好,看到山脚下有个茅草店。从路上经过的树林中看去,店的后面是悬崖峭壁,下面有溪涧流过。店面的布局小巧玲珑,总给人一种古朴的感觉。在店前的树下,一位老人抱着古铜色的胡琴,奏着啜泣的乐曲。
当宋江他们走近店里时,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孩子。都是些赤身裸体的脏孩子,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伸出了手。看起来是在要钱。也有孩子想扑向宋江背负的行李。
“喂!”
张千举起手里的棍子。
“上一边去!”
“别拿你们的脏手乱摸啊!”
“等一下……”
当宋江要给他们零钱时,孩子们哇的一声,然后又嚷嚷着什么,像撒开了网的蜘蛛一样四散而逃了。

“要吃饭吗?”
店门口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穿着无袖的上衣,拿着一把刚磨好的菜刀。他注视着宋江等人的眼神,难免让人联想起刚从水中浮上来的狡猾生物。
“要吃饭吗?”
男人又问了一次。
男人说话没有口音。
“有饭和酒吗……”
面对李万的突然回答,男人抬起长下巴朝着门口撇了撇。他似乎是这家店的主人。
“先别进去。”
“你家的一碗饭,也要卖一百文吗?”
“我家可和那一带的黑店不一样。”
主人笑眯眯地嘲笑着。
“我家可是很气派的。价格便宜,还提供自家酿的酒和特制的饭。”
“刚才的孩子们在说什么?”
宋江向走在前面的店主问道。
“好像都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催命判官』,这是我的绰号。”
“冥府的法官吗……真是个可怕的绰号。”
主人停下脚步,歪着大嘴回过头来。
“也不算,这个绰号……是因为我看人的眼光很独到。”
『催命判官』让宋江等人坐在墙边的桌子上。
“酒和饭,请稍等一下。”
说着,男人便哼着小曲往走向屋里,还没走进去,又来了一个客人。这也是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寻常的中年男子。客人瞥了宋江一眼,轻轻向他行了个眼神礼,向里走去。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店后面向悬崖的位置上。
这个男人的身上,带着一股与常人不同的、远离尘世的风韵。

“啊,老大。”
察觉到的『催命判官』从厨房里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还是老样子啊。”
男人把白瓷酒器摆到客人面前,在他面前撕开酒缸的封口,然后倒了慢慢一杯。
“有菜吗?”
男人默默摇了摇头。
客人慢慢地把酒杯端到嘴边,视线又回到了纵横窗外的溪谷。
“有点吵啊。”
『催命判官』小声说,客人又看了宋江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不久,酒也端到了宋江他们的面前。
“我们还要了肉。”
“已经在煮了,请再稍等片刻。”
听罢,张千和李万便举起了酒杯开始畅饮。
男人在宋江面前也摆上了一杯。宋江拿起酒杯,看向坐在窗边的客人。
“那边的先生。”
男人缓缓回过头。

“一起来一杯吧。怎么样?”
就在这时,正要离开的『催命判官』惊讶地回过头来。
宋江笑眯眯地举起酒杯。
“一个人的话,你会很寂寞吧?”
男人凝视着宋江的脸,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等等。”
『催命判官』一下子跑到宋江的身旁,拿走了桌上的酒瓶。
“我家老大不喝这么便宜的酒。”
但客人没有多说什么,把椅子拉了过来,坐在宋江旁边,举起了酒杯。
“老大……”
男人不顾『催命判官』的劝阻,用若有所思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宋江。
“这里有更好的酒。”
『催命判官』用像幽鬼一样迅捷的速度,从里屋端来了新的酒缸。
“来喝这个吧。”
“啊,不用这么费心……”
“没关系的。”
“是吗?”
宋江高兴地拿起酒瓮,给男人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干杯。”
说着,宋江举起酒杯。男人也一起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完后,翻过空碗给宋江看了看。
“再来一杯……”
宋江把手伸向酒缸时,两个年轻人从门口探出脸来。
“李立大哥……”
“老大在这吗?”

两个男人长的很像,看起来是一对兄弟。两人刚一在宋江身旁看见客人的身影,便像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老大,你在这啊。”
“老板娘在找你呢。”
“这次是从越州来的,所以请您担任指挥。”
客人听了之后,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回去的话,我们会被老板娘骂的。”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男人好像没办法似的站了起来。同时,宋江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吗?”
回头一看,男人的脸上毫无表情,虽然有几分塑像的感觉,但他的眼眸深处却好像在微微地笑着,仿佛看透了一切。
“下次吧,希望还能在这里见面。”
男人把喝干的酒杯翻倒在桌上,像来时一样,风一般地走出了店门。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哎,两位这是怎么了……”
宋江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张千和李万。两人正流着口水,像死了一样睡着了。
“醉得这么厉害吗?”
“你不想逃吗?”
『催命判官』李立问道。
“你会被流放江州吧?趁现在赶快逃走……”
“我不要。”
宋江摇了摇头,把父亲严厉的教诲说了出来。
“真是个奇特的家伙。所以,你一点也不想逃跑咯?”
“当然。”
“这样的话,就不能这么做了……”
男人走进了里屋,拿出了一个罐子,然后撬开了翻倒的两人的嘴,像里面倒进了液体。
“那是……”
“醒药。”
“这么说……”
“他们不是喝醉了,是被我的药麻醉了。”
“麻药吗……”
宋江瞪大了眼睛。
“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因为你跟老大一起喝了一杯,你也会和他们一样阿弥陀佛。”
“所以说,是那个人救了我吗?”
“这个嘛。”
李立用自己也想知道什么的表情望着宋江。
“因为我家老大的脾气反复无常。”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说着,李立把宋江拉进了厨房,两个昏过去的公差也慢慢恢复了行动。
“好痛……”
李万抚摸着磕到了地的后脑勺坐了起来。
“真不可思议……”
张千也摇了摇头,直起身子。
“才喝了两三杯,就醉得一塌糊涂。”
“好浓的酒啊。”
两人歪着头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李立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肉和封得完好的酒缸,几个人在桌子旁并排而坐。
“真是一顿美味佳肴啊。”
“会不会又要高价?”
官员们用怀疑的眼光看向李立那张冷漠的脸。
“不要钱,你们喜欢就好,放心,敞开了吃吧。”
“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立瞥了宋江一眼,失望地转过身去。
“那可是能跟老大喝一杯的男人啊……我可不会拿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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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远离家乡,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
那天傍晚,宋江穿过了写着揭阳镇的大门。
“真是个热闹的城市,比清风镇还繁荣。”
沿路大大小小的店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牵着背负大件行李的马匹的商人、挑着扁担的行商、旅行者、艺人、乞丐和流浪汉不断地往来着。只是店里和街上的叫卖声都很冷清。
“过了揭阳江就是江州了。”
张千松了一口气说。
“江州是个很大的码头,这一带很富饶嘛。”
三个人东张西望地环视着街道,为了寻找旅馆,决定往市中心走去。
“宋押司先生,这个客栈好像不错。”
李万找到了一个漂亮的客栈,客栈的主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者。但是,宋江的目光却投向了客栈对面的人群。欢呼声此起彼。好像有流浪艺人正在展示武艺。
“过去看看。”
宋江跷着脚看向人墙的中间。
“啊……那个人?”

舞弄棍棒的流浪艺人,正是在湖边遇到的牵着狗的年轻男子。
纤细的身体轻轻摆动,挥舞着坚硬的木棒。每当棍棒一闪,就会响起风声。对于流浪艺人来说,这是很厉害的招式,是在实战中也能使用的本领。宋江一边佩服,一边细致地观看着。
表演结束后,艺人收起棍子行了一礼。然后便是一副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的样子,连该要些银两的话都不说,只是向趴在一旁的狗打了个暗号,然后便退了下去。紧接着,一直安静地趴在那里的狗用后腿站了起来,走到了人群前面。它的嘴里叼着一只老旧的铁钵。小狗就这样撑着后腿在人群中徘徊着转来转去。
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出钱。
男人懵懵地擦拭着脸上的汗。
狗再一次摇晃着走进人群。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分文不出。然后又一次地,小狗摇起尾巴,摇摇晃晃地在人们面前走过。
“太白。”
艺人终于叫住了小狗。
“够了。”
狗瞥了主人一眼,踩着哀伤地步伐走了回来。
“等等。”
宋江穿过人群里招呼着。小狗直竖着耳朵,高兴地跑了回来。宋江把五两银子投入那只铁钵里,摸了摸摇晃着尾巴的小狗的脑袋。
“谢谢你。”
青年露出羞涩的笑容低下了头。
“你的技艺精湛……”
突然,有人从背后把正在说话的宋江一下子撞了出去。随着“哇”的一声,人墙一下子就四散而去了。被撞飞的宋江,倒在了艺人脚边。
“好大的胆量!!”

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的男子,身后带着五六个地痞,正恶狠狠地盯着宋江。
“你难道不知道我说过,如果敢给这个混蛋艺人一分钱也会被我杀掉吗!”
说话的年轻男子衣衫不整,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的黑猫。怀中的小猫也不开心地俯视着宋江。
“我给我的钱,和你无关。”
宋江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你说什么?”
男子发出激动的声音,露出了他断裂的门齿。
“这个狗屎艺人,想在这条街做生意,却一分钱都没给老子。如果要在别人的地盘做事,就得去好好请教一下,请别人多多关照,这不是最基本的礼貌吗?不懂礼貌的野小子啊,就应该亲切的教教你这些基本礼仪啊!”
“我没钱。”
艺人咬着嘴唇瞪着他。
“那就把那条狗卖给肉店啊。”
“什么?”
艺人架起了棍子。
“啊!你敢和『小遮拦』穆春大哥顶嘴吗?”
男人带着一副夸张的表情,用无比惊讶的语气对怀里的猫说道。
“玉环,你这样的家伙,难道不应该好好收拾一下吗?”
雌猫懒洋洋地抬起头,喵喵地叫着。
“啊,要像惩罚老鼠一样惩罚他吗?来吧!”
手下们纷纷舞弄起来。艺人讲棒子甩向天空,击中了第一个冲来的男人的胸膛。小狗也帮助主人咬向了流氓。突然,小猫从穆春的怀里跳了出来。锋利的爪子割裂了小狗的耳朵。
“太白!”
棒子从手中滑了出去,飞向一旁的小猫。
“啊,你竟然敢打我的玉环!!”
猫灵巧地落地后,又跑回了主人的怀里。
“打死他!”
穆春从怀里掏起一把匕首。不过艺人的棒子抢先一步,弹飞了袭来的匕首。手下的人已经陆续包围了艺人。
“可恶!”
咬牙切齿的穆春怀中,猫撒娇似的叫了一声。
“玉环要去看医生了啊……今天先放过你小子!感谢老子吧!”
说完,穆春便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流氓们走后,艺人转身面向宋江。
“你没事吧?”
“没事……”
“我是洛阳人,名叫薛永。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因为脸色不好,在江湖上都叫我病老虎——『病大虫』。请大哥也告诉我您的名字”
“你本来不是艺人吧?”
“说来见笑。祖父虽然是堂堂的武官,但因为为人处世能力差而被上司疏远,父亲终究也没能踏上仕途。这个年头,生意也不好做,终于在我这一代,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的技艺真了不起。”
听到宋江的夸赞,薛永腼腆地笑了。
“您……”
“我是济州的宋江。”
“我会记住您的。”
“一起吃个晚饭怎么样?”
“和我在一起的话,会给您添麻烦的。”
“那等添麻烦的时候,再把你赶走就好咯。”
宋江打趣的笑着,邀请薛永一同前往客栈。
但是,刚才热情招呼的老店家,却像突然反悔拒绝了宋江住宿的请求。
“要是违抗穆大老爷的话,就不能做买卖了。你们不想惹麻烦的话,还是趁早过江吧。”
说完,门便被一下子关上了。此后,无论去哪个客栈或者酒楼,回答都是一样的。
宋江和两个官员、薛永和太白,一直到天黑,也没有找到旅店,连一杯白开水都没能喝上,就这样继续在街头巷尾徘徊着。
————————————————————
“哥哥!哥哥!”
听到弟弟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脚步声,穆弘皱着眉头钻进了被窝。
“怎么了,春?”
发出询问的人是父亲。
“你又跟谁吵架了?”
“哥哥跟我一起去抓那个混蛋艺人和那个被判刑的混蛋家伙吧!!”
“那种事随便找几个人就好了。你哥哥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睡觉。不让人叫醒他。你很了解他,这时候把他叫醒可是会死人的。那可就真的麻烦了啊,春。”
“哥哥!快起来!”
穆春抱着一只猫,跑进了哥哥穆弘的房间。
“那个自大的蠢艺人,尽在咱家脸上抹黑!”
“吵死了!”
“而且,还要打我的玉环!!”
“你好烦啊!”
穆弘从被窝里发出了怒吼。
“春啊,你哥哥很困,不要打扰他了。”
“哥哥!!”
穆春望着哥哥严肃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叫你的手下去就好了。”
“我不要!”
穆弘连头都蒙进了被窝里。
“求你了哥哥!那哥哥把手下借给我吧!让我带一百人去,也能抵得上哥哥了!”
“随你的便。”
“好啊!”
弟弟刚一离开房间,穆弘就调整了位置,把枕头往旁边一扒。
不久,宅邸的外面开始骚动起来。过了一会,那个声音也安静下来。
穆弘时睡时起,在被窝里不高兴地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弘,起来一下。”
是父亲的声音。
“是李俊老大来了。”
“……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关于春抓住的那个流放者的事情。”
穆弘咂了咂舌头。
父亲在门的另一边叹气。
“你们也适可而止吧。你不是总说,作为老面孔,欺负旅行的新人不是什么好事么。”
“春呢?”
“你弟弟因为没抓住那个艺人,刚才又出去了。我是说真的,如果你们……”
“快去睡觉吧,老头子。”
穆弘打了一个大哈欠,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终于像是死心一样踢了一脚被子。
“如果是『混江龙』来了……那就不得不过去了。”



“的确,你所说的那个又胖又黑的混蛋,好像就是弟弟抓住的家伙。”
穆弘双手插在袖子里,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担任揭阳镇镇长的穆弘身材高大,右眉上有一道刀疤。在这一带以『没遮拦』——无遮无拦而闻名,就算对船夫和车夫之流,也都“无遮无拦”的。
“所以,能转交给我吗?”
从揭阳岭而来的李俊拿起了碗,像闲聊一样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混江龙』,这种事情你平时很少插手的,怎么,这个人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哥吗?”
穆弘瞥了一眼喝着茶的李俊的脸。
李俊来到起居室之前,杂物间里确实关着一名流放者和两个官员。那是一个面颊上刻着流放江州的刺青的罪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值得掌管了揭阳岭的老大李俊亲自前来的男人。
“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流放的罪犯,把事情闹大吧?”
李俊瞥了穆弘一眼,又喝了一口茶。
“他违反了揭阳镇的规定。”
穆弘继续说道。
“我也要给揭阳镇收拾残局啊。”
“他是我的客人。”
“即使这样,也……”
穆弘歪着头,望着李俊的脸。
“被称为『混江龙』的你,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吧?”你肯定还记得去年端午斗船的冠军队是谁家吧?”
“是你们用肮脏的手段赢了啊。”
“彼此彼此。山是你和李立的地盘,城是我们『没遮拦』和『小遮拦』的地盘,江是张家兄弟的地盘。关于跨界的事,要通过每年的端午斗船的冠军决定。这时世代流传的规矩。在比赛前的这两个月里,暂时还要由我们决定。”
视线一晃,李俊又用质问的眼神看向穆弘。穆弘一边享受着抚摸脖子的感觉,一边故意无视这李俊的目光,继续说着。
“如果把解州来的黑盐交给我们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商量一下。”
“可以。”
“真的?”
面对哑然的穆弘,李俊泰然地点了点头。
“喂!”
穆弘把站在门口旁边的手下叫了过来。
穆弘意识到,这次可能是对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出手了。这附近有很多隐藏在幕后的帮会。如果是敌对帮派的人,有可能爆发战斗。
“那个男人,真的只是个被判刑的混蛋吗?”
“应该是吧……”
“把春叫过来!”
说着,穆春走进房间。
“哥哥!”
“春!喂……!”
穆弘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衣领。李俊放下碗站起身来。
“可以把那家伙交给我吗?『小遮拦』”
“『混江龙』为什么在这里!?”
“回答!”
“这……”
“怎么了?”
“被他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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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快走吧。”
宋江和官员们从穆太公打开的后门跑了出去。
“直着走的话,就看见浔阳江了。”
薛永早早的等在了外面,四个人在黑漆漆的道路上,按照老人指示的方向,向江边逃去。
穆春和手下们在城郊休息的时候,宋江和两名官吏被抓进了屋里。薛永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偷偷溜进了穆家的宅院,虽然被穆太公责备了一番,但在善良的太公的帮助下,一行人还是成功的逃了出来。
但是,火炬的光芒很快就在后方升起。
“请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薛永停下脚步,重新握起棍棒。
“但是你……”
追赶的火把不止一个。在黑暗中,像鬼火一样摇晃着。
在这红光的背景下,薛永露出了凛然的笑容。
“没关系,生病的大虫也是大虫。”
说完,薛永便转身跑向火光的方向。太白也紧随其后。
“在江州见面吧!”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宋江站在原地,不愿前进,也无法追赶,李万恳求地抓住他的手臂。
“快走吧,那个人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没关系的!”
张千和李万从两侧抓住宋江的胳膊,拖动着宋江。不久,三个人听到了水声,已经来到岸边了。只是对岸溶于黑暗,无法看清。
“这个……如果没有船,就无法渡过啊。”
官员们在长着蒲枝的岸边靠着星星之火四处张望,可似乎还是没有船的样子。背后的方向,大概薛永已经被打倒,追击者逐渐密集起来。
“怎么办?”
“啊,那里不是有船吗!”
在李万所指的河中间,确实漂浮着一艘小船。
“感谢老天!”
张千扬了扬嗓子。
“喂,对面的!”
但是躺在船上的船夫,好像并没有听到,仍然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起身。身后的火把逐渐接近着。
“要多少钱我们都给你!”
伴随着官差们的怒吼,人影终于慢慢地移动,把网笠罩在眼窝上的船夫,从船缘探出脸来。
“钱?”
“对!我一定会给你的!请渡我们过江吧!”
“多少钱?”
“您想要多少都好!所以请快点……!”
一行人张望着回过头来的船夫,但完全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没兴趣。”
船夫再次呼呼地睡了过去。
“我从来不会为了钱而工作。”
“怎么会有这么乖僻的船夫!”
张千生气的骂了起来。火把也在悄无声息的靠近着。已经能感受到背后刀刃发出的光亮了。
“请帮帮我们!”
宋江喊道。
“我们被人追杀,拜托你了!”
船夫缓缓地动了动身子。
“你说什么?”
“请帮帮我们!”
“再说一遍?”
船夫喊道。
“请帮帮我们!!”
“既然你这么说了……”

船夫从船底拿出了一根长着叶子的青竹。
“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帮助别人。”
船夫巧妙地操纵着竹子,很快就把船停在了蒲间。宋江等人一拥而上,船又迅速地划向了水中。
船刚一离岸,火把就追到了岸边。
“糟了!是那家伙的船!”
看见了小船的穆弘叫了起来。
“是『船火儿』的船!”
李俊看向船夫。
“快让船划回来啊!”
穆春喊道。
可是,船夫却随着风把船划向江心。
“波涛汹涌的快乐生活——是什么东西呢?
沐浴江风的快乐生活——又是什么呢?”
船夫一边操纵着青竹,一边哼着奇怪的歌谣。
本以为船会马上到达对岸,但是船夫唱完歌后,却在中途插住青竹,让船停了下来。
“喂,怎么了?”
“你们……”
船夫用从网笠的破洞透出的眼睛窥视着,盯着紧紧靠在船边的三个人。
星星被漆黑色的江水反射,河面发出了明亮的光芒。在那摇曳的月光下,船头一动不动。网笠下的脸也被夜色所覆盖,除了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以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特征。
“什么?”
宋江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
“喜欢吃馄饨吗?”
“啊?”
众人一齐抬头看向船夫的脸。
“馄饨……”
“不喜欢嘛……那么乌冬面呢?”
船刚好停在了江心。
江水洗刷着船底,滔滔不绝地流着。夜空和水面在黑暗中交汇,漆黑一片,看不到岸边。黑夜之中,只有一只小船孤零零地漂浮着。
“……我喜欢馄饨,也喜欢乌冬面……”
风在耳边咻地吹过。
“什么意思?”
“好热啊。”
宋江没有回答,船夫继续喃喃自语着。他一只手握着竹子,另一只手拿开斗笠,解开包在脸上的手巾,擦拭着额头。
原本被遮住的脸,在星光下露了出来。
“啊!”

张千和李万同时叫出了声。
“怎么了?”
船夫伸长脖子问道。
“这张脸怎么了?”
船夫眯着扭曲的眼睛,歪着脑袋。
那张脸,左半部分丑陋地抽搐着,从眉毛到脸颊都有可怕的刀伤。
“不,那个……”
张千的眼睛从船夫的脸上移到了青竹的尖部。
在竹子的顶端,锋利的银刃正散发着冷光。
“啊,我们真是乘了一条荒唐的船……”
李万哭丧着脸看向宋江。
漆黑的波浪沙沙地在船缘上破裂。
风在高空中低吟,摇动着星光。
船夫再次抓住青竹,再次划起了船。
“波涛汹涌的快乐生活——是大碗和大铁锅!
沐浴江风的快乐生活——是馄饨和乌冬面的说!”
在海浪和风的伴奏下,船夫一边哼唱,一边向漫无边际的黑暗漂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