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架空】《少年游》第5章

文简一觉睡到正午,说不上是饿醒的,还是渴醒的,只觉得难受万分。太阳穴的筋好似被人拿绣花针挑出,抽拽玩乐,他勉强着吐出了一个“水”字,等待半天,却不见答复。
无奈睁眼环视四周,只见屋子整齐洁净,除了桌子上有几件他的衣物,其余东西都摆在自己该呆的地方,有序中透着冷寂。那个叫文竹的小丫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头上的手帕早就干了,只有些许潮气覆在上面。
嘴里黏腻发涩,喉咙处更是不舒服。
文简半眯双目,撤了头上的手帕,缓缓掀开被子,慢悠悠的起身,向桌子走去——桌子上摆放着茶具。他伸手拿起茶壶一拎,觉着是有水的重量,就把茶杯排成一排,逐个注水。
水色泛黄,有几杯还飘着茶叶,文简素来是不爱饮茶的,但现下口渴难耐,也就顾不得讲究,一杯杯茶水,都被他平稳的灌入腹中。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了厚重的喘息。紧接着,门被开启又合上,动作极快。“咿呀”的“呀”还没出来,就续上了摔门的“哐当”声。
文简抬眸,隔着半透的屏风瞧见文竹提着个食盒,后背抵在门上,神情不清晰,只听得呼吸很乱,刚想开口问上一句,就看到她忽的瘫坐在地上,隐隐有呜咽传出。
文简因他父亲的缘故,没少见人哭,有好人也有坏人,他们或以头抢地声嘶力竭,或泪眼婆娑神情哀怨……哭尽了各种模样。
哭的人是什么心情,文简不知道,反正他是厌恶至极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哭一次,他还能耐着性子去宽慰,有第二次,绝对是要恶语相加的。现下生病难受,更是不愿听别人哭泣。
“哭声会招来恶鬼,哭多了,还会折掉许多寿命。”这不,文简上下嘴唇相碰,说了唬人的话。
文竹本就惊魂不定,双腿还在微微打颤,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心脏狂跳,身上也起了层细汗。又觉得背后发凉,立即站起身来,拎着食盒朝屋里跑去。
见到文简后,文竹好似松了口气,走到桌子旁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菜饭一一端出,都是荤菜,不多,用小碟子装着。
文简看着她,不由眉头一皱,这文竹双眼红肿,脸上仿若糊了层面粉,白得吓人,唇色不再红润,只有一丝浅粉,憔悴得和早上完全是两个人。
“怎么了?”文简问道。
文竹嘴巴张张合合数次,到最后只说出了两个词:“棺材,死尸。”
然后就抿得死死的,什么也不再说。
“父亲办案随意,出入文府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死尸和棺材这种东西,常见。”文简不以为然,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片腊肉,放到嘴里细嚼。别说,这刚吃一口,脑袋的肿胀感竟消了七八分。
“可我是摔进了棺材里,还有……。”文竹见他风轻云淡,不免想说出自己的经历,让他有些许体会,可刚讲了这一句话,就有些后悔,上齿紧咬下唇,像是恨不得咬掉块儿肉一样。
文简筷子一顿,却也只是一顿,又继续夹菜,语气随意道:“还有什麽?”
文竹虽然心里极不情愿,却也知道无法避免这场解释,便不再推辞,从头讲起了事情经过。
原来早上一餐,已经是文竹最后存粮,院内的小厨房里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厨娘前些日子曾经说过,今早会差人送来补给,可都快到正午了,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文竹便打算自己去看一眼,结果还没走多远,就先和一个丫鬟打了个照面。那丫鬟文竹见过,大概是叫小红。她凶得好像要吃人一般,嘴里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小红看到文竹,顿时眼睛一亮,立马把手里的食盒塞到了文竹手上,道:“你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跟我走一趟。”
也不管文竹是否同意,扭着腰在前面带路。
片刻之后,小红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屋子,道:“进去把这个食盒送给八爷。”
说完不等文竹反应,转身就走了。
文竹一脸莫名,也不知道八爷是谁,带着好奇走到门前,把门开了条缝隙,悄悄的往里一望,很暗,能勉强看到对面墙上挂着副字,上书“沉冤昭雪”。字下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文竹眨眼,索性把门推开,环顾一圈,发现屋内再无其他摆设,也没有人。只是右边放了一口棺材,棺材板已被撬开,靠立在墙边。
文竹把食盒放在门口,向棺材走去,暗暗猜测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纵然有心里准备,看到的时候也慌了下神。
棺内有两具尸体叠放在一起,上面那具尸体身着红裙,头发散乱,眼球布满浑浊斑块,面部狰狞青紫,嘴唇微张,露出一圈黄牙,头顶斜了一颗阴森森的骷髅,说不上二者谁更恐怖一些,棺内两侧全是带血的抓痕,应是死前挣扎的痕迹。
文竹身体半探,正看得愣神,突然身后传来狗吠,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上一眼,就被扑进冰冷的棺材,狗叫得凶狠,死命的压着她,文竹额头擦过女尸的下颚,身子贴着发硬的尸体,吓得疯狂大叫,哭嚎声震得背上的狗子都停了动作。
文竹虽然人已经懵了,但不傻,立即借此机会翻身从棺材爬出,拼命的往屋外跑。不过还没跑出去,就被一道人影拦住,那人拽着她的胳膊,道:“丫头,莫怕!莫怕!八爷在这里给你叫魂了!”文竹哭着,看不清人脸,只能从声音上判断出是位老伯,又听他厉声呵斥,“旺财你这蠢东西,老子早晚把你的肋骨全部打折!”然后转身给文竹手里塞了食盒,说是权当赔罪,让她拿回去吃了。
文竹经此一劫,吓得腿脚酸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文简的院子,也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文简听她讲完,只说了一个“蠢”字,便继续吃饭。
文竹心怂嘴不怂,瞟了眼文简,低头说道:“我岁数小,遇到这种场景,怎么可能不慌不怕?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少爷碰上了,能否从棺材里爬起来,还要两说。”
字字讲得甜润,尾音里还带了笑意,不听内容,倒也顺耳,可谁听话是听音的?都要细细品味词句的。
她这一番话把文简惹得有些不痛快,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说道:“如此牙尖嘴利,要是遇上了厉害的,怕是会给你拔牙断舌。”
文竹闻言,顿了片刻,等文简吃了好几口饭菜,才憋出来一句:“跟在公子身边,就算遇上再厉害的也不敢动我分毫。”
文简轻呵一声,道:“我身边可不需要跟着你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文竹喉咙发干,气息不是很稳,这句话问得有些变调。
文简放下筷子,正视文竹,眼里没有轻视嘲讽,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看似伶俐乖巧,实则冲动鲁莽、刚愎自用,若没有灭门之灾,说不定能成为相夫教子的愚妇。如今……”
文简的目光绕着文竹打量了一圈,又说道,“你要是想报仇,我倒可以把你引荐给四皇子,有能耐你大可作个蛇蝎美人,看看能不能诱得四皇子为了你和楚王一争高下。”
语毕,看见文竹双目通红,泪水盈满眼眶,估摸着马上就会滴落下来,不免心生烦躁,便冷声道:“要是再哭,眼睛就剜了罢,也省得跟着你受罪。”
文竹立即拿起袖子仓促擦泪,道:“少爷吃了药,身体可真是康健起来了,先前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现在倒拿我消遣得快活。也不知我上辈子对少爷作了什么恶,需要被这样作践。”
文竹气得身子发抖,一双眼睛像是染了血,红的吓人。
“有这蛮劲,为何不去跟旺财吼,与楚王拼?纵是血溅五步,也能早日见了你父亲不是?”文简站起,神情淡然的站到文竹面前,伸手抹掉她眼角即将淌落的泪,道:“和我出去走走。”
话是那么说,转身却带文竹来到了停放棺材的屋子,与文竹上次来时不同,棺材里面的尸体与骸骨早已不见踪影,想是被八爷着人抬走了。
两人在棺椁旁边相视无言,半晌,文简突然开口说道:“与你去收集楚王罪证,也不是不可以。”
文竹顿时一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看向文简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文简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在文竹对面站住,就着一棺之隔,缓缓开口道:“只要你在这棺材里……躺上一晚。”
话毕,文竹脚下一软,往后退了几步。文简抬头,与之对视,文竹只觉得他那双眼睛冷得像是两瓣冰桃花,仿佛片刻后就会飞过来取她性命,不由身上的热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