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 (十九)
汉诸君末年 前汉诸位君王的末年,都发生一些事。比如文帝十六年,改为后元年。这是出自新垣平的诡计,候日再中,以为是吉祥的预兆,便改为元年,用来求帝位能得以延续,后来文帝发现新垣平的诡计,将新垣平诛杀。 景帝也有这样的困扰,景帝即位元年,到第七年称为中元年,六年后称后元年,三年后离世。 武帝在位五十四年,经常更改年号,最后改为后元,改二年后离世,不知道当时是依据什么而分中、后,改后元是不是怀疑自己快走到尽头了,难道不忌讳吗? 从此,再没皇帝用后元作为年号,但是宣、元、哀三位皇帝的末年,也是很奇异。宣帝末年称为黄龙元年,当年正月匈奴单于来朝,二月回国,十二月宣帝离世。 元帝末年称竟宁元年,当年二月单于又来朝,五月元帝离世。 哀帝末年称元寿二年,当年二月单于来朝,六月哀帝离世。 三位皇帝竟然巧合到如此,有人说“匈奴从上游来厌之(指带来灾祸,当时一种迷信说法)。”因此中国才会出现大事,这些事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丁晋公治第 丁晋公治第时,杨景宗是监工,丁晋公后来被没收财产,此时杨景宗正显贵,于是所没收丁晋公的宅子赐给杨景宗。 钱思公嫁女儿,他令银匠龚美为女儿打造妆奁器皿,后来龚美任官职,钱思公将妹妹嫁给他。以前的器皿,又回到自家的手中。 很多人觉得事情发生太奇异了,我个人以为是他们没有悟性。因为天下的事物,原本去来就没固定,怎么可以强执东西是自己的,认为只能是我的呢?岂止是东西,连天下也都是如此。 曹操为汉朝灭了董卓,董卓被灭后,他把汉朝皇帝控制在自己手上。 司马懿替魏国抵抗吴国、蜀国,在与吴国、蜀国对抗的时候,司马懿控制了魏国皇帝。 刘裕为晋朝北伐,安定北方后,刘裕控制了晋朝皇帝。 天下事大多如此,区区个人势力,岂足恃哉!读杨、龚二事,甚至与卫青娶平阳公主相同。 班范议论 班固说淮南王谋反,十分提防汲黯的守节死义,到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他的话就这么说。 范史说李固据位持重,为争大义,他看胡广、赵戒,犹如粪土。何至是哉!二公议论悬绝,虽毁人亦然。 败坏前汉风俗的,没人能超过孔光、张禹。晋朝人认为孔光、张禹的罪过超过王莽、董卓。导致范晔写到孔光、张禹传时,必直书其罪而诛之。 班固说“穿儒家的衣冠,所要传达的是先王传下来的宽和有涵容的美德。但有些为了保住自己的俸禄和官位,被人讥讽为阿谀之辈,难道以古人的美德作为准绳,不能胜任其职吗?”班固优游不迫如此,可见古人那股忠厚气。 汲冢书 据《史记 燕世家》所记载,有人说“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于益(伯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天下。”这句是说大禹向天下宣布要把天下传给益,然后暗中令启(姒启)去夺回来。这种说法违背经旨,前辈对此有很多疑问。《战国策》也说这样的话,司马贞注解说“没看到经传这么说,不知道以什么为根据。” 我个人考究,这句话出自《汲冢书》。《汲冢书》共七十五篇,是从魏安釐王墓中挖掘出来的。里面的说法很多与现在流传的经史说法相反,比如说夏年多殷;伯益占了姒启的位子,姒启便杀了伯益;说太甲杀了伊尹;说文王杀了季历;从周朝得天下到穆王一百年,不是说周穆王一百岁;幽王死后,共伯和控制天子,而后假冒天子行事,不是所谓二相共和。有一篇《师春》,注解《左传》诸国卜筮事,师春是作者的名字。有十一篇《琐语》,记录诸国卜梦、妖、怪的相书。有二篇《缴书》,探讨弋射法。种类很多,现在的《崇文总目》里面记录十卷《汲冢周书》。 蔡邕女贤 羊祜的父亲叫羊道,先是娶孔融的女儿,后来娶蔡邕女儿。孔融的女儿生羊发,蔡邕的女儿生羊承、羊祜。当时羊发和羊承一起病倒,蔡邕的女儿想二人只能活下一人,于是专心医治羊发,之后羊发病愈,羊承病死。蔡邕的女儿是这么的贤德,把她看作古时候的烈女,当之无愧! 后来我读《蔡邕传》发现里面没记载,《烈女传》记载蔡邕的女儿是董祀的妻,名琰,字文姬,战乱中被胡人的骑兵虏获,在胡人的国家生了两个孩子。曹操看蔡邕无孩子,于是派遣使者到胡国以金璧赎人,琰不能以死守节,还为胡人生孩子,够格被称为烈女吗?史失去取甚矣。 重三 现代人说五月五日为重五,九月九为重九。我个人以为三月三日也可称为重三。读《张说文集 三月三日诗》说“暮春三月日重三”,可以作为证据,在《曲水侍宴诗》也说“三月重三日”,这也可当证据。 古者粮给之数 古时候粮给的数量,我曾经考究过其中的大略。《周礼 廪人》说“中岁人食,月三釜。”注解说“六斗四升称为釜”,那么三釜是一斛九斗二升,合计三十日的食粮,那么人每天吃米六升四合。 魏李悝说“人食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九十石。”说一人吃五升米。汉朝赵充国说“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是说一人每天吃八斗米,一匹马每天吃二斗七升麦。 《匈奴传》说“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粝十八斛。”是说一人每天吃六升粝。《后汉 南蛮传》说“计人廪五升,用米六十万斛。”晋朝顾臻说“北方夷狄对岸,外御为急,兵食七升。”两汉上下粮给的数目大略是这样。 我个人再考究,古时候的斛非常小,汉朝的二斗七升,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五升四合。汉朝人吃八升米,大约是现在的二升一合六分;当时的人吃米六升,大约现在的一升六合;当时的人吃五升米,大约现在的一升三合有半。 喉唇喉吻 有人说《文选 沈约碑》的“献替帷良,实掌喉唇。”在尚书是作喉舌,而语喉唇,可能是作者个人好异。 我个人以为这句话承袭很久了,不止沈约碑用喉唇,比如宋赵伯符表说“无宜复司喉唇”,宋文帝目送王华等人,说“此四贤一时之秀,同掌喉唇。”宋孝武曲水联句,臣偃说“喉唇废职方思让。”裴子野说“张吏部有喉唇之任。”《宋志 平南荆曲》说“多选忠义士为喉唇”。用喉唇事例如此之多,而且也不止“沈约碑”这么说,在《范云墓志》里也说“乃作喉唇,帝猷必举。”因此可以了知这句,非独一处也。 我个人又读崔驷的《尚书箴》里面说“龙作纳言,帝命惟允。山甫翼周,实司喉吻。”不但有喉唇,还有喉吻的说法。因而胡宗愈上启说“崇禁台喉吻之司,首岩廊股肱之寄。” 王建袭杜意 王建的诗句说“人客少能留我屋,客有新浆马有粟。”这句跟杜子美的“肯访浣花老翁无,与奴白饭马青刍。”的意思一样。 我考究杜子美的这句,发现是效仿傅休奕《盘中诗》里的句子,说“惜马蹄,归不数,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马肥麦与粟。” 兒宽 《汉书 兒宽传》说:张汤任廷尉,廷尉府所使用的尽是一些懂文史、法律的官吏。兒宽是位儒生,他也在廷尉府当官吏,张汤以为兒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也就没有委任他职务,后来他被任命为从史,派遣到北地看管了好几年牧畜。有回他回廷尉府上交畜簿,刚好遇到掾史正为一极为棘手的奏章不知该怎么写,兒宽上前将自己想法说了一遍,掾史便叫他写此奏章。兒宽写完当众读后,人们皆很佩服,并上报张汤说奏章是兒宽所写。张汤读了大吃一惊,急忙召兒宽来见,张汤和兒宽一聊,发现兒宽是个大人才,于是任兒宽为掾史。张汤将兒宽所写的奏章呈交皇上,皇上读了即时认可。之后的某一天,张汤来见皇上,皇上问“之前的那个奏章肯定不是一般的掾史所能写出来的,到底是谁写的?”张汤向皇上说是兒宽写的。皇上说“我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张汤从此后重视乡学,并看重兒宽的才学,任兒宽为奏谳掾(西汉廷尉属吏,主决疑狱),按照古时候的法律来裁决一时难于判决的案件。《汉书》很详细记载兒宽的事迹。 而《史记》只说“兒宽依考试的名次补廷尉史,当时张汤刚开始重视乡学,便任兒宽为奏谳掾,兒宽按照古时候的法律来裁决一时难于判决的案件,张汤很信任他,并尊他为长者,经常在人前赞誉兒宽。”也就才几句而已,没说到什么在廷尉府不被重用,没说到在北地看管好几年牧畜,也没说到兒宽回廷尉府为张汤写一极为棘手的奏章,更没有皇上读了兒宽的奏章即时认可的说法。 兒宽为人很容易相处,《汉书》所说的这几件事,看起来他遭遇了不少挫折,《史记》一件都没记载,还有皇上问兒宽《尚书》、开六辅渠、议封禅这些事,《汉书》每件都详细记载,但《史记》一件都没写,这也太省略了!假设按照《史记》来考究兒宽的行事,这人不会被忽略吗?司马迁的《史记》失于太过简略,比如《丙》、《魏》等传也是如此。 经怪二字 几年前,平江乡试,考官是位词科人,他所出的题目是“经怪”二字,没人知道出处。我读《后汉 蔡邕传》、以及晋朝嵇康的书法,里面都有这两个字。又读唐朝人的文集,比如刘禹锡、皇甫湜的书里面,也经常用到这两个字。经,常的意思。在《汉书》用到常字的地方都写为经,比如“难以为经”。 披雾睹天 现在人们聊到披雾睹青天这件事,都会认为是乐广。比如有梁孝元的诗句说“还思逢乐广,能令云雾褰。”骆宾王的诗句说“情披乐广天”。往往我听说人们说此句最早出现在晋朝,其实这句话最早出现在徐干的《中论》,里面说“文王畋于渭水,遇太公钓,召而与之言,载之而归。文王之识也,灼然若驱云而见白日,霍然如开雾而睹青天。”晋朝人引用这句话来赞美乐广。曹植的《谢入覲表》说“若披浮云而晒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