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山门录·太阿(三)
“小徒弟,到了。”
李皓然指着前面一块石碑说道,石碑上是一把浮雕剑,准确的说,剑柄的尾部连接着的雕刻似乎是龙生九子之一的狴犴,书中所记狴犴形似虎而好讼,常镇于衙门、狱门,以其威严正道警示官府人员恪尽职守、严从法律,也是提醒前来诉讼的人威武不能屈。
威武不屈,果然是太阿,兑刃不由得摸了摸背后的布袋,帝剑却没有什么反应,想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把帝剑前辈的事告诉老白脸,想着还是等这里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和老白脸说吧,而且真是太阿剑气衰弱的话,帝剑前辈应该也会出来帮忙的。
再仔细回看石碑,完全嵌入了这个小山丘中,仿佛一张石门一般,除却石碑中心的龙纹和剑,石碑边缘还有一些云龙纹却是陷入石碑中的,像是可供什么液体流动的通道,而最顶上,有一块极小的锋利八棱方凸起。
兑刃侧身到老白脸身边,用手去摸了摸那个八棱方凸起,只是稍微用了点力,右手食指就被划破了,但伤口大小也不过就是被绣花针扎了一下一般。被放出的血液却没有自上而下坠落,反而像是被这个八棱方的八条棱牵引了下去。
“据说这石碑是帝剑立的,彭家人似乎在某次通婚之后获得了一些太古二皇的一点点血脉。”
说着李皓然掏出了一个牛皮袋。
“这里面有你彭大哥的一点血,得把它涂在石碑顶上你摸的地方石碑才会打开......”
“诶?”
“老白脸,就像这样?”
伴随着一阵轰鸣声,石碑上的云龙纹开始充满一种液体状的东西,龙纹也像活了一般,在石碑周围游动,而兑刃被刺破手指所留下的血迹来到了那把浮雕剑上,顺着剑刃流到了狴犴上,石雕狴犴仿佛低吼了一声,然后带着石雕剑形退入石碑之中,整座石碑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也跟着缓缓退后,周围的景色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原本树木丛生的山丘似乎被一点一点移除了,完全变成了一片平地,这座剑冢展现了他恢弘的全貌,但看上去并不像一座宫殿,反而更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巨型监狱。
眼前的欣欣向荣之景居然只是一座虚幻的屏障,兑刃像是自嘲一般摇了摇头,讪笑了一声。
“小徒弟......你刚刚被放了血么?”
“如果你是指我手上这个伤口的话......我想是的。”
“不会吧,就这么点大的伤口?跟蚊子叮了一下一样。”
“怎么老白脸,你还希望有多大?”
“不不不,每次你勿僭大哥来的时候都得把手整个手掌糊上去才有用,他把血给我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够来着......”
兑刃看着老白脸一脸无辜的表情,忽然想到勿僭大哥可能会做出的表情,有点心疼勿僭大哥。
“似乎来之前并没有看到勿僭大哥手上有伤啊,你那牛皮袋子里能有多少血啊。”
兑刃从老白脸那接过袋子轻轻晃了晃,传来了的似乎是水流动的声音。
“兑了水的,又不是要放多大的血,一点点不够装的。”
“那你还说我开门的时候用得少,老白脸你能盼我点好的么?”
“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且不说你不是那彭氏族人,能打开石碑就让我很惊讶了。”
你倒是摆出那副很惊讶的表情啊。
“相比起来,你的血能开门......”
李皓然欲言又止,但看表情并没有带着多少疑惑。
果然,老白脸还是知道一点和我有关的东西的,兑刃扭头看向那座监狱般的建筑。
“我发现你学艺是真的生疏了。”
诶,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这是什么转折?
“看你那副表情,肯定是没发现这个阵法,当初你师父我可是一来就发现了哦。”
李皓然脸上居然有些得意,这下轮到兑刃惊讶了,这里是值得得意的地方么?
“你要是看不出来的话你多我这二十几年的‘皓然青莲月’岂不是白练了?”
“小徒弟啊,你马上就要出山了,以后可不能这么不警惕了,虽说师父我有自信无人能破我的‘山水月连天’,但你和你师兄,为师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力修行啊。”
李皓然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向剑冢走去。
“知道了知道了,婆婆妈妈的。”
兑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是静静地跟着李皓然,这老白脸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现在说起话相比以前来,简直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石碑打开的路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其他需要进行开启的机关了,甚至连“监狱”的门都没有了,一眼能看到这座“监狱”的尽头,石碑沉默着竖立在这座剑冢的中央,其后便是一座像石棺一样的东西。这条通向剑冢中心的路两旁不再是阴郁的树林,而是城墙一般的东西由道路向两边以及道路之下展开,所围住的地方,是一片乱石岗,但却仿佛古战场一般插满了刀剑、弓矢、盔甲。所有的武器连同盔甲又像刚锻造出来一般不沾一点血迹,有一种严寒之感,却没有一丝血腥味。
“是楚昭王。”
开口的是李皓然。
“嗯?”
“根据《越绝书》越绝卷第十一所言,楚王得欧冶子与干将共铸之剑太阿。当时欧冶子有言这太阿之剑气早存于世间,只是无形无迹,待天、地、人三者皆得道归一之时,方能呈现。而欧冶子与干将在楚国铸出一把剑的时候,剑上自动浮现了‘太阿’二字,但当时楚国是诸个大诸侯国中最弱小的一个了,当时最强大的晋国想要将其夺去,一路打到了楚国都城之下,城即将被攻破之时,楚王本想以身殉国,但没想到拔出太阿准备自刎之时,太阿的剑气横贯而出,如惊龙一般,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猛兽欧胆,江水折扬,晋王也是一瞬之间白了头,按照风胡子的说法,这就是太阿的威道剑气,楚王威武不屈,倒是助他守住了国家。虽然书中并未指明楚国的君主,但根据前文大致可以推断出是楚昭王时期,恰好楚昭王经历过一次晋吴联军几乎灭国的打击,却仍然守住了楚国,史书上记载的是因为勾践伐吴和秦国救楚,实际上究竟怎样却无人知晓了。”
兑刃也看过一点这《越绝书》,忽然想起这之后风胡子和楚王还有一段对话,楚王问风胡子仅仅一把铁剑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风胡子说是因为时运,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断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夫神圣主使然。至黄帝之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凿地。夫玉,亦神物也,又遇圣主使然,死而龙臧。
死而龙臧......
死而龙臧?
这意思不就是潜龙勿用么。
这么说来的话,夕山在九州地处偏东而北,虽未到极致,但从文王八卦之象看东北方属艮山,属太阴,克太阿之剑的阳正威道,却而不藏,龙脉制于此不藏于此,的确是一处作为威道太阿剑冢的好地方,所谓潜龙勿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飞龙在天。
也许......在一些被人们忽略的地方,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这欧冶子倒是说得委婉,太阿的剑气,说到底还是帝剑传予太阿的,想来应该也是被人嘱咐过不要透露关于帝剑的事。
可《越绝书》中有写“流血千里”这样的话,为什么这里反倒是一片灰白,不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历经过纷飞战火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有一股淡淡的暖意,就像是......故友重逢。
可这九州,除了他师兄艮剑和老白脸之外,还有几个能称得上是故友?
错觉吧。兑刃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他不太想让老白脸察觉到。
李皓然也没有回头,兑刃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大概是觉得瞒过去了,就又小跑两步,跟上了他。
尽管路不算长,李皓然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两边的战场还是给了他一种觐见的感觉,以往每年来的时候,彭勿僭也只是送到碑前,并不进去,所以里面再怎么凶险万分,李皓然也都没有后顾之忧。可今年不一样了,不仅多了个小徒弟要照顾,身后可能还跟了一个彭家二少爷,如果和往年一样只是应付剑气的冲击将其用“皓然青莲月”死命压住便是,虽说每次出来衣服都破碎不堪,身体也像被万卷刀刃反复切割过了一样,但也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凶险李皓然却是能够把握分寸,有时候乱来了些,也无伤大雅,反正效果是达到了,只是这几年李皓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费力了,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分身乏术。
“不对!”
李皓然忽然低喝一声,同时伸出左手将兑刃护在了身后,兑刃也有所预警,以“皓然青莲月”催动兑泽剑意护住周身。这本不过一瞬间之事,然而在即将完成覆盖的那一刻,前方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喷薄而出,如同巨兽利爪一般自上拍下,隐隐带着些微龙的嘶吼之声,兑刃眨眼间被压迫到单膝跪地,无法再继续催动剑意了,他听过这种声音,和帝剑的剑气散发时发出的龙吼一模一样!可与此同时前来迎接它的是另一道青白之光,自下而上斩入这道黄金光芒之中,如长风破浪般硬生生分开了这道磅礴的威压之气,那是李皓然的坎水剑意,此时他右手虚握,仿佛手中之剑直指霄汉,黄金光芒一分为二,滔滔巨浪接连轰击在阵法边界,居然让这座“监狱”的保险传出了一丝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
“喂老白脸,这玩意不会碎了吧?”
“说不准,今年的‘接风’可比去年强了不止五成。”
李皓然脸上古井无波,气场也有了些微变化,兑刃虽然看不到老白脸的表情,却也不影响他感知这种变化。
这老白脸……是在认真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