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迫上君王榻(四十九)帝王湛X体弱多病羡
小小的院落中,陷入一片沉寂。
十余载未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墨染看着面前迟暮的老者,满腔的愤懑,竟无处宣泄。
他恨了半生的人,如今真见他落得如斯下场,心中却并未有半分快意。
沉默良久,江枫眠轻唤道:“阿染……”
这一声“阿染”,仿佛让墨染回到了从前。那时候,父亲还在,北堂家还在,他也还是那个恣意潇洒的北堂家少将军。
可这一切,早在庆帝向北堂家挥起屠刀的那一刻,就都破灭了。
墨染语带哽咽,只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同父亲相识多年,引为知己,却不肯相信他的清白?
为什么你授我武艺,传我兵法,却要亲手毁了我的家?
为什么你甘做庆帝爪牙,却又冒死救下阿云,让我连恨,都无法恨得纯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往事横亘在二人面前,数百条人命,似是永远无法跨过。
江枫眠并未替自己辩白一二,沉默良久,他轻叹一声,只道:“皇命难违。”
皇命难违。
那时前线战事方平,朝中便谣言四起。北堂一族在大战中伤了元气,正亟需休养补给,哪受得了如此中伤。朝中勋贵重臣恶意揣测也便罢了,北堂一族拼死护下的百姓,竟也听信了羌族构陷之言,聚在北堂府前寻衅嘲讽,何其悲凉。
可纵然陛下不仁,听信谗言,他们身为臣子,又能如何?难道当真叛出朝廷,坐实了这罪名?如此,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北堂将军自刎城头,以证清白。
消息传入靖宁之时,江枫眠悲愤不已。靖安靖宁,从来唇齿相依,共同拱卫大庆安宁。他同北堂将军相识半生,自然坚信他的为人。如今故友离世,可泼在北堂一族身上的污名,却没有因此消退半分。
伤痛未平,更坏的消息随之而来。
朝中坐实了北堂一族通敌叛国的罪名,庆帝下旨,夷灭北堂三族。一道旨意传入靖宁,陛下竟是要他,亲往靖安行刑。
那时他才知晓,原来不止北堂一脉,庆帝对他亦起了疑心。
北堂一族已是墙倒众人推,他若要保全江家,无论是否出于本心,都该迎风踩北堂家一角。
可他不愿。
挚友尸骨未寒,他如何,如何能做下这等事?
他拒不接旨,庆帝派来的钦使,却已入了靖宁城。
名为协助,实则监视。随钦使而来的,还有五百精兵。
江氏的旁支见此情状,几日间,几位族中长者亲自登门,意在规劝。
进退两难间,他收到了一封密信。
那是北堂将军临终之前,留下的绝笔信。为掩人耳目,今日才辗转送到他手中。
信中,这位至交好友言辞恳切,求他护下靖安城一同出征的将士。
是啊,北堂一族被污通敌卖国,随北堂一族出生入死的数万将士,自然也成了叛军。这些将士,在同羌族的厮杀中留下性命,如今,竟要死在这朝堂波谲中,何其无辜。
坐在庙堂之上的那些人,哪里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在城头上坐了一夜。第二日,终是接下了这一道旨意。
钦使随他一道赴靖安城。说来可笑,庆帝令他监刑,可他半分也做不了主。
钦使带来的五百精兵包围了北堂府,将北堂一脉押往刑场。若有反抗者,就地诛杀。而行刑之令,必须由他亲自下达,担下所有骂名。
那一日,北堂府中血流成河。
核验完所有死者身份,确无遗漏。为斩草除根,钦使竟下令,将北堂府付之一炬。随后,便是对北堂亲族的处置。
苍天怜见,熊熊大火烧起后不久,竟降下倾盆大雨,似是在为北堂叫屈。
钦使领人退回了周遭驿站,江枫眠立于雨中,身边只剩下同样愤懑不平的江家亲兵。
雷声阵阵,天色黑沉。
这样一场大雨,也洗不尽世间污秽。
江枫眠领人入北堂府,名为避雨,四下搜寻,寻到了厨房水缸中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魏婴。
魏婴乃言家人,虽自幼养在北堂家,却不在北堂嫡脉族谱之上,侥幸逃过此劫。
他抱着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北堂家这一点血脉。
为免人怀疑,江枫眠忍痛将魏婴放在了孤儿营中。夜里,则偷偷派大夫替魏婴诊治。战场之上,多得是失去双亲的孩子,暂未惹人怀疑。
多方拼力救护,年幼的魏婴终是保下了一条性命。却落下了病根,自此体弱多病。
待事情平息,两年后,他往孤儿营中选拔兵士,借口魏婴天资甚佳,将其同其他几名孩子选到了身边,悉心教导。至于靖安城剩下的将士,也由他向庆帝请旨,打散编至其他城中,勉强留下了性命。
饶是他做得再多,终是弥补不了心中之憾。
一句“皇命难违”,道尽多少心酸无奈。
墨染悲凉一笑:“皇命难违?”
泪水无声滑落,“我父亲四面楚歌之际,旁人或许不知,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肯为他说一句话?”
“若没有你这般的愚忠,庆帝对我北堂一族,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你一辈子忠君,爱国,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祸及满门,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你睁开眼看一看,那样一位君主,哪里值得你的效忠?”
“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将心中所想尽数言明,墨染决绝转身离去。
江枫眠望着他的背影,似自言自语般:“是啊,都是错的……”
一口鲜血喷出,而后是江澄的疾呼:“父亲!”
听得此动静,墨染猛地转身,入目却是一片刺眼的红。
江枫眠双目紧闭,无力倒在江澄身上。
墨染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脱口道:“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