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双毒】意定监护(下)
眼看圣子失踪的消息在教内不胫而走,要是闹起来可就又得乱上好一阵子——而身为大祭司的曲桐却是一早就领着他新收的弟子罗泽到处……闲逛。
倒不是说不准大祭司另收徒弟,而是他毕竟身份特殊,真正能喊这位作“师父”的无非也就五位圣使;而能继任圣使的,又哪个不是出类拔萃、门中翘楚?
“大祭司早。”
“见过大祭司。”
清晨,缄默少语的男人头发服帖,手里拿着根装饰精细的虫笛,搭配着银饰装束何等高雅尊贵,偶尔被顽皮小象溅了一腿泥水也是副毫不上心的模样,稍稍点头示意就当是打招呼了,却是极为留意方才路过的那二人的神色言辞。
这样的他让罗泽有些恍惚,不由得嘀咕一句:这人如此招摇走着,就像是一只高傲的绿孔雀,而跟在他尾巴后头手足无措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一只小鹌鹑!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这小孩鬼鬼祟祟的张望,曲桐轻描淡写道:“我当时领回小珮,也是这样抱着他在教中走的……一晃都十来年了。”此刻他神情不由得放松下来,眼神中好似装着某种说明不清的情绪,“你别想多,本座可没有要拿你来当替补的意思……就单是作戏,还得我教么?”
罗泽垂下眼来点了点头,矜持着,一语不发。
……
他的住所转眼就搬到了曲珮隔壁,次日清晨,天蛛使过来求见大祭司,说是功法上出现了瓶颈,想寻求一些指点。
这个女孩儿也是继任不久,听说曲桐这人比天还要阴郁,也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上门请教,原本紧张得不要不要的她看到大祭司身边是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神情都松弛下来了几分。
“阿泽,你先代我同这位天蛛使过过招吧。”被帘下阴影覆盖的男人笑容有几分轻佻。
“这位师弟……接下去可要当心了!”
话音未落,凛冽真气便随着蛛丝逼到罗泽眼前,再没有多余的过场与客套——显而易见的,她早就察觉出了罗泽单修“补天诀”,哪对付得了训练有素的自己?怕是没几下就该求饶了!
那四面八方射来的分明是极细极密的蛛网,罗泽慌乱之中吹响虫笛向后一跳,他深知自己对上普通人尚有还手之力,可面前这人压根不会在意这一切——得尽快拉开距离,稍有松懈,自己便会被她置于死地!
“点到即止。”帘链下伸出一只瘦长的手,轻轻托扶住少年人的背脊,它的主人却是眉头一拧,“你二人不管谁受伤都不像话。”
感受到从罗泽身上爆发出的一股强大内力,年轻的天蛛使迅疾避开,看到大祭司出手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满脸错愕旋即换成郁闷:好嘛!跟传闻一样,这位就知道护崽!
大名鼎鼎的大祭司从暗处走出来的时候嘴里正默默嚼着鲜花糕,天蛛使只匆匆留下一句“告退”,而罗泽分明因脱力倒在他怀中,瞬间昏了过去。
他在梦中有听到陶器碎裂的声响,睡醒的时候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又听见陌生的疯魔般的嘶喊:“你这辈子都对不起我!哈哈哈哈都去死吧!下地狱去吧!”“为什么是我!你们都去死!死啊!”“杀!杀!杀!”
“别出声,我们在别人家的地盘,很被动。”
罗泽望着这人镇定如斯的面庞,也渐渐平复了情绪,短暂地闭上眼睛定神静心,一专注起来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极为浓烈的血腥与腐臭,都不敢大口呼吸,下意识地就要干呕。
他再睁开眼,才察觉两人此刻是栖在一棵高大的树的树干上,一低头,就看见地上的纵横水道像是源源不断涌出一层血雾,生着霉花的藤蔓虬结缠绕,奇怪的罐子里传出诡异的声响,有一种古怪的冰凉的黏意,而身边的一切好似在不住漂移飞旋……
他们分明已不在教中区域,这到底是哪里?
罗泽脑子晕乎乎的,大抵是因为身边人的存在,他短暂收起心中畏怯同焦虑,乖巧坐在曲桐身边——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多想,直到腿麻了,也不敢更换姿势。
“这里是天一教炼制毒人的地方,我们现在可不是在玩——”曲桐无心一说,低头的时候却发现这人的脸是湿的,反过来暗骂自己一句:真是糊涂了,一探查到消息就随手把人带出来了,都忘了眼前只是个毫无作战经验的生手,这样就给吓哭了!
曲桐转了转手里的虫笛,喊了这人的名字,见他僵住了,正惶然无措地抬起脸来面对自己,便说:“怕的话……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是、是有曲师兄的消息了吗?”罗泽抹了把脸,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算是吧。”曲桐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却维持不住无关紧要的语气,“你似乎比我还在意他?”亲见这人眼中脆弱的平静被三言两语轻易打碎,他却是点头,“很不错,本座没有看错人……走吧,跟上。”
……
为了躲避负责巡视的天一教弟子,两人在树枝上谨慎地穿行着;让曲桐意外的是,罗泽的化蝶轻功有了很大长进,身姿飘逸轻灵,竟是能够堪堪跟上他的步伐。
“退开!”叶片深处传来诡异的响动,曲桐陡然变色——这是曲珮的灵蛇?不对!这种被尸毒炼化过的蛇类体型竟能变得如此庞大!
而来不及反应的罗泽分明被蛇尾掀翻在地甩去几米开外,霎时间鲜血恣溅!
曲桐瞬间杀灭毒蚺后当即吹响笛子,驱使天蛛吐丝牢牢护住罗泽的心脉。
“大祭司……”罗泽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这人的衣襟,眼泪突然就没忍住,“我……我太无用……拖累你了……”内出血有些严重,他的咳嗽声渐渐低了下去,艰难地吐息着。
天一教炼制毒人多年,而此处只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据点,因林中有天然瘴气,竟成了遮盖累累罪行的掩饰。
方才已经闹出不小动静,为免暴露,曲桐抱着罗泽隐蔽在暗处,诡异的浓雾竟能让他失去方向,送出去探路的小蜘蛛也没有送回半点消息……不过弹丸之地,如何就受了阻隔?
“大祭司……”
罗泽同一般弟子不一样,修的是碧蝶引,本就是辅助毒功修炼而生的;这具身体脆弱得很,方才那一下没当场要了这人的命已然是万幸,带着个人显然是不方便行动的……要抛下他么?
不知是不是受了林中雾气影响,眼见怀中的伤患逐渐萎靡下去,曲桐面露肃杀之气,声音也是恨恨的:“有本座在,哪有那么轻易让你死!”
有过那么一瞬间,曲桐恍惚间以为自己是中了毒,但随之鄙夷一笑——真是可笑的想法!且不论仙教中人生来便与蛊相伴,就他这些年接触的毒物与所练功法,区区迷雾,如何奈何得了他!
再说不过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弟子罢了……
“师姐!师姐你看看我,你别睡啊!”
少年手足无措地抱着怀中濒死的、浑身是血的苗人女子,身旁的火把已经熄灭光了,天已经渐渐亮了,可他还是认定眼前一切都是个荒诞的梦境——怎么会有人背叛圣教,还召来毒尸,杀了那么多的人呢!
明明今天以前,就在刚刚,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阿蘅他带着孩子……危险……”她的身体残破不堪,颈部有伤,但不算致命,腹腔处伤口狰狞,这个带着毒的血窟窿显然不是为常人所伤,已经是无力回天!
少年多是怨恨:“那个汉人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师姐……是不是他串通的天一教?那些外族果然都不是什么好种!”他颤着声,却在暗骂自己的无用——从前师父劝他学几道疗愈技法以备不时之需,自己全当了耳旁风,现在想救的人就在眼前,这种无力感多么绝望!
“阿蘅他……和孩子……”她的声音疲惫无比。
“师姐……这是你最后的心愿吗?你放心,我这就去找!”
他很尽力地想把眼前的人的模样永远定格在脑海中,声音也难得的温柔了下来,可是眼前是湿漉漉的模糊一片,手心残留的触感渐渐失去温度;而当某刻晨光落在身上时,他心头不免一阵刺痛——
玉蟾使,殁!
受了传功的少年几乎畅通无阻,杀气如此之重,分明杀红了眼,等在捕捉到婴儿低弱的哭泣声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满身猩红,慌乱间在河边将手清洗干净,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这孩子的汉人父亲则是倒在一边的血泊中,早被毒尸撕掉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则是被裹着铁刺的木槌砸了个稀烂,被剥夺了逃命的能力,手里却是攥着定情的玉佩不愿放开。
那本该是一对的,可另一半在哪呢?
少年呓语:“你安息吧。”
林中起了雾,有雨倾至,如他期盼的,刷洗掉了一切。
……
“大祭司,你……您还好吗?”
雨水的滴落声落在耳边格外清晰,短暂的梦境令曲桐不悦皱眉:“我刚才这般状态多久了?你身子可还无碍?”待他反应过来时,见自己竟是在不知情的时候握上了罗泽的手,另一只手也在这人身上游走着——交错视线的瞬间,对方显然比他自己还要慌张。
“刚才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竟是能影响人的心境……弟子内里浅薄,不过片刻就醒了,而大祭司您似乎从方才起便一直困于魇中,还尽是说些胡话……”罗泽话未说尽就觉腰身一紧,沿着衣物缝隙攀附而上贴着肌肤的手掌有些凉,像是试探着在索求温暖,温柔的声音从伏在他胸前的人口中传出:
“你可别……轻易死了。”
他一直没有松手。
这句话悄无声息地落在耳边,触碰到这人的内心,罗泽却是愈发胆怯起来,脑中猛地闪过道道白光,对方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脸上,不待凝看,便先被压在身上的银饰硌得生疼,不慎吟呻出口:“大祭司你先起来——”
曲桐依旧倚靠在他身上,嘴里轻声呢喃着:“师姐,我会代你护好小珮的……”
这人的偏爱并不是毫无来由。
罗泽知道,教中早就有这一种说法——曲桐曾对前任玉蟾使有意,虽然对方早就与一个汉人私定终生,可仍有蜚语流言认定曲珮是师姐弟二人苟合……这一段师徒关系本就是孽缘。
“大祭司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曲珮师兄他的?而我……”
他本就不期盼能够得到答案。
曲桐为之一愣,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站起了身:“走吧,天晴了些,迷雾已经散了,先找到人要紧。”
“没有人会甘愿成为替代品的。”罗泽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自己是曾经试图在曲珮身上找到师姐的影子,也有过刻意引导、培养的心思,可是一切都是他的想法,某天才清醒意识到那孩子不该被牺牲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小珮他是我的弟子,我对他绝没有别的意思。”曲桐静静望着罗泽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眼前这人稍有改观,“怎么?你看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