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记录簿
人们总说拾金不昧。我以前一直认为，如果人捡到的不是金子，那是不是就可以不还给人家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他们到现在都还在追杀我。这全都是因为我之前拿到的几页破纸。
我在这个阴冷的破旧房子里已经待了快一个星期。没有干净的饭菜，没有干净的水，有的只是冬天通过窗户送给我的寒风。但这能让我活下去吗？不能。
最近几天，我都只能把我仅有的这几张书页作为我的食粮——精神食粮。当因为饥饿睡不着时，我就会拿出来看看。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会让我有共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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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例No.42596
直到我的祖母，我家每一代都是原因记录簿的撰写者。
原因记录簿是近几年发展出来的一种专门用来记录人们行为原因的“书”。起初，它只是一个小众群体闲来无事的产物。后来，来自不同领域的人陆陆续续发现了它的价值，做这种记录行为的人就被定为一种职业了。
但为什么说它是书呢，因为它的厚度可以和任何一本，甚至几本书媲美。每个人做事的原因都不太一样，即使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出发点。就像一个杀人案，这个人杀了对方是为了钱财，那个人杀了对方或许是为了爱。不过现实往往要比这简单的一句“为了什么”而更加复杂。这也是这本书会这么厚的重要原因之一。
人总是能这么复杂而矛盾。不过也多亏于此，人们才能有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矛盾的激烈碰撞才能更容易地去激发人的思考。
我在少年时期就已经有过这样的思想风暴。在这里我需要给一个前提：我小时候经常把这种重要的笔记本当成故事书看，因此我没少被骂。毕竟里边记录的事情在今天的环境里已经算是机密内容了。
——大家都想要搞明白人类行为的动机。若是能够通过对这本书的研究总结出人类的又一大规律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会多出许多预言家。谁不喜欢未卜先知呢？但预言家太多的话，这个社会的秩序可能就没那么稳定了。在某一天，我祖母的一些同行忽然就在社会上销声匿迹。她们给祖母留下的联系方式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一串意义不明的陌生数字。她自己就是记录人，但她的身边人都可以联系到她。这自然有些诡异。不过我的祖母后来是明白了这个原因，但她没有明说。
不明说的原因是什么，我的母亲也没搞明白，我更没有搞明白。
总之，我家的原因记录簿在我祖母那一代就断了。它作为不可触碰的传家宝，在被我多次拿去翻看后，就被锁在了家中的一个木房间里。我经常为此感到遗憾。那对我来说，不亚于任何一本精彩的故事书。
我一直想着哪天能翻出来看看它。只是这个房间的密码，现在只有我的母亲知道。
在我几乎快放弃继续看这本书的念头时，我家里很适时地发生了一场火灾。我知道“适时”这两个字不太合适，但这场火灾发生得实在太及时，它及时阻止我成为一名不光彩的小偷。
这场火灾没有任何伤亡。那个时候我们家刚刚好在外旅游。它究竟从何而起，这个也没有人知道。不知道如今的原因记录簿会不会有答案。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宣称记录簿已经被烧毁的舆论环境下，我最后终于拿到了这本记录簿。这也是我能够在这记录下这件事的原因。
当天晚上，我就在被窝里展开了我的阅读大业。
依照着模糊的记忆，我翻到了我之前未看完就被祖母急急忙忙收走的位置。
事件编号是404。
“4月16日，我调查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别人告诉我的事件大致内容如下：一个人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坐着。他就只是坐着，没做任何事情。我一开始认为叫我过去的人只是在恶作剧。但当我过去了之后，我才知道这件事有必要被找出原因来。”
接着是一个大大的空白区域。上面残留着一节胶带，或许是贴过什么。我没有太在意，就继续看了下去。
“上面是我贴的他的照片。光看图片就知道问题所在了。我从来没有在一个活人的眼睛里见过这么深邃的绝望。他的双眼就像一个黑洞，凡是能经过他身边的光亮都能被吞噬掉。他的身体看起来也像是被他的眼睛蚕食了一样，皮肤是生命枯竭一样的灰色。如果不是听到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声，我会认为自己误入了停尸间。
别人告诉我，在他的日记里可以找到他行为的答案。他们不敢去碰，生怕招惹些什么。我对此也有些恐惧：那对我来说与一个死人的东西无异。但内心的求知欲让我克服了这股恐惧，我最终在那个人的房间里找到了他那本发灰的日记。它的厚度足以和我见过的任何一本记录簿媲美，它就只写了一句话：
‘边缘处：北500，东700，在厕所后面，要用脚走。’
‘走’字的最后一撇长得很，又长又飘。像是突然像停止又来不及停下来的字迹。这又是一个待我去发掘的谜团，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跟着指引出发了两次。第一次我偷懒了，没有用脚，而是骑着单车北行了500米，再东行700米，但我到的目的地连建筑都没有，更别提厕所了。于是第二次我用脚走，并且将单位改成了步数。
果不其然，在我走到了规定步数时，一个破旧的公共厕所出现在我的眼前。它的后面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壁。我凭借身材矮小的优势钻进了它们之间的缝隙里，并打开手电筒，找起一些线索来。
最终我在墙上一堆破旧的痕迹里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洼。它像是人为凿成的，只是它在凿到一半的时候，就由于某种原因而停了下来。
我便开始凿这个坑。说实话，凿石头的声响实在有些大。它不久就吸引来了一些人。来找我的人像是这一带的治安负责人。他们有整齐的着装，有统一的武器，他们在看到我做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甚至也是统一的愤怒与不解。
他们用极为粗暴的行为将我从缝隙里扯了出来，并威胁我不要再做这种破坏公物的蠢事。我只好回了家。
但我又在回家路上看到了很多的涂鸦，旁边还站着许多像刚才那样阻止我的人。
我越想越不服气。我便趁着夜色再次跑去那个洞旁边，再次凿起了那个洞。这次手里拿着棍子的治安负责人没有再过来了。
来的是拿枪的保安。他们说自己是保卫这堵墙不被侵犯的。因为这堵墙是文物。他们用了和那些治安负责人一样的威胁语气威胁我：如果我再凿下去，就要把我抓起来枪毙。
我的求生欲盖过了我的求知欲。于是我停了下来，并在那群人的要求之下写下了保密承诺书。但我心里总是有这个挥之不去的疙瘩。于是我跑回了那个一开始的空房间。
那个人还是在那里坐着，眼神空洞无神，就像黑洞一样。但他却转了一个方向，他面朝向我，干枯的嘴角略微勾起一个弧度。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想知道。’
不像他的外表，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无力，它反而充满了力量。似乎是从他内心深处的某处地方用力窜出来的一样。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人类应该有的灵光。
遗憾的是，那只是昙花一现。
我最终都没有找到这件事的答案。”
最后这句话被几画简单的横线划掉了。我翻到下一页，但却没有内容了。紧接着的又是事例。
“No.405
女子杀了她的丈夫，原因是丈夫过于宠爱她，让她觉得很有压力。”
“No.406
男子偷了他老板的钱财，原因是老板拖欠工资不发，想让老板体验没钱的滋味。”
“No.407
男子开车开到湖里，车内仅有他一人。从日记调查发现，男子对于自己无法回报社会而感到羞愧。”
……
“No.40000
女子在社会上大做慈善，称自己曾是孤儿，受到过协助，想回报社会并帮助更多的人。”
……
“No.40400
男子一天之内帮助了几十个老人过马路，原因是想在这一天纪念死去的祖父母。”
之后都是类似于这种简短的记录。这种简短的记录一直记录到No.40403。40403事例的结尾盖了一个不太清楚的章，还附加了一个蚯蚓一样的签名。我又翻回去看，不知道从哪一个事例开始，每个事例后都出现了这样的记录。只是它们都没有这个40403的清晰，所以我没发现。
我翻书的手顿时有些发凉。
我继续翻了下去，好不再看见这些东西。即使后面是空白页我也继续翻着，至少动起来，好让自己不再觉得冷——至少能缓和一些。
最终我翻到了最后一页。让我惊讶的是，最后一页居然粘贴着一张纸。
发黄的纸张上贴着一张剪裁过的报纸。好在这本书保存得足够仔细，报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标题的大字还是勉强看得清楚。
《一男子因经常散发负面情绪而被抓获！负责人：危害社会公共情绪安全》
报纸下面是我祖母附上的一行小字：
“我知道了。”
我仔细地看了看这句话的结尾周围，确认那里没有印章，没有字迹后，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地在这个本子上记录了一些东西。这个编号大概是我最后的记录了。说来也刚好，这是我的出生日期呢。
我已经把这本书交给他们绝对不会找到的人了。而且，即使被找到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够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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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攥着这几张被我揉成团的书页，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他们已经进来了，带着不应该对着一个平民的枪械武装。他们的脚步声离我很近，几乎就在我眼前，我几乎都要被自己憋气憋晕过去。
在我看来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之后，脚步声终于渐渐走远。我甚至都听到了他们汽车开走的声音。在用力呼吸几口气之后，我战战兢兢地推开挡在我头顶的这块几乎和地板融为一体的木板，借助破窗透进来的一丝光亮，仔细地确认周围的情况。
〔一个人都没有。看来是真的走了。〕
我便放心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然后，枪声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