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片】《花样年华》段落：如何渲染一次暧昧

2019-08-18 22:01 作者:Dear_Cosmos 0人读过 | 我要投稿

电影时间的艺术，空间的艺术，更是情感的艺术。摄影机最难捕捉的，是情韵与氛围。在这一点上做得最好的，非“墨镜王”王家卫莫属，在他的作品中氤氲缭绕的情致，让无数文艺青年成为他的拥趸。

2000年，由王家卫执导，梁朝伟、张曼玉主演，杜可风掌镜，梅林茂配乐，张叔平剪辑兼裁衣的电影《花样年华》在戛纳电影节上大放异彩，获得金棕榈提名并拿下最佳男演员奖。影片将一个简单的婚外恋故事演绎得缠绵悱恻，织出一张绵密轻薄的情网，网罗住一众为情所困的人。

王家卫的电影含蓄而敏妙，拥有非常高的情感密度，仅仅一个眼神就能传达出无限深意。《花样年华》将那种如隔层纱的试探与暧昧的情愫轻轻拈起，放在观众的眼前。再加上伟仔与曼神的绝佳演技，让这部影片成为一种爱情状态的最好诠释。今次来分析的这场对话戏，就是两个心思缜密的人相互探问的过程，在对方的心里扔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段落时间：27:48-30:46

平均镜头长度：7.83s，对于正反打对话戏而言是很长的数值了，王家卫想要捕捉那种思忖与斟酌字句的状态。

段落大意：周慕云（梁朝伟饰）约苏丽珍（张曼玉饰）出来吃饭，伺机向她探问以确认自己的妻子是否和她的先生出轨了，没想到苏也早已心知肚明。

开场一个内景的建立镜头，但是这个镜头没有给人以明确的环境标示，只有一盏明灯和红色的墙壁相映衬，取景构图很松（没有严格对称）。定机位持续了8秒，仔细看你能看到飘起的烟丝，优雅的爵士乐预先铺设心理，在环境没有明晰以前，气氛就已经起来了。

接下来的定机位双人镜头，离人物隔了很远，还有较大面积的阴影遮挡，两人也只露了头出来。这是一个近乎偷窥的全景，实际上是在表现两人的见面虽则是有正当理由，却还是想要避嫌的心理，周的第一句台词“这么冒昧约你出来”也照应了这一点。两人互相保持着距离。

正反打开始，两人都是90°侧面的单人镜头，处在同一个餐桌上，却要故意用画框分开两人，这还是在强调“距离感”。台词中的“款式很别致”也是在为下文张本了。

此时插入了一个周点烟的镜头，和之前苏喝咖啡的镜头进行了一个呼应，两人谈的是一个非常不好开口的很微妙的问题，所以需要这样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焦灼。烟的出现也能在画面中起到丰富视觉的作用，并且在轴线（即对话者之间的视线）以外再开镜头，能够帮助改变节奏。这一句“能帮我买一个吗？”就是在探问这包的来历了。

但是苏用“如果是一模一样的她可能会不喜欢”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随后又强调了“特别是隔壁邻居”，其实是在肯定周心中的猜想了。呼吸时的烟丝放大了演员细微的表演（将呼吸变得有形可感）。

没想到周坚持想买这个皮包，是非要把这个包的来历弄清楚不可了。苏眼神一垂，决心将事情挑明，皮包是“我先生在外地工作时买给我的，在香港买不到”。这一下是在明示周他的怀疑是确实的了。

周的眼神中快速地闪过一丝神伤，随即呼出一口烟掩饰内心的复杂，反打过来苏也正在搅拌咖啡，匙子与杯壁摩擦的声音成为有声的沉默，缠绕着她不宁的心绪。

正当周将顾虑放下之时，苏突然也有一事想要请教，此时镜头出现了一个水平快摇，这种快摇带来的视觉模糊常用来表示诧异或者恍惚，这是周此时的状态：他以为自己不露痕迹地打探到了真相，殊不知对方也已经清楚。同时，这个快摇将隔绝的两人在空间上联通了，表示他们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坐在一起，处在同一个境况之下，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中拉近了。

周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了苏，先是用“我不知道”搪塞一下，这时苏眼帘又低垂了：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随后周将领带的来历和盘托出，于是两人都心领神会，“有没有这么巧”，彼此的猜疑都有了确凿的证据。

接下来的对话，其实对两人而言有些没有必要，或许是为观众设计的，让大家明确整段对话的含义和他们共同的处境。这一段的单人镜头停留时间比较长，两人都在默默听着对方说出真相，平静地接受现实。

原本双方的目的都已达到，但此时苏突然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这是一个想将关系进一步的信号，因为不打扰对方的问话已经结束了，再要说就必须是摆在台面上了。这时候镜头接了一个快速的右向左水平横移，突如其来的动态和之前的快摇一样，是表现被这句话“击中”时内心的动摇，同时右向左是一个远离对话者且违背视觉习惯的方向，事到如今，周已经无法再掩饰了，他的内心或许在挣扎着想极力与对方保持距离，但话已至此，已经不得不执掌相谈了。

这个快速横移在《花样年华》里不止这一例，此法不仅能够表现人物情绪，还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用一个镜头囊括许多情节。比如随后二人再次约来吃饭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