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十五)

【无心X萧瑟】妖与僧
14.驯狐
蜈蚣有儿童手臂粗长,被萧瑟拍落在地后,蜿蜒着如青玉片一般的身体,火速钻入了石缝里,消失了踪影。
萧瑟惊魂未定,面色惨白,整颗心都乱了节拍,一手握起无极棍,欲往身前猛甩。刹那间,杀气乍起,沙飞石走。
「住手!」这可是塌方现场啊!嫌方才山震得不够凶猛,想给它敲一棍吗?无心差点没被他一时冲动的自杀行为吓炸,所幸身手敏捷,一个箭步闪至他身前,牢牢地扣住他手腕,急道,「狐妖大爷!你悠着点啊!这一棍下去,没准这整座山就会崩塌下来,咱俩都得入土归尘了!刚刚才死里逃生,你就这样急着与我同葬一穴?」
萧瑟松开无极棍,怔然瘫坐着,喘息不已,轻声道:「和尚,我被那奇怪的蜈蚣蛰咬了!」
那大蜈蚣看着就骇人,不像普通品种,也不知毒性如何,是否致命。无心原以为它只是在他爬了一下,一听他被咬,也慌了,手一抖,手中的夜明珠逃难似的摔落地下,在脚边砂石里滚了滚。他立马蹲坐在萧瑟右腿侧,只见那用布条简单包扎的白绸裤腿上,大片血迹洇开,如泼墨一般,布料遮挡了伤口,看不见伤势。
无心平复了一下心绪,冷静道,「快褪下这裤子,看看伤口情况。」
伤在大腿上,似乎只能这样。
萧瑟没有依无心之言照做。他受蜈蚣毒性影响,脑中幻觉浮现,被恐惧支配着的他难以恢复理智,恍如置身在梦魇之中,惊恐不安:「我感觉身上好像还有很多毒虫爬来爬去!」
无心连忙检查了一遍他的衣服,并无任何毒物爬附在上面。他安抚道:「你身上涂满了驱虫粉,虫子不敢近身,别自己吓自己。」
「若真如此,那蜈蚣怎会在我身上?」萧瑟捂着怔忪的心口问。
「是你伤口上的药酒和鲜血冲淡了驱虫粉的药效。别胡思乱想,不会再有虫爬到你身上。」无心见萧瑟不动手解衣,便自行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萧瑟穿着一身骑装。上身月白色轻裘,绀青色马甲,下身白绸长裤,腰间系了一条精巧的鞶带,带钩上挂着酒囊,匕首等物。
要脱下长裤还挺麻烦。裤头衿带包裹在外衣里,需先解开紧扣在腰上的鞶带,才能露出裤带。
「我不要!我怕虫子爬进来……」萧瑟忍着大腿上火燎火烧的灼痛,慌乱地拉住无心的手。
无心不禁觉得奇怪:萧瑟素来沉稳冷静,此时为何如此惊慌失措?
他见萧瑟惶惑不安的模样,好想点了他睡穴,让他安睡一会,可惜功体被萧若风禁制了,使不出半分内力,幻术对他也不管用,只能干着急。
他焦心地劝道:「你冷静一点!染毒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毒性蔓延可能会危及性命!」
萧瑟闻言,缓了缓神,运功调息也未能减轻惊悸之感,反而愈发强烈,「我抑制不住心慌,好痛,好难受!」
无心一想到这可能是夜鸦炼制的毒物,想起自己上次中毒时那生不如死的体验,也无法镇定自若了,一边忙着拆解他的鞶带,一边威胁说:「难受你也憋着不许慌更不许闹!否则我抓只蜘蛛塞你嘴里!」
无心说完,觉得这一番威胁好像不太对,他毒都不怕了,还怕什么蜘蛛?
没想到他还真怕。竟然一不小心就威慑住了。
萧瑟听了,第一反应是咬唇捂嘴,第二反应是想揍他一顿,然而伤口很不争气,痛得越发厉害,大腿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疼得连和他斗嘴的心情都没有了。
无心瞎忙了好一会,还没找到窍门解开那缝了好几个暗扣的鞶带,急火攻心,微愠道,「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真是闲得慌,连腰带也搞得那么复杂,都不嫌麻烦吗!」他一时情急,狠狠一拽,粗鲁地将鞶带扯断了,随手丢在一旁,又掀开外衣继续拉开衿带。
萧瑟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揪起衣裳讪讪地说,「我自己来。」
蜈蚣蛰过的伤口渗出了黑血,附近肿起了一簇簇青紫色的毒疹,似乎在扩散蔓延。
无心迅速撕了几根布条,在萧瑟伤口上端缠紧,然后拔出他的匕首,小心剔除深嵌在伤口上的一截蜈蚣毒牙,再将药酒倒在伤口上仔细洗了洗,洗掉溢出的毒血,又令他喝下药酒。
萧瑟接下酒囊,喝了一口。药味堪称一绝,酸腥涩臭苦馊辣群魔乱舞,丧尽天良地挑战味蕾极限。他咽不下喉,呛了出来。
世间为何会有如此难喝的药酒!酒家还有脸叫「甘霖」坊?
萧瑟忍着一嘴怪异的药味,直想作呕,没有水漱口,也不敢用沾有驱虫药粉的衣服拭擦。于是郁闷地把自己的狐尾露出来,咬在嘴里舔毛,试图赶走口中恶心的药味。见无心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看,不由恼怒道,「你看什么!不许盯着我!」
无心才不管他无理取闹,将酒囊抵到他唇边,不近人情地说:「喝!」
萧瑟眉心一皱,此时闻到那股味道都觉反胃,喝是不可能喝了。他拨开酒囊说,「不需要!我不疼!」
伤口处理了一下,还真没之前那么疼了。
「良药苦口,这种时候你就别跟我耍什么少爷脾气了!」无心强行掐开他的嘴,将药酒缓缓灌了下去。
「你!」萧瑟被迫咽了几口,呛得咳嗽咳了好一会,握紧了无极棍,「你竟敢……」
无心不等他开骂,猛虎一般搂他入怀,紧紧地环住他肩背,贴在他耳边柔声威吓道:「我还敢在你身上放蜘蛛,你再任性,我就拿蜘蛛塞进你裤裆!」
萧瑟闻言,身躯一震,阵阵酥麻热浪般迭起,羞赧潮红滚烫了一脸。打自出生以来,还未曾受过这等欺辱,他又羞又恼,不住地想从无心怀里挣脱,却被钳制得无法动弹。
无心继续说:「我知道你很想揍我,出去之后,我站着让你揍个够。现在我们没时间在这里闹了,得赶快找出口。」
等无心松了手,怀恨在心的萧瑟反手就给他一拳,却没有打中。无心像是预知他有此举,行云流水般地侧身闪开了他的攻击,然后顺手从身旁石墙上摸来一只巴掌大的红纹蜘蛛,从容不迫地递到他眼前,挑眉一笑,勾魂摄魄。
萧瑟那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屈服在蜘蛛的淫威之下,乖巧得不像话。他默默起身整理好衣裳,拄着无极棍说:「走!快找出口!」
他一边走,一边愤懑地想着:出到外面不好好收拾你这臭和尚我不姓萧!
这一室里到处都是装着人的铁笼。他们也想过将笼子里的人放出来,可里面的人如同人偶一般,没有意识,也不会动作,放出来还不如待在笼子里安全,起码石块砸下来的时候,不会直接压在身上。
「他们还有救吗?」无心望着笼子里的人问。
「不知道,看他们的样子是失去了意识,躯体还活着,可能还没完全变成药人。」萧瑟为无力救助他们而暗自愤恨,又深感无奈,「现在咱俩都未必能逃出生天,管不了他们。」
二人走了一圈,寻见了出口。大门似乎在地震时震倒了,石块赌在门口,只留了一条窄缝,都不够一人跻身过去。
石壁另一边传来潺潺水声,隐约有风吹进来,似乎可以通向外面。
无心全力推了好一会,没能挪开塞着门口的大石块。
「让开,我来。」萧瑟欲催发内力将挡路的石块推到一旁,可一提真气,便感到一阵眩晕,伤口更是痛得钻心裂肺。
无心跨步上前将他抱住,见他脸色惨白,冷汗淋淋,不禁焦虑道,「这药酒你快喝了,运功把蜈蚣毒逼出来!」他拔起酒囊盖子,抵在萧瑟唇边给他灌去。
萧瑟按下酒囊,说:「这蜈蚣毒不寻常,运功反倒会加速毒素扩散。酒气加速真气运行,喝了岂不是更糟糕?」
无心更担忧了,上次夜鸦在他身上下的毒也是如此。他拧眉道:「那也要尽快将毒弄出来。」
萧瑟以为他要强行运功帮自己逼毒,赶紧劝阻:「你功体受制,不可勉强!」
无心知道勉强不来。扶他在门边坐下,思忖道:「不用内力,也是可以吸出来的。」
萧瑟听了,恍然一怔,双手慌忙掩住伤口,严拒道,「我不许你用嘴吸!」一时不慎,竟在痛处狠狠触了一下,登时痛得他浑身打颤,险些昏厥过去。
无心愣愣地瞧着他说:「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说要用嘴吸。」
萧瑟困惑道:「那你能怎么吸?」
无心很快便寻来了几条小水蛭。这些小水蛭呈棕黑色,约一指长,身体扁扁的,像是饿了许久。「方才在那些关着人的铁笼下面看到的,这些水蛭单独养在一个水瓮里,应是新鲜干净的。」他用小破瓮盛着,捧到萧瑟面前说。
萧瑟瞄了一眼,厌恶地转过脸,问:「这是要干什么?」
无心一脸认真:「让它们把你伤口的毒血吸出来。」
萧瑟吓得团身往后一缩,惨白的脸近乎透明,魂都飞了一半,喝道,「快、快拿开!我不要虫子碰我!」
无心踢开脚下的碎石,清出一片空地,轻轻放下水蛭,蹲在他身侧说:「你不会吧?这么大的人,还这怕小小的水蛭?」
萧瑟蜷着双膝缩成一坨,平时不外露的狐狸尾巴也吓出来了,圈裹在双腿上。尾巴上的茸毛全炸了起来,泛着曦光的白毛蓬松得像一团柔云。
无心顺着他尾巴捋了捋,讥笑道:「你是有多怕虫子啊?真是娇生惯养的绮襦纨绔,八辈子没见过虫子似的。」
萧瑟今天见到的虫子种类和数量说不定真比八辈子加起来还多。他尾巴一甩,扇开无心的手,斥道:「在山里长大的野和尚很了不起啊?不许你取笑我!」
无心不多说,一手拨开他的尾巴,一手往他裤头拽去,萧瑟当然不容他如此放肆,即刻出手制止。
「放手!别碰我!」萧瑟厉声命令道。
无心应他所言收手了。前一刻还强硬无比,这一刻却颓然如泥。他挨着萧瑟坐下,听着小石头啪哒啪哒的坠落声,还有满室窸窸窣窣的蛇虫声,自暴自弃地说:「我们出不去。就这样待在这里,也许下一刻,头顶上的石头就会塌下来,把我们砸成肉饼,又或者等我们身上的驱虫药粉药效散尽,这里边的蛇虫都会爬到我们身上,啃噬我们的血肉。能和你死在一起,也是种缘分,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不孤单。」
萧瑟不搭理。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在感伤。
无心摸了摸他的狐尾,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粗暴。」
萧瑟收起尾巴不给摸,傲然不屈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无心顺着他意,「好,我不要你原谅。」
萧瑟一手握住了搁在无心身侧的无极棍,「也不要跟你死在一起!」
无心知道他想强行运功破门而出,忙抓住他的无极棍,嘴里依旧顺从:「好。我们不一起。」
萧瑟怒道:「你滚开!」
无心目光移到萧瑟腿上,问:「你身上那是什么?」
萧瑟顺着无心的视线望去,顿时大惊失色,吓成了空壳。
一只红纹蜘蛛黏附在他染血的裤腿上,毛茸茸的蛛腿徐徐踏动。
「让你不乖。」无心拈起那只去除了毒牙的蜘蛛,让它趴在自己手背上。双手灵巧地解开了萧瑟裤上的衿带,伤口袒露出来,接着,小心翼翼地端起瓮里的水蛭,一条条刮落在伤口上,让它们吸出毒血。
萧瑟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瞪着无心。
「怕就别看,过一会就好了。」无心想掩住萧瑟的双目,却被他狠狠甩开。
「别用你那碰过蜘蛛的脏手碰我!」萧瑟嫌弃道。
水蛭吸在伤口上,痒痒的,也没有特别疼。他渐渐接受了这种疗法,只是还在和无心赌气。
「抱歉,是我过分了。」无心诚恳地道歉。
「哼!」萧瑟不肯宽恕。
无心单膝跪到他腿间,双手撑在地上,含笑凝视着他,见他垂眸不语,长睫轻颤,不由倾身向前,在他眼上温柔地印了一吻。这一吻很浅,像一缕和风,又很深,像一潭静水。
萧瑟一脸愕然,眨了眨眼,又缓缓闭上双眸,没有推开他。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