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之左想Ⅱ黑白之外
^全文朱志鑫视角
如果将我的生活比作黑色,那我可以说,我做了一场白色的梦。
从生下来就开始的责骂一直充斥在我耳边,身上的伤痕总是不断愈合又添新。血痂挂在手腕处摇摇欲坠,仔细看过全身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皮肤,细细的刀疤、指印布满,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感到胆战心惊,心疼同情溢于言表。
但我不论什么季节都会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除了手和脸不多露出一丝。大家本就不愿与我接触,见了我如此异常之行为更是避而远之。
家人总是要我让出我的东西来给妹妹,不论是路边的小吃、学校发的作业本,还是好看的信封,甚至上面写了我的名字的奖状,她都要划掉后改成她的。我从没有反抗,我不敢反抗。
身上的病早就积压成灾,不定何时就会突然爆发。但我依旧独来独往,身上除了老旧的手机、装满药物和课本的背包、和一串钥匙,我什么都没有。
看着身边人都三三两两成群,我拥有什么呢?是毫无人性的被打骂,一次次被迫忍气吞声的积压,还是那个“废物”的外号?
早就该结束了。站在天台上我是这么想的。
一切停止在那个晚上,我将所有东西放在天台的角落,冷风透过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刺在骨里,本想打个冷颤将自己抱紧,但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让我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傻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注视着楼下人潮汹涌的老路,仿佛失魂一般。
一只手拍了一下我的右肩,下意识回头看。
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发色是很少见的粉色,长长的刘海挡住半只眼睛,鼻尖挺翘,嘴唇上面的一颗痣很是好看。V领的黑衬衫解开两颗扣子,手悬在半空还未曾放下。远处打来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眼睛很亮。
我盯着他半天,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有多么不礼貌,急忙小幅度鞠躬给他道着歉。他却笑了下对我伸出了手,弯眸的样子好像小猫。
“你好,我是左航。”
左右的左,航行的航。
他问我半夜一点为什么不回家,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在我的衣服上扫过,有些难为情的背起书包想要转身走掉,却被抓住手腕后不得已停在原地。
他手上与我身上凉意刺骨不同的温度差过于明显,指尖扣在我手腕时实在暖和,我竟有些不愿让他松开的想法。与其他人不同,左航几乎没有用力气,只是将手搭在我的手腕上,象征性的抓住。这种过于温柔的手法我实在受宠若惊,抬眼对上他双眸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有一丝疑问。
我开口用“跟爸妈吵架了”这个蹩脚的理由应付过去,想要将手抽出却有些舍不得。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课本时有阵凉风吹过,本就被冻的有些发抖的身子更是感到不适,左航见状便将衣服脱下递在我手上。我愣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该接,又看着他始终笑着对我的面容有些心软。
我还是比他高了些,衣服穿在身上稍微小了一点。肩线紧贴着身子让凉透的短袖与我贴得更近,但我依旧忍着向他道谢。包在手上拿稳后稍稍低眸,正好与他对视上。我却很是慌乱的将眼神移开。
“现在回去会被骂的吧?而且好像快要下雨了。要不要去我家,两个屋子,没有其他人。”左航将手中的机车钥匙摊在手心给我看,还指了指楼下大概是车所在的位置。我实在觉得不合适,摆了摆手绕到旁边准备走掉却又被抓住。他一副“你不愿意我就不松手的样子”让我为难,只好软了性子跟着他。
其实我没想到左航会骑机车。他骨架很小,跟体型庞大的车身相比完全不搭边,但他很是熟练。跨上车的动作很帅我无法否认,但注意力更多是被抬腿时短裤不小心露出的地方所吸引,意识到不合适后我才慌忙将眼神收回。头盔带着并不舒服,本就有一段时间未曾修剪的刘海挡在眼前。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适,主动抬手帮我整理。
熟悉的温度停留在额头,不知是否是错觉,我好像瞥到左航的耳朵红的厉害。身高优势让我看得愈发清楚,别看他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动作很是自然,但谁能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比我还要害羞。我没有点破,等到整理完后站在一边等他。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似乎让他也放心了许多。
家里温暖的感觉让我舒心,无意勾起的嘴角也是一样,本来烦躁的心情散去。他从衣柜翻出来最大码的衣服对我来说还是有点紧,出浴室门时看到纯白短袖因为水汽导致几乎能看清上半身身材,我虽认为不合适但还是装作不知般走出。路过在沙发上坐着打瞌睡的左航时他醒了,一眼看到我就有些脸红。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窗外沙沙的雨声也没能遮住乱跳的心脏,一声一声震地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左航那试探的指腹的温度、不小心相撞触碰到的手腕、和各种原因红起的面颊和耳尖,我大概是忘不掉了。
第二天醒来时校服叠的整齐,放在床边。本来肮脏的污垢被全部洗干净,上面带着的香味。跟我凌晨在左航身上闻到的一样,大概是洗衣液。一旁放着的纸条上面写着“衣服洗干净啦,明天上课不用管我,你安心去!”
有些拙劣的字体后面还画了一个颜文字,要说幼稚却又不彻底,看起来更像是可爱。我想着,这个词也很配左航。
我拿起桌子上没有将笔帽盖好的笔,在上面留下我的名字。
“谢谢你,我是朱志鑫。”
在学校大家看我的表情好像比以前更为奇怪,本来不屑于与我眼神相会的人今天也正眼瞧我,带了丝鄙夷。我甚是不解,却不愿过多了解。本就是无理取闹的事情我还去计较是为何?
实在有人看不下去才写了纸条塞在我抽屉中,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问我知道左航是谁吗?我没明白怎么回事,将纸条又放回原处等着那个人继续书写。
果然,午饭回来后上面多了几行字。看似正常的语句却充满恶意,我越看越发不解。
“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个txl,喜欢男的,传都传遍了,听说私下不干净。他一头粉毛都说明一切了,你竟然还跟他一起走?难怪是个怪胎,你不会也是吧?”
我一点不认为左航有错。凌晨的种种行为让我完全无法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染发怎么了?txl又怎么了?
我不愿意让左航遭受这样的谣言。
晚上回家那一刻就感到无比慌张,家里安静的不行,平时都会走出来赶着我去做饭的妹妹今天没有动静,我走上楼进到房间时发现什么东西都没了。突然被一股力量拽着手臂出了屋门,站稳后才发现是我妈一脸怒气,上来就破口大骂着为什么一晚上不回家,这么喜欢在外面呆着不如就死在外面算了。
我依旧没有说话,还是像以前那样沉默着应对一切冷言冷语,任由她疯了似的咒骂着。东西砸到我身上时我还是毫无反应。但她突然的一句话让我无法再忽视下去。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住的,不会是找了哪个金主去卖了吧?就你这样竟然还有人愿意找你,我看着都觉得恶心。他不会是什么无脑油腻男吧?”
那句攻击我的话可谓是毫无力量,弹在身上几乎一碰就掉。但她凭什么这么说左航。
我强忍着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大胆问道:“你凭什么说他?”的想法,只是攥紧拳头直视着她。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冷笑出声,本就已经爆发的怒火更是中烧。
指印附在我的侧脸,发麻的触感说明了她用力之大。我侧着脸愣在那里半天,是对我刚刚即将说出口的话有所诧异,也是对听到那句对左航不好的话时我的反应之大所震惊。
为什么这么护着他。我不知道。
因为脸上有指痕的原因,我始终低着头走路。卫衣帽子蹭过头顶发丝的感觉尤为明显,我走个没停,视线盯着鞋尖和脚下,昨夜下过的雨还没有干,偶尔踩到水坑发出的啪嗒啪嗒声让人心烦意乱。大概是人要倒霉起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在我闷着头往前走的时候额头狠狠地撞向了电线杆,疼痛感让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正好摔到了水坑里。
遭了,衣服。
摔倒在地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哪里疼,而是左航昨天才帮我洗过的衣服又被弄脏了,我大概真的很没用吧。想站起身可四肢却脱力般使不上劲,脏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彻骨的凉意从心头涌上来。我眯起眼睛看向的星空,干脆任由自己就这么躺在这里,想着就这么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吧。
然后我看到了这漆黑的生活的一抹白光。
“你怎么躺在这?!没事吧!”涣散的思维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瞬间清醒,左航他一脸焦急地蹲在我的旁边,伸出手想要拉我起来。
不,不行,我这么狼狈,不能让他看到。
我强撑起身子咬牙转身想逃,却没曾想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我在刚刚已经用完,撑在地上的那只手还有些颤抖,不敢与他相对的视线也是慌乱,后悔着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我拉起后用纸巾擦拭着衣服上的脏污,我想开口告诉他已经干了,洗一洗就好了,想让他快点走。
但左航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从刚刚还没有回家就紧抓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没能说出什么。我始终不解,手腕在他手心里转着圈,腕骨蹭过手纹时被磨的发痒,我很是享受这种与他接触的感觉。
“你不要回去了,我养你,我舍不得看你被打。”
如果不是他提我都快忘记了那个没有消下去的掌印还留在我的脸上。左航的手在不自觉中附上我的脸颊,终于对上的视线缠绵于那个夜晚,少年人青涩的情感虽一字未提,却早已摆在面前说个明了。
但我逃避了。我没有给他准确的答案。
大概是因为不自信吧。我用这种借口抵掉了许多次问题,对于他大胆且热烈的喜欢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是被在乎的感觉吗?”话出口时我都被自己逗笑,将它当作玩笑后完全没想过左航会怎么回答。
但他很是认真,点着头将我的手拉得更紧。
我好像找到我的白色地带了。
我与左航的相处大概就是肢体接触,除了牵手之外没有多一丝的行为,却总是能撩的他面红耳赤,我甚是乐意看他害羞的样子。两只手型明显差距的手贴在一起时总有一只被握个彻底,指纹蹭过突起的骨节时被硌的有些难受,又藏进手心。他总被逗的笑得肩膀一颤一颤,我却愈发起劲,直到他吊着尾音告诉我再拉就出汗了的时候才放开。
我很喜欢这样,好像这样才能让我感受到我在被需要,在被一个真实的人需要。
那晚之后我没有再回去过,那一家子人也如同毫无踪迹般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留下的只有每天早晨起来看到的左航给我留下的字条、前一天还没有洗完的碗、和在学校无尽的考试和照旧的冷眼。
但我一直明白他们不会罢休,要榨干我的每一滴血才肯撒手。
走在小路上的时候就感到后面有人跟着我,专门绕了远路走。后面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隧道中显得极为明显。我一直没有回头看那个人,只是等着他自动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
其实我没想到,会是那个平时连门都不愿意出的妹妹来找我。她依旧穿着那身画了小熊的裙子,盛气凌人的架势让我颇为熟悉。我没有给她好脸色,手勾着书包的一边袋子,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后发现,平时带有滤镜才会好看的她今天尤为普通,身上找不到一点吸引人的地方,看着她时反而越发不耐烦。
“你凭什么不回家,不会真的和左航勾搭上了吧。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个那种人,真是恶心死了。不过如果你愿意在我面前跟左航分手你就可以回家。”
她说的坦然,语气中轻浮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我什么都没说就想转身离开,正站在台阶边缘时被她扯住袖子,那生气的样子和她妈倒是有的一拼。
“你要不要脸,是谁养了你十几年,现在连你妹妹的话都不听了还想去别人家住?朱志鑫你真准备当白眼狼啊。”
“还是说,左航给你下蛊了?这种txl是不是上起来都很舒服啊,是不是…”
那句话出口时我更多的不是生气,是震惊,下意识甩开被拽
着的袖子后向旁边一推就准备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听到花坛与肉体碰撞的声音、她惊呼出声的痛呼让我清醒过来。瞥到角落里愣着的左航时我很心慌,急忙走到他面前想要解释什么。
嘴突然被堵住,左航安抚似的抓了一下我的袖口,走到花坛边蹲下,“这么漂亮的裙子怎么搭了这样一个人,嘴比手脏那么多倍。”
她下巴被挑起时眼神还带了些怨恨,咬着后槽牙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可能是碍于自己面子,她也并没有继续纠缠。
“走吧,回家了志哥。”左航站起身,向身后的我招了招手。
我急急忙忙的向他解释,自己虽是无意却是有心,难以启齿的话语憋在嘴边。我看着左航有些仰起的嘴角便试着放下紧张,说的声音依旧很小。
“就是看不惯她那么说你,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我一直是个很冲动的人,这种事在学校干了不少。”
我说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想告诉他,这不是谎言,这是最真实的我。执拗、幼稚、却还依旧冲动。
但左航什么都没做,只是如一的盯着我的双眼,道出的话语充满坚定。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在旁边,我会一直在旁边。”
再次相贴的两手温度极高,相撞的肌肤缠绵悱恻,一遍遍蹭过已经碰了很多次的手纹。我抬手扣住他的肩膀,将其带进我怀里。左航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透过衣服我好似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我总认为要这样才能体会到我的存在,但他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在暗示我。
左航总说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需要我,一直没懂什么意思。
但话语无法表达的,拥抱就够了。
我希望我和左航能一直这样,不知道多久。
我的生活始终漆黑,是左航给予了我一束白光。
黑白之外,我们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