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不醉的父亲

    父亲嗜酒如命，且每饮必醉。

    每次醉酒归来，都逃不开母亲没完没了的责骂，家里的气氛也随之紧张起来，有时，他还呕吐出很多污物，都是由我来清理。因此，从小我就对酒痛恨不已，对喊父亲去喝酒的人，讨厌至极。

    喝一辈子酒，丢一生的丑，是父亲酒后的真实写照。有一次，他中午在亲戚家喝喜酒，下午还醉醺醺地去“村小”上课，更巧的，偏偏两节课都连在我们班上。

    乡村的孩子，多半是调皮的，尤其是高年级的，便想趁机愚弄父亲，拿他开心。那时，父亲还只是个临时的代课教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本就不高。一些同学就在课堂上明目张胆地引逗父亲，甚至直呼其姓名，寻开心。被酒灌晕的父亲，脑子不清醒，倚靠在黑板旁，不停歇地胡言乱语，说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可谓丑态百出，引得一阵阵哄堂大笑。

    瘦小胆小的我，又没有勇气去制止同学们的哄笑，只好如坐针毡地盼望着早点下课，那绝对是我儿时经历过最难熬的45分钟。

    下课后，我把父亲扶进办公室，劝他下节课不要再上了，他点头说好。可上课铃声一响，他又来了，哄笑和混乱继续上演。

    父亲在学校丢丑的事，我没敢告诉母亲，但她很快还是知道了，又是一顿狠骂。随后，“乡教办”也得知此事，将父亲辞退了。

    被辞退后的父亲，只好回家务农，但照样喝酒。

    又有一回，父亲醉酒后掉入水渠里，爬不上来，多亏半小时后，有路人经过，将他救了上来。据救他的人说，父亲上来时，狼狈不堪，身上有20多只水蛭，正在拼命吸他的血。

    还有一年寒冬，他酒喝多了，不敢回家，干脆睡在草垛里，被找到时，已经手脚冰凉，差点截肢。

    类似的丑态和险情，时常发生在醉酒的父亲身上。

    我和母亲分析了一下原因，父亲之所以醉酒，是缘于他酒量大，自以为千杯不醉，又因他性格豪爽，为人客套，喜欢在酒桌上频繁地敬酒和回敬酒，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因为总劝不了，后来我便索性不劝了，任由他去喝，反正我已不在他身边了，也听不见母亲对他的责骂声了。

    从65岁起，父亲突然滴酒不沾了，这是由于体检时，医生发现他肾上有囊肿，让他必须戒酒，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我本以为他戒不了，不料，他还真就戒了。父亲说：“我喝了一辈子的酒，也喝够了。以前喝酒伤了你母亲的心，也让你操心不少。你现在工作很忙，压力很大，孩子又小，我不能再因喝酒搞坏肾，给你增加压力，让你分心呀！”

    父亲还说，他以前馋酒，是因为难事太多，他心里苦，想着一醉解千愁；遇到高兴的事吧，又想多喝几杯，庆祝一下。

    “说到底，65岁以前的我，不懂事，自律性太差，管不住嘴。”父亲对我说，“以后我不喝了。”

    我有些感动，为父亲的播然悔悟，又一想，父亲喝了一辈子酒，但其实没喝过一杯像样的好酒，他喝的都是又苦又涩的乡村劣质酒呀！

    他喝的是一生卑微的愁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