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饮蒸之二
七点多的汽车站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冷清。车站里有许多背着大包的人往返于各个城市之间的劳动者,像是城市的候鸟一样,在城市赚钱,然后回家哺育孩子反哺双亲。我们需要在这里坐上前往县城的大巴,再在县高铁站坐高铁回家。在检票口前面的休息区我们看见了和我们来自同一个省的同学,我们向他们打招呼,大家彼此礼貌地微笑,也没有过多交流。我们平常并没有和他们有多少来往,仅仅限于点头之交罢了。
路上稀松平常,平常的就像是高中时代的归途,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高铁车厢里连妖怪都没有,倒让我有点不适应,大概它们没有身份证过不了检票闸机吧。我们跟着人流上车、下车、出站,拎着大包小包避开接站的人群,像是在激流中跃上瀑布的大马哈鱼。在湍急如潮的人流中,瞿清鹤收到了一条消息。她看了一眼,对我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我爸妈来接我。”
我微微点头,替她扶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的行李箱。
“要搭个顺风车吗?”她问我,“也不远。”
我想象了一下和她爸妈坐在同一辆车里的场景:他们这么久没见,一定有许多家人间私密的话要讲,我这个外人坐在那就显得尴尬;而且如果瞿清鹤向他们介绍说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爸妈一定会好好盘问一番,这么一想我便紧张起来了。我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吧,反正不远,我自己打车就好。”
她大概能想到我的顾虑,没有坚持邀请。我们又走了几步,出站口的灯牌已经清晰可见了。瞿清鹤停下了脚步,对我说:“我看见他们了。”
我并不记得她爸妈的样貌,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就点头:“你快去吧,到家了和我说。”
她冲我点点头,和我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之后,拎着箱子向出站口跑去。她刚出站,她爸爸就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妈妈给了她一个久久的拥抱,不知怎地我看的有些羡慕。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看他们聊了几句之后,一家三口一起往停车场走去了。我继续上路,向着方向相反的出租车停靠站走。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我已经上车了,你呢?
我:我还在等车。
我背着一个包,拎着一个袋子还拖着一个箱子,打字有点不方便。我将袋子放在了箱子上,这样才有手来回复她。回复的时候我举目四望,仅仅几个月不见,家乡居然变得有些陌生了。我已经习惯了学校对面的美食城与去滨江公园的路,再看家乡时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瞿清鹤的信息又来了:那你快点回去吧,我回去可能要先睡会,晚上或者明天再来找你。
我:嗯,你好好休息。
没有人来接我,回家的路还是挺漫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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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家中空无一人,冷清的感觉让我有点难受——和刚刚在火车站所看见的瞿清鹤一家三口的温馨场面相比,这种难受的感觉更明显了。黄雨潇他们还寄在温三金那里呢,可现在的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出门了。我给瞿清鹤发了消息告诉她我已经到家了,又给爸妈也发了消息。
放下手机的时候我不然觉得有些嘲讽,怎么她还排在爸妈前面了呢?
爸妈嘘寒问暖了挺多,我懒得看,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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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屋里的灯比屋外的月更亮。手机里有一条瞿清鹤一小时前约我去散步的消息,我才看到,但又有些晚了,就装作还没看见吧。一想到都这么累了还要出门去接黄雨潇,心中又是老大的不愿意。我给温三金发了个微信,问他能不能带着他们来我家。
温三金倒是很快给了我回复:可以是可以,但是得加钱。
我几乎都快没有打字的力气了:那你把他们送过来吧,钱回头转给你,钥匙我放门口地毯下面了,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给他发完消息之后我就将钥匙放到了门口的地毯下,本想着坐在床上玩会手机的,坐着坐着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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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次醒来之后我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无比的精神。房间的灯暗着,一点微光从客厅透进来,照在我身上盖着的被子上——盖的还算整齐,但我并不记得我睡觉的时候有盖着它。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听见了黄雨潇的声音:“你醒啦!”
我回过头,她从旁侧扑了上来,伏在我背上,双手勾着我的脖子,显得十分开心;大黄将两只前蹄搭在我的膝盖上,兴奋地直摇尾巴。我伸伸手做了个“推”的动作,她就往旁边挪了点。我又往书架上看了一眼,指南翁也在那里,只不过他已经睡着了,他才不会像黄雨潇那样等我到深夜。
“温叔还给我盖被子?”我问她。
“他开了门就走了。”说着黄雨潇邀功似的仰起脖子,说:“我给你盖的。”
我刚想问她怎么盖,看了眼脚边的大黄,一下子懂了。不过凭大黄的力量想给我盖被子也属实不容易。我把大黄抱起来,揉着它腮帮子上的肉,对黄雨潇说:“你胖了好多哦。”
作为妖的黄雨潇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但作为狗的大黄则明显地胖了一圈。我抱着它站起来,感觉它比以前重了好多。“走,去称称体重。”我对她说。
听闻此言大黄立刻挣脱开我跑开了,它一向抗拒这个,我也没有勉强。
黄雨潇靠着墙对我说:“温叔每天都拿牛肉喂我!你看看人家!”
真舍得啊。我在心中想。仔细琢磨片刻之后我发现,这句话的重点在“你看看人家”。不过最近猪肉涨价,猪肉牛肉并无分别。
“他人呢?”我问。
“走了呀,”黄雨潇感觉好笑,“他把我们带进来就走了,不然等你睡两小时吗?”
“你们回来两小时了?”我又问。
黄雨潇点头,似乎觉得我说了句废话。
我又坐在床沿上,将大黄抱在膝盖上,一边摸着它的毛一边问黄雨潇:“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黄雨潇反问我:“家里哪有东西剩下啊?”
我走向厨房,大黄和黄雨潇跟在我身后。我走的时候应该是有清理过冰箱,里面只剩下一些罐装饮料和一些没吃完的酱了。我拿了一瓶酱出来想要看看能不能吃,一旁的黄雨潇皱着眉头和我说:“别看了,已经坏了,我都闻到味儿了。”
“味儿”,我琢磨着这个词。这可不太符合我们这边的语言习惯。
我把酱扔了,随手打开了一罐可乐,靠在旁侧的墙上,考虑着夜宵吃什么。我不打算征求黄雨潇的意见,因为我知道她除了“叉烧包”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打开美团更改所在城市的时候有一种更加强烈且明确的“我回来了”的感觉。外面的菜偏油偏辣,首页推荐是清一色的酸菜鱼、烤鸡等等;回到家乡之后再打开美团,仿佛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每一家店铺看上去都很清淡,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吃得惯。等外卖的时候黄雨潇不停地问我这几个月的经历,眼中满是向往。不论我说什么,她都会点头微笑,又发出“啧啧”的赞叹。当我说到有趣的事情的时候她和我一起捂着嘴笑,当我说到班上让我讨厌的人的时候她笑的更大声了。
我们提到了贺辛。提到她的时候黄雨潇脸上的羡慕与向往又增加了许多。她说:“鸟妖真好啊!有一双自己的翅膀,再远的路都可以飞着去——像我就不行了,只有四条腿,跑起来还慢。”
黄雨潇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我揉着大黄安慰道:“别这么说嘛,你也有值得她羡慕的地方对不对?”
黄雨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比如?”
这还真把我难住了,我还真想不出黄雨潇有什么值得贺辛羡慕的地方。我不是在贬损她,只是我确实不知道贺辛到底羡不羡慕黄雨潇。瞿清鹤对贺辛赞许有加,我感觉她对贺辛都多少有些羡慕。如果贺辛是个人的话,那也一定是那种交际花一样的角色,长得好看且优雅,气质不凡。她很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想到就会去做,有翅膀的那么多,像她这样的估计没有几个。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黄雨潇等急了,叹气:“我就知道没有。”
她委屈地抱着膝盖,将下巴搭在臂弯上。
“啊,我想到了,她曾说过羡慕你的身材。”我说。这句话是实话,我不算骗她。
黄雨潇笑逐颜开:“真的吗?”
“那是当然!”我给她叙述了一遍前因后果,黄雨潇越听越开心。她站起来拎着裙摆转了一圈,目光在房间里四下转。开始时我不知道她在找什么,过了一会我才知道她在找镜子。我拉着她——实际上我只是想着抓住了她的手,她自己就跟着我走了——去了浴室,黄雨潇仔细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转了几圈,颇有顾影自怜的意味。
“真好,”她笑,“原来我也有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
我突然有些落寞:我有什么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吗?
“你后来有见到贺辛吗?”我问她。
她说:“经常见的。如果这几天她看我不在山上,应该会来家里找我,这样你就又能看见她了。”
我点头,又向她说起李白。
“似乎是个很酷的妖怪。”黄雨潇这么评价他。
“有点任性。”我说。
黄雨潇笑着瞥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指南翁,眼神在向我暗示。
我摇头:“他和老头不一样,老头纯粹招人烦,他不会。”
黄雨潇歪着头像是在思考,想了一会问:“他好看吗?”
我客观地说:“还是挺帅的,而且他……”
“嗯?”黄雨潇从镜子里看着我。
我本来想说“像你一样有朝气”的,但还是没有说。黄雨潇和李白确实都是看起来很有朝气的妖怪,但黄雨潇的朝气是由内而外地显露出来的,她的热情可以让任何一个接近她的人都被感染;而李白的朝气十分内敛,外表看起来还有点忧郁气质,但真正与他有了接触之后会发现他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淡,冷淡的外表更多时候是他自己觉得很酷的伪装罢了。我不确定李白这样是否算是慢热,因为我觉得李白并不是不善表达的人,只是喜欢隐藏而已。
“他是挺有朝气的人。”我这么说。
黄雨潇又笑:“那就很好理解啦!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不会招人烦嘛。”
言语之间是在贬损指南翁。
说到李白我又想到了鸢尾,黄雨潇一度把她看作很好的朋友;但既然鸢尾说了不要提她,我也还是不提为好。之后我又说起了吕西安,但我对他也没有多少了解,能说的也不多。说到这里外卖也刚好送达,我和黄雨潇一起吃了夜宵之后就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