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灭

        这是位于雷州缀北山脉的一座山峰上的山洞内。

        山洞内极宽敞，可以称得上是别有洞天。

        在山洞最深处，一个白衣的修士盘坐着，仿佛是在冥想。

        原本昏暗的山洞内，有十余只香膏烛将偌大的空间照得明亮。这种香膏烛是用一种特殊的树的树液和鲛族的肉混合制成的，能够持续燃烧很长时间，且留下的烛泪能够继续燃烧使用。

       然而由于其所需的原料——尤其是鲛族的肉，极其难以获得——难以获得，故而即使是富有如羽族宫廷，也未能见到此物的踪迹，传闻中此物偶尔能在民间的黑市中让人有惊鸿几瞥，但最后谁也无法留下能说服他人此物确切存在的证据。

       九州大地上流通的只有蜡树液制成的普通蜡烛和白蜡树制成的名贵香蜡烛，用鲛族肉和神树制成的香膏烛的具体制作方法如今在九州仍然是个谜。

       而在这个荒僻的山洞里，传说中的香膏烛如最平常的用物一般被随意地使用着，若非有这正在使用这些香膏烛的白衣修士，谁又能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呢？

       白衣修士的名字叫做澹台明灭，如果是修习秘术的秘术家或秘术修士，那就有很大可能知道或者听说过“渊阁”，以及几百年来九州大地上最伟大的秘术家、上一任“渊阁”编史官淳于易，以及他的弟子澹台明灭。淳于易是在秘术师圈子以外在九州民间也颇有名气的人物，是辉耀历史的名人。澹台明灭作为淳于易的弟子也是术法高深的天才秘术师，只不过总不如师父一样入世，渐渐地，也成为一个似乎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毕竟淳于易活了几百年，普通的人族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而对于九州大多数族类来说，秘术的世界本就像是存在于九州的另一个世界。

       渊阁是九州大地上最知名的学府，负责编纂九州的风物和历史，每一任阁主都是九州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而阁中编史官也俱是不凡之人。

       淳于易是人族，出生于人族与蛮族属地交界处一个边陲小城里，城中蛮族人居多，而淳于易从小便在算术和记忆上展现出不俗的天赋，二十岁时偶遇秘术大师万逍遥，被收为弟子，五十岁时以以一己之力击退来自瀚州的传奇君主“天守之王”吕天鹰从而名动九州。

       淳于易以太阳秘术延长自己的寿命，这在法术高深的秘术师中很常见，而淳于易的师父万逍遥大师则是活了一百五十多年。有确切记录可靠的淳于易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间是他236岁的时候，然而民间关于淳于易还一直活着的传闻绵延到淳于易自出生后五百年。

       但是后三百年关于淳于易的线索都只是凤趾鳞牙，不能找到合适的定论。甚至连淳于易的弟子澹台明灭都是被云雾笼罩的传说呢。

       两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头发乌黑，容貌俏丽，这是沈碧流。另一个是羽人，头发雪白，有一对玫红色的眼珠，这是栖染。她们是澹台明灭的师妹，是淳于易后来收的两个弟子。但是淳于易只带了她们两个很短一段时间就离开了，沈碧流和栖染实际上是由澹台明灭教养的。

       沈碧流面带笑意，明眸善睐，柔声说：“师兄，今日你已坐了一日，不可太辛苦，我和栖染采集了一些药草，用这些为你煮一碗补汤，你看如何？”

        栖染道：“澹台师兄，我和沈师姐今日在七岩峰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洞里有水，我和师姐又往里面走了走，然后看到有一些奇怪的从没见过的植物，在那些植物中间藏着一个又像石头又像蛋的东西。我用手敲了敲蛋壳，声音不是很实，里面大概是液体，所以我们觉得那应该是一个蛋，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蛋，我们也没有头绪。”

       沈碧流道：“师兄，那个东西的最长大概有人的一只手臂那么长，我们实在想不出那是什么。师兄觉得呢？”

       澹台明灭道：“我也没有想法。都怪当初我不够用心，若是师父在此他必定知道此物的线索。”

       二女不再多言。

       澹台明灭心下暗藏了些诧异，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次日，澹台明灭独自一人在缀北山上走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岩峰。昨日二位师妹在七岩峰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那么这山洞应当在何处呢？澹台明灭一边思索着，一边在山间跋涉。

       七岩峰得此名是因为在山顶之上有七块巨岩参差不齐地垒叠其上，形成独特的景致，故得名七岩峰。

       这一段石头路极为陡峭，故而澹台明灭觉得自己如同在攀援，但他也渐渐增强了寻找那个奇怪山洞的信心。

       他发现了一个洞口，里面黑黢黢的，于是点燃了一支香烛试着往山洞内处进发。

       这个山洞内颇有些湿度，也有些水痕，越往深处，环境就越发潮湿。

       澹台明灭越来越觉得这就是沈碧流和栖染所说的那个山洞了。

      可是山洞内处仍然连绵不断，于是澹台明灭继续小心着脚下向前走着。

      终于，他发现自己脚边出现了一种长在石头缝里的全身通紫的植物，叶片的质感极为像香椿，但又不是。

      再往前去，这种植物开始茂盛起来，直到他终于看到了两位师妹说的那枚蛋。

      那是一个卵白色的巨型蛋。澹台明灭上前，用手在壳上轻敲了敲，里面是液体的密度，但他也知道，被液体所包围着的就是胎儿了。

       这个蛋的壳是有一定厚度和硬度的，表面没有十分光滑，还有些深色的颗粒状的斑点如同石砾点缀其上。澹台明灭觉得这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蛋，比如毛猞，但毛猞的蛋比这小得多。虽然成年毛猞的体积十分大，但其幼崽如同狸子。

       澹台明灭脑中此刻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以印池秘术为辅助感应用太阳秘术给予蛋中热量，通过催化来使得蛋中胎儿成熟。他并不清楚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而斗胆实验。

       在入手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自己的能量已经直达那个生命体的中心，在能量注入的那一刻，从他手心里感受到了胎儿的心脏传来的脉动，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因为澹台明灭此前从未有机会感受到来自自己心底深处的脉动，他仿若一个世外人，游走在世间边缘。而此时，他却第一次的从另一个生命的脉动中感受到了来自自己心底的震动。

       就这样输入了一会儿，他觉得身体有些疲惫，精力也有些不济了。

      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上限了。他决定今日先到此为止，明日可再来。

       澹台明灭回到洞府后，发现两位师妹还没有回来，他心下暗自决定，先不把今日的事告诉她们，待到明日自己再去那个山洞。

      第二日，澹台明灭依旧来到山洞，他先将手放在那一枚蛋上，用源流感受了一下蛋内生命的律动和气息，他在心中暗自估量了一下将这枚蛋能量注满所差的时日……按理说，在蛋中注入充足的能量蛋内生命自会成熟，因而破壳而出也在情理之中，经过探测还需十日。

      澹台明灭平缓了一下自身气息，然后便开始对蛋进行孵化。

     十日，却对澹台明灭来说，如此漫长。

     第十日，当澹台明灭将能量全部注入蛋中后，他仔细观察着这枚蛋。可惜，并不像他预想中的那样，这枚蛋会有什么变化——譬如破壳而出。

      这枚蛋过了许久一点动静都没有。

      罢了，任何事都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如此想着，澹台明灭离开了山洞。此后，他又去过那山洞中几次，那枚蛋依然静静地呆在那里，没有一点变化。

       澹台明灭用印池源流探查了一下蛋内状况，早先自己注入蛋中的能量并没有流失，只是这枚蛋什么动静也没有。

       澹台明灭回去查遍典籍也查不出会这样的原因，只得作罢，暂且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一个月后，澹台明灭照旧在洞中打坐。两位师妹急急忙忙跑进来，说：“师兄，那个蛋，当个当日我从前向你说过的那个大蛋，它的壳裂开了！”

      澹台明灭闻言立即起身：“走，快带我去看看。”

      三人很快来到山洞中。

      那个蛋如之前两位师妹所说，已经裂开了几道纹。顶部更是被顶开了一小块碎片。

      澹台明灭手摸着蛋，感知着里面的气息。内里的生灵已经将原本松散的力量牢牢凝聚在核心，且随着生灵的动作变化着重心。

       澹台明灭恍然大悟：“原来，要等到能量被生命体本身所吸收、固化，才能到达他预想中的结果。

       澹台明灭察觉到蛋壳内生命想要破壳而出，又无论如何使不上力量，于是当即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沈碧流和栖染均在一旁吃惊地看着澹台明灭的作为。

       他将双手放在蛋的两侧，集中精神，运用印池秘术给予壳中生命体以能量，渐渐，他感受到，在他的精心调理下，壳中的生命将全身力量灌注在一块，一举突破了坚硬的壳壁，成功破壳而出。

      令他们惊讶的是，从壳中突破而出的居然是一个头上有一个角的婴儿。那婴儿完全是人类婴儿的模样，全身唯一坚硬的地方就是头上那枚角，而这个婴孩破壳而出也完全是用了那枚角。

      澹台明灭看着这个婴孩，道：“这个孩子，大概是龙族。”

      沈碧流和栖染均保持在震惊的状态中。过了一晌，沈碧流才再次开口：“师兄，那我们怎么办？要养这个孩子吗？”

      澹台明灭毫无否认的意思：“对。这个孩子，由我们养。”

      栖染问：“这可是龙族的孩子。我们真的要养吗，师兄？”

      澹台明灭说：“如果我们不管这个孩子，还会有谁管他呢？”

      沈碧流与栖染知道自家师兄心意已定，便不再说什么，一道回洞府中去了。

       婴儿一天天长大，换句话说，很快就长大了。

       龙族的幼儿生长极快，仅仅两三年就出落成一个半大少年。

       这在沈碧流和栖染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但事实发生在眼前，她们无论如何也得接受。

       澹台明灭为这婴孩取名子修，又取九州有名的龙吟者欧桥之的姓作为他的姓氏。

       这个孩子长得十分英俊，完全符合龙族的面貌，原本头上突起的角渐渐分化成两边。澹台明灭根据典籍记录推断，这个孩子已经进入了龙族的青少年时期，年龄相当于九州人类物龄的13~17岁之间。

       这个孩子个性活泼，又非常聪明，喜欢舞刀弄棍，澹台明灭便依着他的兴趣教他武艺，不久这孩子就练得比澹台明灭还好了。

       澹台明灭开始教他太阳秘术和印池秘术。

       欧子修很快就入门了，但在进阶修习方面暂时没有展现出过人的天资。澹台明灭认为，这是因为龙族更擅长体术所致，虽然在智力方面欧子修并未在除了领悟力方面展示出过人的天赋，但龙族远超出其他种族的强健体魄已经令澹台明灭非常羡慕了。

       澹台明灭偶尔发呆。他在想，欧子修以后该如何，以后该怎么办。

       一个龙族的孩子。唉。

       澹台明灭的叹息化在空中。

       欧子修开始跟着沈碧流和栖染学习剑术和其他武艺。

       在欧子修眼中，沈师姐美丽端庄又聪慧，剑术出神入化，而栖染师姐冷静而坚韧，有着极为过硬的战斗技巧。

        两位师姐是他的两位良师益友。

        但他最为崇敬的依然是大师兄澹台明灭。他曾问过澹台明灭他们的师父是谁，澹台明灭告诉他他们的师父是九州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秘术大家、渊阁编史官淳于易。

        洞府里漫长的岁月在这几年里突然变得慢下来，不如说是几个住在这里的人不再那样对岁月漠视，不再那样心急。

        洞府中香膏烛发出的光明明灭灭，带起澹台明灭的睡意。

        然而这样的岁月真的可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