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码标价式人生
“我叫冰，是一名高中生，但是……我并没有在上学，原因是我额头上的数字是……”
“0”
十五年前……
“哇，出生了。是一个女孩！恭喜恭喜！”
“医生……快告诉我医生！这个孩子是什么价格？”
“额，这位先生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她是什么价格？”
医生叹了口气，“价格是0，要我们帮你杀死她吗？”
“……”男人像是没了力气似得瘫倒在了地上，端起旁边的鸡汤一饮而尽后将保温桶摔进了手术室……
没错，这就是这么一个世界。人们在出生时会携带着数字出生，他们额头上数字大小即决定了他们这一生的成就与否。这是有着科学依据的事实。
从1至9……大部分人额头上的数字都在3和8之间。低于5的人将受到严重的歧视，低于3的人将会被当成废物一样看待，而数字为1的人……他们没有人权，不受法律的保护。至于我……为什么呢？为什么数字会是0呢？我就不明白了……
不过时代的进步总是有的，在我出生的第二天。新的法律出台了，禁止无故杀死或侵犯数字为3以下的公民，保障数字为3以下公民的全部法律权益……
我庆幸是3以下，而不是0以上，不然的话就麻烦了……但总的来说，我还是可以苟活的。前提是把自己的刘海留长一点……即使遮住眼睛的阴影看起来很吓人。
至于我不上学的原因，是因为作业本上规定必需写上数字，“冰（0）……”
他们保证不会看到“冰”字，他们最先看到的，一定是“0”。只要出现了这个数字，那么便代表着这个数字的主人可以被随意得欺负。
恶意批评也好，撕掉本子也罢。甚至把她逼到厕所里面打一顿也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不打死，告到什么法院去都没有用，这就是这个奇怪的世界……就因为一个0字？
一阵风吹了过去，我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刘海……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如果不看起来奇怪一些的话就会被打死的……
“你的手臂上有好多淤青，要我帮忙处理一下吗？”
“嗯？”我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孩……她的额头就那么露在了外面，上面写着一个数字……“8”？哦！这不仅仅是普通人眼中令人骄傲的数字了，这是天才才有的数字……这表明她长大以后至少可以经营上好几家能与市级医院媲美的诊所。
“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我背着身上的吉他快步跑开了。因为像她那种数字的人完全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活活打死……根本不用顾忌什么新设的法律……因为她有极大的概率会胜诉。
虽然我体质并不好……但我跑了这么久，也应该甩掉她了吧？
我摘掉了头上的兜帽，塞在里面的蓝色长发瞬间搭满了后背……我知道，我这种数字的女生是没有资格留头发的，必需光头……但是啊……“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呢？”
我用随身携带的梳子和头绳将自己的头发打理了一遍……这对我来说是有些费时间，但是我并不觉得麻烦。因为这些头发可能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了。它们长得很快，也很漂亮……我熟练得在头上扎了一个横着的八字辫……
其实我真的很想把刘海掀开……但是我不能……
我再次面对广阔的湖面拨动了吉他，这里没有什么人……准确的来说是没有什么浮躁的人。
因为重金属和摇滚乐的吉他手们应该都正在万众瞩目的广场上狂欢。而我就不太一样了……我自命清高，背着吉他跑到了一群清净人才会呆的湖岸边。
老实说，他们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些微表情，因为我的手上拿着吉他，因为我刘海的阴影可以完美得盖住我的眼睛，但是当我开口的时候……我觉得就不会有谁对我投以那种表情了……
【街灯洒下的光芒，映射着今夜的惆怅……】
“今天也在这里唱歌啊。”
“啊……嗯。”
“加油。”
“嗯……”即使只有那么几句话，即使只有那么一句加油……我也已经觉得很高兴了。这对一个自命清高的人来说太不容易了，不靠着潮流和外貌而靠着歌声和歌曲本身的歌手……真的很不容易了。有些时候真要感觉起来……
听众在选择乐声，乐声也在选择听众。
因为所谓的“0”字，我基本上不会去上学……可以有大量的时间去揣摩歌词的含义，或者去创作属于自己的曲子。我很乐在其中，但却根本笑不出来……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我……都笑不出来，即使是假笑我也做不出来……
……我没有任何的回报……也不算完全没有，我在将近一年内收获了不到十句鼓励，结交认识到了不过五位熟人。这可能就已经够了。试想一下，如果某天我的唱片卖出了一万份，那么……我头上的“0”字就一定会露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人来买我的唱片的话……我这个除了歌声和长相之外一无是处的“0”该怎么办呢？
“在这里也能遇见你，真巧啊。”
“啊……是啊。”是早晨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唉……一晃神就晚上了……
我在雪白的灯光下收起了吉他，准备离开……但是被她一把拉住了。
“你，真的不准备去外面的世界放声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真的不想去外面的世界唱歌吗？”
“不想……因为我尝试过……我的歌声，只适用于少数人。”
“不，你的歌声很好听。”
“你……本就是少数人！”我用右手的食指狠狠地顶住了她额头上“8”字，上圆圈的中央，“我用不着你来怜悯！”
“你……你在哭？”
“……”我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脑袋可能被泪水降温了，“不，没什么……再见。”
我快步离开了那个湖边……再怎么说，当着只见过一次的人的面哭成那个样子，也太过于羞耻了……
当我正在后悔自己刚刚所做的行为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响了。
“喂？”
“是小姐吗？这么晚不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死在外面，不用担心。”
“喂！你的声音听起来绝对很不对劲啊！”
“我说了！不用担心！”我的手自动挂掉了电话，“明明不想承认我这个女儿……又为什么要安排一个和我同龄的女佣呢？”
又是那扇木制的门……我每每想到自己要推开它我就觉得恐惧……
“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我准备回到我二楼的房间……但是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
“小姐，不吃饭吗？”
“吃饭？一个9做的饭我怎么敢吃啊？”
“您说过您不在意数字的，怎么？”
“……”我深吸了几口气，“可能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是反话吧……”
“那就赶快下来吃饭。”
我被她强行拉了下去。
“您今天也唱了一天的歌吗？”
“没有……”
“假的，您手指上的痕迹表明您今天至少弹了10个小时的吉他。”
“……不愧是站在人类顶尖的9。”
“能不要叫我9吗？叫我寒就好了。”
“……寒，你说我这一无是处的0能做些什么呢？”
“不，你不是0。”
“那你说我是什么！”我将筷子摔到了地上……又自己捡了起来……
我对着寒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不该发火的。”
“小姐，你的品行和坚持的程度已经超过了9的范围了，所以才会是0吧？”
“……逗我开心的笑话不用这么烂。”我拿着自己的碗筷走到了厨房，将洗洁精倒入了碗里。
“这种活是我该……”
“我是拿你当朋友的。”我将碗碟落在了一起，“晚安。”
“我明天晚上还等您回来。”
“……”
“不可以吗？”
“啊，多谢。”
……
第二天的凌晨四点，星星和月亮都还挂在天空的时候，我必定会来到这片湖畔……因为今天是周五，是我的幸运日。
我看到我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收回前言，今后的周五可能就是不幸日了。
“你来了？”
这个声音？！我迈着碎步跑进了些许，看清了那个人的面貌……是那个高个子女孩……
“嗯……”
“真没想到你可以这么早就来这里唱歌。”
“额……今天也是特殊情况，所以……”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广场上唱吗？”
“……不，不行的。”我伸手将兜帽的帽檐拉低了几厘米，“我不能到那里唱歌的，我……”
【The only thing that you gotta know is that！I do what it takes……】
“哇哦……”她唱的是某个游戏角色的角色曲，我自己的歌也大多是那种风格，“你是要找我合唱吗？”
“嗯……我也听你唱过这种调子的歌，你不会拒绝吧？”
“我怎么会拒绝呢？”我抱着吉他坐到了一边，“要唱哪一首？”
“能把兜帽摘下来吗？”
“没有这一首歌。”
“我是说，你的兜帽，能摘下来吗？”
“……”我将兜帽摘了下去，“那么，就麻烦你稍等我会儿了，我整一下头……头发！”
她……她居然扯着我的头发就往广场走！这个人！……
“你！你干嘛！”
“不这样的话，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早晨的广场上还没有那么多人……我突然开始庆幸广场与湖边是相邻的了，不然的话我待被她揪着走多远啊……
“可以开始了吗？”
“……我希望能有一件能遮住我全身的大衣。”
“为什么？”
“这样的话就能确认，他们来听歌，就仅仅只是来听歌的。”
她碰了碰我的右肩，将口罩和墨镜递给了我，“这是早有准备的，戴上吧。我也会戴上，然后把自己的刘海放下来遮住那个8字。”
“嗯……谢谢。”
“对了，一会儿……麻烦能唱像我刚刚唱的那种风格的歌吗？”
“我不傻，唱我平日里唱的歌的话，在这里可是连声音都听不见的。”
“……声音和情感能贯彻到歌曲本身的人，你可能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哦？所以呢？所以……我没有听众。”我拨动了音调最粗的那根琴弦，“咳咳……不管怎么说，我目前还是可以把这个当做业余爱好来看的。如果我二十岁时还出不了一张专辑的话……我就去睡觉。”
“这么急于求成吗？”
“不是……我只是在思索自己能不能活到二十岁。”
“……开唱吧。”
“……”
我熟练地拨动了琴弦，由着内心得发出了些声音……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唱歌，只是觉得“歌”反而是有生命的。不是我创作或演奏了它，而是它原本就在某个地方。在因果关系上来说，“歌”是因，而“我”是果。我只是用自己的嗓音和情绪将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展现出来而已……
老实说，我没有去注意那个女孩。因为她做出了那样的事，那么她就要承担对应的后果。如果她无法跟上我的节奏而在外人面前出囧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缠着我了吧……
一曲终了，我才发现……她，她居然跟上了？
“你觉得你的歌声会把我压下去？”
“……可能吧，这就是我的节奏。”
“唉……我以为你会想和我做朋友的。”
我拨动了一下最细的琴弦，“不然呢？”
“越过歧义来交流的话，我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东西。”
“可别了吧……再说下去，外人都不知道咱们在说什么了。”其实我自己也有些被绕晕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先来下一首……”
我瞟了一下周围……没有任何的听众？……说不定我不在这里的话，她的听众会多一些的。毕竟我只是个“0”……
“你在犹豫些什么？是不是想演奏自己创作的歌，结果又不太好意思？”
“不是……我是想说，我妈让我回家吃饭了，我走了。”
“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吗？你可是每天都在湖边至少演奏十个小时的人，只有今天被叫回去吃饭了吗？”
“……你昨天……不会？”我感觉脸上莫名的热了起来，“你不会站在我背后听了十个小时吧？没有这么闲的天才吧？”
“答对了，但也答错了。不仅是昨天，前天和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我也在场，只不过没有站的那么近。”
“……你是有预谋的对吧？昨天早上的偶遇不是巧合？”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不要说的这么坦然，既然你观察了我那么久……”我将吉他放了下来，“你也发现了吧，我不适合这个时代。”
“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会为有艺术感的作品驻足。”
“这不肯定的吗？你见过莫扎特去广场上弹钢琴？”
“……好吧，很棒的笑话。所以，我开始弹一些和摇滚类似的东西了，但是里面依然有着我对艺术的见解……结果你猜怎么着？”
“嗯？”
“可能是我的旋律太沉重了吧，依然没有人去驻足……由此得出结论，我不适合这个时代。”
“不，你挺适合的。最起码的来说……”
我打了一下她伸来的右手，“你想做什么？”
“我是想说……你最起码长得还不错，弹个摇滚什么的，也没有超出能力之外吧？”
“只是不想而已，告辞。”我能感觉到她在拉我的胳膊……
“能把刘海掀起来让我看一下吗？”
“哈？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全貌而已，和数字无关。”
“……再见。”
“如果连自己的全貌都不敢露出来！那还唱什么歌啊！”
“？这有什么关系吗？再见……再见！”
我的脑子又热起来了，只能装作听不懂话的样子逃回自己那距离广场不过百米的湖边……
怎么可能听不懂呢？如果无法去正视“0”这个数字的话，我这辈子……可能都是无法唱出真正的歌曲的……
夜，又静下来了啊……
湖对岸的教堂变得灯火通明了起来……上帝？为什么要把人分成这个样子呢？……上帝会保佑谁呢？反正不会是我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问一问上帝。我……会不会得到认可，能不能活到20岁……或者是……数字“0”可以换下来吗？这个标签……太难受了……
因为烦杂的心绪，我不得不再次弹起吉他……但是……
“登！”
“……哦，好吧，看来我待修一下你了。”我将吉他收了起来，独自面对起了夜晚的湖畔。
天是黑色的，所以水也是黑色的……尽管水中沉着闪闪发光的星星，但是它……仍是黑色的。就像倒在水中的我一样……再亮的光，也只是被它反了回去，认真的说，它还是黑色的……？
我蹲到了湖的临边，伸出手捧起了一捧黑色的水……哦，水在我的手里变成白色了。陶瓷一样的白色里透着一些纹理，让它看起来不再那么枯燥了。我把白色的水放回了星空，她再次心甘情愿的变为了黑色。
星星，月亮……她们会冷吗？我不知道……但是我……
“阿嚏！”还是蛮冷的……
我感到有谁在背后触碰我的辫子和肩膀……有谁？！
我被吓了一个机灵，随即坠入了星空。
原来……地理书上说的是假的，星空是柔柔凉凉的液体……
我伴随着蒸腾的气泡逐渐沉入了星河，我能感觉到星星在围绕着我。身边的夜空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片流动着的，充满着生机的紫蓝。我开始在星空的顶端俯瞰星空……上面有着流动的光影，有着微小的蜉蝣，有着重叠的月亮和无数的星光……还有……两个一红一白的人影？是圣经中的恶魔和天使吗？
我闭上了眼睛……刚刚的一切都再次消失了……
我无法找到它们，我终究无法找到它们。我只能感受着漆黑的深处，和阴冷的星空……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着我的额头……冰冰的，凉凉的。虽然是很奇怪，但是……我并不讨厌……我会飘到哪里呢？……
我的背部触碰到了什么……我感觉到了，应该是着陆了……这里是没有光和热的最远处……海王星吗？不对……有那么丝柔软和温度正在传来……是……嗯？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我感觉有人在敲打我的脸庞。
“我们两个轮流给你做了那么久的心肺复苏……你终于活过来了。”
“这里到底是……”我隐约看到了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她们应该就是恶魔和天使吧？看来圣经里的天堂和地狱是真正存在的……
“能认出来我吗？是我，那个和你一起合唱的那个！”
“……”
“我是寒啊！能认出来我吗！”
“……”
“她应该是认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小姐的脸红了，所以……大概率是感到害羞了。”
“所以说……”我赶忙伸手盖住了自己的数字，“你看到我的数字了吧！”
“啊……对啊，有些人明明数字大到出圈还要用刘海来盖住。”
“……”这个家伙在嘲笑我……罢了，我就不该对一个数字“8”的人抱有好感……
“那个……小姐……你的额头……”
“嗯？”
寒从我的腿带的挎包上拿出了一面镜子，“你看……”
“这……？”
上面不再是一个“0”了……而是两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