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纳迦什不朽】第二十一章 子夜炎上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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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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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子夜炎上
莱弥亚,黎明之城——荣光之佩特拉一百零七年(帝国历公元前1200年)
宫墙外狭窄的街道上不断传来尖叫和奔跑声。今晨,与朝阳一同映入眼帘的是驻扎在城外的庞大军团,莱弥亚在震惊中陷入沉寂;现在,夜幕降临,这座城市又一次试着从内部撕裂自己。城市守卫开始以集群的形式上街巡逻,手中的武器不再是棍棒而是闪着寒光的刀剑,他们已接到命令:凡是入夜后还在街上游荡的人,就地处决。
最后一缕阳光沉入西山,涅芙瑞塔的女祭司们排成一行,默默走进她的寝室。她从递来的杯子中小啜了一口;足以让四肢正常活动即可,她现在需要培养饥饿感,需要将血渴磨得像剃刀一样锋利。蒙面的奴仆们沉默而忧郁地把她轻轻从床上拉了起来。自从那位阿斯崔王子逃走以后,她们已经许多年没有履行过这一职责了。
灵巧的双手摆弄起涅芙瑞塔身上的脏衣服,将其脱下。她们端来金盆,清洗她苍白的肌肤,之后又用曾被阿萨芙的女祭司们奉为圣物的油膏为她擦拭。涅芙瑞塔一言不发。透过寝室的高窗,她望向远方翻腾的大海,表情甚是空灵。一张张贸易船队的条纹横帆自港口向东连成了一道宽阔的彩带,正随着退潮渐渐东移。
奴仆们帮她换上一件深蓝色的丝绸长袍,又用一根编织皮带做束腰。她穿上一双长矛兵用的软制皮凉鞋,拴好高及膝盖的皮绳。
穿戴完毕后,女祭司们将她领到一把椅子前,开始为她梳头。她们拨弄着女王乱麻一般的头发,试着解开一团团缠结。窗外,黑暗笼罩了海面。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的战士已经聚集在南门附近,而沃索伦也已开始为他的咒法做准备。沙子正在沙漏里静静流逝。
涅芙瑞塔摆了摆手,“别浪费时间。要是解不开就都剪了吧。我不在乎。”
女祭司们停下了,伴随着一阵微弱的低语纷纷抽回双手。涅芙瑞塔硬着头皮准备迎接剪刀冰冷的触碰,但却感到有另一双手接过了仆人们的工作。这感觉唤起了涅芙瑞塔深埋已久的记忆。
她把头微微转向一边,“又偷听我睡觉?”
拨弄头发的手指停了一会儿。“不,”娜埃玛平静地回答,“很久没那么做过了。”
“那为什么?“涅芙瑞塔问道,“如果你是来幸灾乐祸的,说完就走吧。”
“也不是,”娜埃玛继续着她的工作,收拾起涅芙瑞塔脖子旁边的一团顽固发结,“木已成舟。莱弥亚如今的境地于我毫无乐趣可言。”
“为什么,莱弥亚又不是你的家。”
令女王吃惊的是,娜埃玛低声笑了笑。“它当然是,从你放我自由的那天起,莱弥亚就是我的家。”
涅芙瑞塔再次移开目光,望向外面的黑暗。“要是他也这么认为就好了,”她的声音略带伤感,“那样的话,尼赫喀拉又会是怎样一番面貌。”
“那不是他的命运。无论我们多么渴望,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涅芙瑞塔沉默了。城里惊恐的叫喊声在海风中飘荡。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娜埃玛说,“不气了。这能让你感觉好些吗?”
“我都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感觉好些了。”女王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要离开?怕我阻拦你?”
娜埃玛把最后一处发结理好,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拿起一把银梳。“很难理解吗?因为我爱你啊。”
“可你爱错了人。”
“就像我说的,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从前你给了我整个世界。自那以后我一直等着把这份恩情还给你。”她放下梳子,绕到女王身边跪下。
“跟我到东方去吧,”她将涅芙瑞塔冰冷的手握在手里,“港口有一艘船在等着我们。我们可以在一座贸易城市定居,或者干脆把大海抛在身后,到帝国的内陆云游。想想——“
涅芙瑞塔皱起眉头。“你认为我会放弃莱弥亚?”女王把手抽了回去,“我的家族统治这座城市已有上千年之久。”
“王权没有永恒。”娜埃玛回答,“跟我走吧。求你了。明早日出之时,莱弥亚将不复存在。”
女王低头盯着娜埃玛,凝视着不朽者恳求的眼神,她的表情变得愈发冷酷轻蔑。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离开。”
女王从椅子上站起,转身离开了娜埃玛。戴着金面具的女祭司们正静静等待着,双手相握于腰间。她向她们走去,抬起双臂,好像在表示欢迎。在她们旁边的丝绸床榻上,摆放着一套光亮的铁甲。

从西门塔楼上可以看到入侵部队自北向南呈弧形排列,军营就设在离城墙几十米远的休耕田之外。黑暗让人很难判断部队规模,但仅从帐篷和炊具的数量来看,沃索伦认为敌军数量非常庞大——可能有五万甚至更多。涅芙瑞塔这次总算是长了点脑子,死灵法师暗想,她那支可怜的军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挡住这样一支大军。
沃索伦左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大书,他用手指抚过泛黄的书页,脸上满是心满意足的笑容。翻案昭雪的滋味很是甜蜜。即使被困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时,他也知道这一天定会到来。现在纳迦什的禁书全是他的了,死灵术最后的秘密就在他手中。
他转身离开了瞭望窄窗,这扇窗的确能提供他所需要的视野。塔楼上层很宽敞,通常被用作兵营或公共休息室供西墙的卫戍部队使用。在涅芙瑞塔的命令下,这间长方形房间已经被搬空了,卫兵们也被禁止进入,违者处死。屋里有三名涅芙瑞塔的奴仆,这令沃索伦十分苦恼,可他又没时间创造更多属于自己的奴隶——仅有的两位正在房间另一头等着,时刻准备执行他的每一道命令。那两具毫无血色的尸体就靠在房间大门附近,年轻的脸上满是恐怖和痛苦的回响。
沃索伦的仪式圆环以血为墨,直接印刻在地板上,他完全按照纳迦什的笔记和图案进行了复刻。死灵法师带着一脸期待的微笑研究着这些复杂的咒语。他已经等了好几个世纪了。
“都准备好了?”
沃索伦惊讶地抬起头。他没听到涅芙瑞塔靠近。女王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曾经的女祭司们各个一袭黑袍,外戴镶铁皮甲,染黑她们嘴唇的鲜血正从下巴上滴落。女王本人则更加令人生畏:她身套一件铁鳞织成的光滑软甲,腰箍铁环,下着一条长及膝盖的厚皮裙,前臂上缠着铰链——重到足以挡开刀剑粉碎骨头。女王容光焕发,身形容貌无与伦比,雪白的皮肤在火炬的照耀下像大理石一样闪闪发亮,然而眼中却只有杀戮。自从二十多年前被抓的那个夜晚以来,这是沃索伦第一次见到她。他一直盼望着和她相见,恨不得把他所受的一切痛苦和仇恨都加倍奉还,可当她就在眼前,死灵法师却愣住了。
“法阵准备好了,”他简短地说,“但效力有限。贵族墓一般都有强大的守护咒,需要更多时间来破解。”
女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还是点点头。“很好。敌军斥候已经被杀。乌索然正在冥都里等着,安卡特在带领我军走出南门。”
涅芙瑞塔大步走向塔楼的窗户,打量着战场。“你会从这里引导它们?”
“这里能行。”
“那开始吧。”
死灵法师回给女王一个阴森的微笑。“如您所愿。”他略带嘲讽地迅速鞠了一躬。不过涅芙瑞塔没注意到,她还在紧盯着远处的敌人。
无疑是在寻找她失踪的王子。沃索伦一声冷笑,将注意力转回法阵。要是幸运的话,他会先找到阿卡迪扎,然后他会把白痴王子那颗还在跳动的心献给女王,多么甜蜜的礼物!
沃索伦在圆环前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面前那页写着咒语的纸上。他笑的像个满脸皱纹的孩子,即刻开始了召唤仪式。

敌营炊火在两公里外的黑暗中不断闪烁。安卡特站在莱弥亚南门外的平原上,虽然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大约三分之一的敌军,但其兵力似乎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麾下的部队。
最后一批长矛连队正沿海岸行进,准备在战线另一端就位。士兵们全副武装,每个人都装备着一根两米多长的矛和一把短剑,披着一件铁鳞衬甲外套厚皮外衣。此外,每名矛兵都带着一面长方形木盾,盾心嵌着一块圆形铁片;开战后,所有人都要肩并肩站在一起,形成一堵由木头和金属组成的盾墙,相互掩护。当他们走过时,几个戴着头盔的脑袋向他这边瞥了一眼;安卡特注意到他们的面孔年轻而惊恐。这些人从没打过仗,当他们开始流血的时候还能记住所受的训练吗?安卡特对此表示怀疑。大多数人之所以响应号召是因为他们有家人在城里,他们知道如果自己不服从命令,家人就会受到惩罚。
只有王室卫队的士兵例外。他们身披重甲,挥舞着吓人的镰状长戟而非长矛,其中大多数人祖祖辈辈都负责守卫王宫,他们得到报酬和特权远远超过一名普通长矛兵,他们的勇气、技巧以及对王室的忠诚更是毋庸置疑。安卡特把他们安置在战线中心,希望能起到榜样作用。
他手上共有二万五千人,包括一支贵族战车大队。要是其中能再有上几百名老兵,这将会是一支战斗力强大的军队;然而事实却是他需要时刻照顾这些新兵蛋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只怕稍稍施压便会引发连锁崩溃。安卡特知道他必须充分利用出其不意的优势,让战线持续向前推进,深入敌军大营。一旦长矛连队陷入胶着,伤亡人数开始增加,攻势很快就会被瓦解。
在他左侧,最后一队长矛兵离开大路到达指定位置。过了一会儿,战车部队开出南门,咔嗒咔嗒地两两并排驶过路面。他们沿着战线疾驰而下,月光在铁边轮毂旁的车轮镰刀上闪耀。每台战车上都有一名车夫、两名弓箭手和手持盾斧或剑的车长。许多人在车队经过时举起武器行礼;有些脑子不好使的士兵还会大声欢呼,结果却被连长一杆打在头上,斥责一通。
战车隆隆开到最远端方阵左后方几十米的位置。当长矛连队与敌人交战时,战车将试图从侧翼包抄,迫使对方撤退或被两面夹击。就战术而言这虽不复杂,但很有用。只要能让部队持续接敌并尽最大努力造成伤亡就行。
安卡特拔出他的铁剑,等待号角。他醒来后就没怎么进食,毕竟稍后必有血战。只不过在今晚,莱弥亚的存亡将由死者而非他麾下的生者决定。

乌索然蜷缩在一座古老坟冢的阴影里,他的感官在竭力寻找魔法的迹象。敌营北端据此地约有五公里远,冥都周围起伏的丘陵是良好的掩护。只要涅芙瑞塔的宠物能干掉入侵者的哨兵,敌军对这一方向的突袭将毫无防备。
假面之王再次开始怀疑沃索伦是否可信。死灵法师提出的条件是纳迦什之书,只要得到那些书他就同意帮助涅芙瑞塔,而女王别无选择,只能妥协。既然沃索伦已经得到他一直以来唯一渴求的东西,那么一旦机会出现,有什么能阻止他临阵脱逃呢?
当然,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毕竟当安卡特和涅芙瑞塔抓住他的时候他正要逃跑。现在他也算得偿所愿,一个人孤身待在城外。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扭头跑进山里,在黎明前穿越金色平原。
他坐在墓穴之间,感受着阵阵微风将敌军营地的气味和声音带至身旁。那里有几万人;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在他们血管里歌唱。一想到能将那些血肉和骨头撕碎、扯裂、咬断,他畸形的身体就会在期待中颤栗。他怀疑沃索伦——实际上,是所有的不朽者——都有同感。他们已经躲藏了太久,只能偷偷从城市街道上拾取残羹剩饭,或者谨慎地从金杯里小口啜饮。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撕下面具,像众神一般行于这大地之上。
乌索然突然紧张起来,他感到空气中有轻微的震颤。震感越来越强烈,似乎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他透过脸颊和脚爪的肉垫感觉着它。不朽者蹲得更低,将掌心贴着地面,感觉到震动开始加速,逐渐变成海浪一般的轰鸣。
他立刻意识到那是石头与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是数百只手推开石板或密封已久的墓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开始在坟墓间回荡,死者纷纷冲出自己的安息之所,踉踉跄跄地走进黑夜。
骨脚在岩石地面上擦来擦去,发出僵硬的碰撞声。乌索然开始看到一些人影在坟墓间僵硬地移动;骨架上裹着破布和一块块坟里的泥土,眼窝深处闪烁着点点绿光。都是些穷人的尸体,被安葬在粗糙的石质陵墓中,一般也没什么陪葬品。虽然没有武器或盔甲,但它们的数量成千上万,宛如潮水一般从乌索然身旁涌过,走向毫无防备的敌军营地。
假面之王发出一声饥饿的咆哮,乘着死者之潮踏上征程。在他身后,空气中响起无数鬣狗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它们跟着死者军团大步向前,张大着嘴,仿佛预感到一场腐尸盛宴即将来临。

北方响起了纷乱的号角声。阿卡迪扎直起身子,酒杯停在嘴边,瞬间将眼前的晚餐忘得一干二净。
赫鲁王子猛地从他打盹的小床上坐了起来。国王帐篷里的三台火盆稳固而温暖,驱走了夜晚的寒意。阿斯崔人迅速扫视四周,想要搞清状况。“那是我们的号角。”他的表情愈发惊恐。
阿卡迪扎点了点头。他正坐在帐篷另一侧的长桌旁边,桌上摆着一张描绘莱弥亚及其周边地区的大地图,上面标有军队的部署情况。他早已料定敌军必会趁夜发起突袭。固守城墙只会让涅芙瑞塔本就势弱的部队在长达数周的围攻中被一点点消灭,那对她来说无疑是下下策。但若是在夜间主动出击,一来她的部队便可不必担心联军方的弓箭手,二来她和她可怕的同类也可以直接参与战斗。
冥都方向同样有敌袭的风险。考虑到涅芙瑞塔或许真能像纳迦什那样忤逆死亡,阿卡迪扎不得不假定她也能号令死者。面对这种可能性,他将保卫军队左翼的任务交给了久经沙场阿斯崔军团。在战线中心,正对着城市西门——也是莱弥亚人最有可能发动攻击的方向——他部署了卡-萨拜铁甲军。在右翼,阿卡迪扎将麻烦不断的赞迪里部队和雇佣兵安置在离主战场足够近的地方,以便提供支援,但他还是希望他们最好不要掺和进来,除非迫不得已。努玛斯骑兵、沙漠骑兵、墓穴守卫以及来自喀穆里和玛哈拉克的小规模部队都被作为预备队留在后方。
赫鲁一个打挺跳到地上,三两下便穿戴好装备。外面现在到处都是大声下令和惊慌的喊声。“看在诸神的份上,我们的斥候都干嘛去了?”
“大概已经死了。”阿卡迪扎回答,“夜晚属于涅芙瑞塔和她的同类,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他最后看了看地图,记下各个单位的位置,然后起身从最近的帐杆上取下自己的剑。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讨论出了什么问题上,”国王继续说,“我们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吗。谨记作战计划。”他扣上剑冲向帐篷门帘,“传信员!”
过了一会儿,一个来自喀穆里的小男孩跑了进来,他的眼睛因兴奋睁得大大的。“在!陛下!”
“去找莱巴拉斯人,叫他们对左翼进行火力支援。要快!”
小男孩飞速鞠了一躬,一头冲向帐外,勉强躲过了正要进来的法伊萨尔。大酋长脸色阴沉。
“左翼遭到攻击。莱弥亚墓地爬出了数量惊人的死者!”
阿卡迪扎这辈子都没见过法伊萨尔如此惊慌。国王后脊感到一阵凉意,但他还是试着回想起老贾巴里的教诲,把恐惧放到一边。“带上你的部队绕过那些僵尸。找到控制他们的法师。去吧!”
大酋长点点头,匆匆回到外面的夜色中。阿卡迪扎转向赫鲁。“我们走!”
“我们?哦不不不,”赫鲁将一只手放在他叔叔的胳膊上,“我要去领导我的人民,而你的位置在这里。”他没有给阿卡迪扎回答的机会就转身推开了帐帘,“我会尽快把情况汇报给你。让那些莱巴拉斯人赶紧动起来行吗?”
“我会的。”国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赫鲁就走了。
阿卡迪扎握紧拳头。他能听到北方传来微弱的战斗声。那声音在呼唤他,使他热血沸腾。但他还是沮丧地叹了口气,回到地图桌前,仔细研究起部队位置。
就在这时,又响起了一阵号角——只不过这次是从南方传来的。阿卡迪扎瞪大了眼睛。
“传信员!”他精心制定的作战计划似乎突然间岌岌可危。

一名男子在乌索然眼前被三具骷髅拖倒在地。战士大吼一声挥剑乱砍,从最近的骨架身上砍下好几根肋骨。但死者毫无反应,它的指骨深深刺进了战士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第二具骷髅从阿斯崔人手中拔出剑,开始继续寻找下一名受害者。
无声而迟缓的骨潮涌进敌军大营,将一切挡在它们面前的人或物撕毁殆尽。仇敌在它们面前四散奔逃,在恐惧中喊叫咒骂。那些试图坚守阵地的小股部队被迅速击溃。到处都是燃烧的帐篷,整片战场沐浴在耀眼的红光中。乌索然右侧有一具骸骨正淌过一堆废弃的炊具,火花四溅,它身上腐烂的衣物正阴沉地燃烧着。
乌索然仰天长啸,就像荒原上的饿鬼一般。他渴望那些滚烫而苦涩的鲜血。
前面又是一排帐篷,已经有几具骷髅爬到附近开始拉扯它们。乌索然听到帐篷后面响起一声挑战似的嘶哑吼声;听上去那些阿斯崔人终于打算做出些抵抗了。不朽者邪恶地咧嘴一笑,加快了速度,他大步从缓慢的骷髅间穿过,来到帐篷另一侧的空地上。
假面之王惊讶地哼了一声。在离最近的帐篷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一只只装满泥土和岩石的柳条筐被高高垒起,居然组成了一道略显杂乱的临时路障。至少有上万名阿斯崔人已经集结到了路障后方;乌索然望向远处,目之所及犹如一片闪动的红色星海,那是无数矛尖反射出的点点火光。
即使最坚强的心也会在如此壮观的景象前动摇。但死人不会;亡骨之潮继续前进,完全不为所动,它们穿过路障间的通道向敌军防线猛扑过去。长矛刺来刺去却没有任何效果。亡灵无所畏惧,但同样也没有头脑,它们爬上路障,向另一边的战士们伸手抓挠。人们大声咒骂,用枪杆或盾牌的铁边攻击死尸。空中不时抛洒起一些粉碎的四肢或头颅,但死者前进的势头丝毫不减。
到目前为止,敌军防线似乎稳住了阵脚,他们高效地粉碎着爬上路障的亡灵。乌索然发出一声饥渴的咆哮,猛然向前冲刺。他唤起自己血管中的力量,像猫科动物般一跃而起,越过挣扎中的骷髅,直接落向了路障另一侧。两名士兵尖叫着被不朽者踩在脚下;一根长矛刺穿了他的臀部,木柄啪的一声断成两截,但乌索然只感到一阵野蛮的嗜血狂喜。他挥爪一扫,旁边的士兵立刻开膛破肚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惨叫着向后方部队泼洒出自己的内脏。不朽者下一击直接捶凹了铁盔,倒霉的牺牲者脑浆四溅。
战吼、尖叫和咒骂在乌索然耳中轰鸣。敌军从四面八方冲来,不朽者大笑着将长矛像树枝一般拨到一边,扑向躲在矛尖后面的血肉。皮革和铁甲在他的利爪下像破布一样脆弱,血味填满了他的鼻孔。
假面之王就像一头饥饿的雄狮般狂吼不止,他越陷越深,在惊恐的凡人之间一路冲杀,散步着恐惧和死亡。

蓄着胡须的野蛮人怒目圆睁,狂嚎着扑向安卡特。他就像所有北方人一样身形健硕、四肢发达,身披一件厚皮外衣,手持一面车轮大小的盾牌。北方人抡起一把吓人的单刃战斧,准备将不朽权贵一击开瓢。
可在安卡特眼里,对方的动作简直慢到让人失去耐心。就在斧头落下的一瞬间,不朽者移步上前随手划出一道慵懒的弧线。北方人粗壮的手腕应声而断,安卡特紧接着反手一挥砍穿了那人的跨骨。蛮族战士瘫倒在地,英勇的战吼变成了哀嚎。
这些野蛮人毫无纪律可言,只凭着一腔热血胡乱扑向前进中的莱弥亚长矛连队。他们衣衫不整地冲出黑漆漆的营房,直接一头撞向盾墙,叫嚷着试图越过盾牌砍伤敌人的头或肩膀。冲锋的蛮族大多会被密集的长矛刺中,但是伤痛只会令他们更加狂躁。无数莱弥亚战士尖叫着倒下,他们手捂开裂的头骨或被毁容的脸,挣扎着想要止血,后面的人则不断按序补位,填好战线上的缺口,确保全军向敌营深处稳步推进。
又一只畜生朝安卡特冲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躲在盾牌后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不朽者傲然回瞪那野蛮人,露出了自己的尖牙;北方人被吓的大叫一声刹住脚步。安卡特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更多的佣兵还是冲向了不朽者右侧的王室卫队;卫队战士们咕哝咒骂着挥起长戟,砍向那些白皮肤的巨人。
“前进!”安卡特激昂的声音也融入了战场的喧嚣。不断响起的号角声催促着士兵们继续推进。不朽者砍下一名蛮族的腿,回身又刺穿了另一人的喉咙,他旁边的卫队士兵因此得以从苦战中解脱出来。自从进攻开始之后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敌人。二十个?三十?反正他们尖叫流血的样子都差不多。一部分的他渴望摆脱身后行动迟缓的凡人,冲出去尽情满足自己的杀戮欲。那样的他又将带去何等的腥风血雨!
形势突然有变。野蛮人开始撤退,在低沉的号角声中转头向营地奔去。莱弥亚人得意洋洋,对撤退中的佣兵大声冷嘲热讽。安卡特的眼睛在黑暗中比常人要敏锐得多,他明白个中缘由;敌人终于设法恢复了部队秩序,剩余的北方人开始集结成组,在他们后方约二十米处有一条正规军战线正在接近。当莱弥亚人靠近时,对方开始大声挑衅,用武器使劲敲击盾牌发出阵阵噪音。
安卡特咧嘴一笑,举剑对准敌人。“压上!”卫兵们高呼战吼回应了他的指令。他转向身边的号手,“吩咐战车部队向右前方转进。”
他们将在此刻击溃北方蛮族。安卡特打心底里如此确信,就像一头狮子熟知它的猎物。敌军定已损失过半;只要战车能从侧翼包抄,剩下要做的就是追逃了。而野蛮人一旦开始溃逃,敌方正规军就将孤立无援。
安卡特放声咆哮,对接下来的屠杀无比期待。

送信的年轻人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前臂和小腿上沾满了赭色的尘土和别人的血痕。看样子是刚刚离开战场,大概超不过三十分钟。
“阿斯崔在-在败退,”男孩声音颤抖,有些喘不上气,“右-右侧路障已经被攻破了。死人又-又活了,还-还有——”
阿卡迪扎压下不耐烦的情绪,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孩子才十二岁。亡者复生的恐怖景象就连成年人都难以面对,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他紧紧握住男孩的胳膊,想帮他安下心来。
“先不说这些,孩子,”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有说服力,“你现在是军队里的一名士兵。我需要你履行你的职责。明白吗?”
传信员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在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的陛下。我明白了。”
“很好。现在来看地图,把赫鲁王子的部队位置指给我看。”
男孩点了点头。“他们差不多就在这里,”他说着用手指画了一道大致与路障平行的弧线,那可能意味着路障后七十到一百米左右的任何地方。
阿卡迪扎咬了咬牙。攻击者再多走一百米就会抵达内营边缘。“赫鲁王子能抗住吗?”
传信员想了想,“他们寡不敌众,正在边打边退,急需增援。他还让我问您那些该死的投射器在哪儿。他让我原话转告。”
“了然。”他已经派了两名传信员去催莱巴拉斯人;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们拖着那堆东西穿越半个尼赫喀拉难道是为了锻炼身体?“干得好,”他心不在焉地说着,眼睛还盯着地图,“去叫仆人给你拿杯喝的,歇口气。”
信使退下后,国王估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赞迪里之前发来急信,称他们受到来自东南方向的猛烈攻击,但阿卡迪扎对这份报告的准确性存疑。与此同时,左翼的阿斯崔部队正处于危难关头。而卡-萨拜的报告声称正对着城市西门的中央战线毫无动静。
涅芙瑞塔到底在干什么?主要威胁在哪里?是左翼还是右翼,还是有什么别的迹象他没注意到?他很想亲自骑马去视察战场,但他知道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这感觉就像回到了贾巴里那些令人抓狂的战术训练中——只不过这次,他的一言一行真的会关乎他人性命。
阿卡迪扎叹了口气。他需要重新调整部署以应对侧翼的威胁。他可以派卡-萨拜的重装部队去支援阿斯崔,但这样做会让中央战线门户大开。他敢冒这个险吗?
可他又别无选择。中路遇袭的情况毕竟还只存在于猜测中,而侧翼正面临着实打实的威胁。
阿卡迪扎招呼帐篷里静静待命的三名传信员上前。他指着第一位:“带消息给奥摩罗斯女王,告诉她努玛斯立刻从右翼反击,绕远一些从侧面包抄。快去!”
男孩转头冲进夜色,阿卡迪扎转向第二名信使,“到预备队去,通知喀穆里和玛哈拉克部队前往战线中央。你要跟着他们;等他们就位后去找阿顿-瑟夫国王,让他带着铁甲军后撤,前往左翼支援赫鲁王子。”
第二个男孩急忙点点头,跑了出去。国王看了看地图,点了点头。风险肯定是有的,现在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况且他还留有墓穴守卫以防万一。
阿卡迪扎伸手拉住第三名信使,“去找莱巴拉斯人。告诉他们:立刻他娘的让那些破机器动起来,不然我亲自过去把他们一个个发射到莱弥亚的城墙上。”

敌营后方突然闪过一阵蓝光。片刻之后,六颗火球划破夜空,它们飞过一排排帐篷落在了东北方向。沥青球触地爆炸,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覆盖了整片地区。数十具缓慢移动尸体被困在爆炸范围内,腐烂的血肉咝咝冒烟,连骨头也在高温下开裂。
沃索伦躲在塔楼里悄悄着观察战局。他不禁感到一阵窃喜。仪式进行得很完美;他能感觉下方平原上移动的尸潮,仿佛有一根根无形的蛛丝将他的思想与它们联系在一起。那下面汇集了几万名死者,数量远超可怜的守城部队,它们正在蚕食敌军侧翼。炮火的出现只是更好地佐证了敌人的处境有多么绝望;他可以望见他的不死奴隶们已经越过路障,正将人类赶向军营中心。那个白痴阿卡迪扎肯定正藏某个地方,焦头烂额地试着解开拴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又有更多火球落在了亡灵头上。一堆堆骸骨被火焰吞噬倒下,但它们对自己的死亡毫无知觉,沃索伦也没有。损失几百具尸体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剩下的数量完全足以摧毁入侵者。
当燃烧的沥青球飞越营地时,沃索伦注意到了敌方战线中央的动静。重甲部队正在后撤并向北方转进,无疑是在徒劳地试图挽救注定要失守的侧翼。中路现在似乎只剩下几支轻甲连队。
死灵法师嗤笑着陶醉于自己的新力量。他转向涅芙瑞塔,她和她的侍女们正站在右边的窗口。“看上去他们越来越绝望了。他们的军队要不了多久就会筋疲力尽,屈服于内心的恐惧,但我的却不会。他们不可能赢。”
涅芙瑞塔研究着战场全貌,对沃索伦的话毫无反应。她目光冷峻,表情严肃。“是时候了,”女王瞥了一眼死灵法师,“你做得很好。确保右翼继续压制。我去对付阿卡迪扎。”
沃索伦略带嘲讽地深鞠一躬。“那是自然,”他说,“臣想的还是不够周到。敢问您找到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人回话。等他起身时,女王和她的侍女们已经消失了。

乌索然手中的男子身首分离,脖子上残余的软骨嘎吱作响,血如泉涌。他随手把人头丢向敌军阵线,然后弯下腰去喝那仍在从尸体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又一批火球呼啸而过,落在了乌索然身后。战争之声振聋发聩,沙哑的喊声、惨叫声和战吼汇成了一股股声浪。敌军正被迫向营地中心方向缓慢后撤,他们不知如何居然在骨潮无情的冲击下维持了纪律,甚至还在战车部队的掩护下发起过两次反攻,企图遏止亡灵的攻势。不过行尸们只是停顿了一下,之后还是一心一意地向前推进。
乌索然肌肉发达的手臂和躯干布满血块,嘴边淌着新鲜的血肉。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辉煌的时刻。过去的一个小时可谓是一场放血与屠杀的狂欢,他击杀、抓伤、咬死或撕裂了数百人。之前他在莱弥亚各处的地窖里度过的无数夜晚,从受害者尖叫惨死中获得的快乐……与现在相比真是黯然失色。
假面之王把无头尸体扔到一边,无穷的力量他体内奔涌,仿佛就要炸裂一般。他带着残忍的笑容又一次走向敌营。敌军战士一见他靠近就开始惊声叫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将有机会充分目睹他的力量。几根标枪飞来,他随手将其打落一旁。
乌索然大吼一声开始狂奔。他已经厌倦了这些步兵;这次他想找到那个指挥这群乌合之众的家伙,再把他撕成碎肉。
就在即将撞进敌军战线的时候,乌索然一鼓作气一跃而起。战线已经比战斗刚开始时要薄上许多;他轻松飞越剩下的连队,在敌人后方着陆。
眼前到处都是伤员;士兵们踉踉跄跄地从战线中撤出想要得到救治。乌索然在野蛮的狂喜中扑了过去,一边用尖牙利爪横扫撕扯一边享受着他们的惨叫。他一边杀戮一边寻找着骑马的身影,将领们一般都会骑着马待在战线后方发号施令。
找到了!在他右侧约五十米开外有一大群骑兵正向他靠近。其中有些人举着火把,也许是为了更容易引起士兵的注意。他可以看到他们中有一杆飘扬的旗帜;那定是敌人的指挥官。他像一头狮子般咆哮着向迎风而来的骑手冲去。
吼声似乎达到了预期效果。骑兵们以惊人的速度左右散开。正前方,乌索然可以看到敌军旗帜和保卫着它的一群披甲骑士。骑士们横刀立马,冷眼下瞰着直冲过来的不朽者。
突然有一股劲力猛打在他侧身,乌索然踉跄了一下,俯身感到有一根粗沉的箭杆卡在自己的肋骨间。又有两箭射中了他的左腿,不朽者瞬间失衡,跌了一跤,数根箭矢嗖嗖地从他头上飞过。
乌索然立刻翻身站了起来。战马在他两侧飞奔,骑手们手持强有力的角弓纷纷瞄准了他。假面之王震惊地意识到这些人不是尼赫喀拉骑兵,而是一群穿着长袍的沙漠土匪。他们在移动中不断射击且几乎百发百中。几秒钟内他的胸口、腹部和手臂就被射中了不下八次。
不朽者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一把握住箭杆,咆哮着想把它们拔出来,却发现这些箭头带有倒刺,钉的十分牢固。更糟的是每支箭头后面似乎都附有一个粘土球;在击中目标时,粘土球应声而碎,漏出约有手掌大小的一滩粘性液体,气味非常刺鼻。
是沥青。
乌索然的喜悦瞬间变成了恐惧。又有两支箭射中了他,其中一支差点射中心脏。他挣扎着转身想要逃跑。
两名骑手呼啸而过。太晚了,乌索然看到火把在他们手中噼啪作响。假面之王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身体就淹没在了一团烈焰中。

“前进!该死的,前进!”
一名矛兵越过柳条路障向安卡特刺去。不朽者举剑格挡,然后反手一击削掉了对方的脑袋。在他的周围,王室卫队的战士们正用手中的长戟砍向路障防御者,然而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安卡特怒火中烧。半小时前他还以为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他们抵上了野蛮人的战线,当战车攻击敌方侧翼时,他们就像铁钩一样死死扯住了惊慌失措的雇佣兵。北方蛮族全线溃败,高兴之余,安卡特指挥莱弥亚军团加速推进,在追逃的过程中屠杀那些行动迟缓的北方人。
然而,冲锋中的莱弥亚人突然撞上了一堵路障。一支新的部队——这次是尼赫喀拉人——正拿着长矛弓箭严阵以待,并在近距离向迎面而来的莱弥亚人发射了一轮箭雨。不幸中的万幸,冲锋的惯性导致安卡特手下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冲进了敌人的防御工事。但凡他们稍加思考,疲惫不堪的部队很可能已经在箭雨中溃散了。
进攻已然陷入僵局。莱弥亚人精疲力尽,敌人却士气高昂地顽强守卫着路障。安卡特曾试图向战车部队发出信号,想让他们找出这道防御工事的尽头然后绕过去,但他不能确定部队是否收到了信号。
不朽者怒不可遏,准备再一次跳上路障。他刚才试过三次但都被打了回来,其中两次他被敌方长矛刺中,倒是没有被伤及要害。
王室卫队还在以过人的勇气不断向敌军发起进攻,但就连他们也开始动摇了。安卡特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否则必将败阵于此。
这时他急中生智,收剑入鞘,双手抓住面前的柳条筐。这东西几乎有一人来高,里面装满了几百公斤的泥土和石头;他把手指深深扣进筐体,然后大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将其抛向对面,对方被吓的连退数步。
路障由两道柳条筐组成。安卡特疾步上前抓住下一只筐。一支长矛从左边刺出,划过他的面颊,但不朽者没有理会。他猛地将第二只柳条筐同样高高掀起,在敌人的防御工事上打开了一处狭窄的缺口。
突然,远处传来了号角声。是左翼!安卡特感到一阵狂喜,战车终于绕过来了!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这号角声似乎来自莱弥亚一侧,而非对面,吹出的信号他也并不熟悉。
嗜血欲在召唤安卡特向前,但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敌人开始推进,试图堵住缺口。安卡特咬咬牙,往后一退,又拔出剑来。
更多的号角声在左翼响起。这次他听懂了,心也随之沉了下去。这是侧翼长矛连队的撤退信号!
安卡特转身从自己的卫兵队伍中挤了过去。他必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拖着号手走到队尾,向黑暗中张望。
眼前的一切使他既愤怒又沮丧。南部平原上到处都是逃兵,他们正朝着城市方向飞奔。一大群骑兵正在人群中来回砍杀。
安卡特立刻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刚才一定是敌军骑兵大举反攻逼走了他的战车,现在又从侧面攻击他的步兵,跟他刚才对付野蛮人所用的战术如出一辙。没有经验的新兵因此惊慌失措,大败而归。
他失败了。幸存的连队不可能在敌军骑兵的攻击下继续向前推进。现在他只能集中精力,赶在被完全包围之前撤回城里。
安卡特快速评估了一下形势。他们无法回到南门——这里地形平坦,骑兵部队可以半道截断撤退中的步兵。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撤往东北方向,寄希望于城市西门。
安卡特感到一阵苦楚。他尽力了,现在就看沃索伦的了。

帐帘被拉开时阿卡迪扎抬头看了一眼。法伊萨尔大步迈进帐篷,挥手向仆人们要了一杯酒。“铁甲军来的很及时,”他接过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再晚几分钟我们就输了。”
“赫鲁王子呢?”
“还在和他的弟兄们一起战斗。我得说阿斯崔人真的非常英勇,今晚他们一直在浴血奋战,战斗还没有结束。”
阿卡迪扎指着地图:“我刚从奥摩罗斯那里得到消息。努玛斯已经击退了敌人在右翼的进攻。左翼的情况有多糟?”
“很糟。”法伊萨尔摇摇头,“死人根本杀不绝。你刚砍倒一个就又冒出来三个。”
“死灵法师呢?你找不到他吗?”
酋长又摇了摇头。“有几个胆大的家伙甚至兜了一大圈直接冲进了墓地,但没看到人影。我们倒是重伤了一只领导亡灵的怪物,甚至可能已经把它给烧死了。但死人还是不断涌来。”
国王把注意力转回到地图上,眉头紧锁。“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拉卡-阿蒙-霍特普所写的关于亡灵的一切都提到被复活的尸体不能独立思考,它们必须由召唤它们的死灵法师指引。所以他肯定待在一个能看到战场的地方才能给亡灵下达正确的指令。”
就在这时,一名传信员跌跌撞撞地走进帐篷。他气喘吁吁地向阿卡迪扎鞠了一躬。过了一会儿国王才看出这个男孩来自喀穆里,因此也是他的子民之一。
“陛下!中军受袭!”
阿卡迪扎立刻站直。“受袭?什么情况?被什么?”
“怪物!穿着盔甲的苍白怪物,看着像女人。”
国王会意地看了法伊萨尔一眼。“有多少?”
“不清楚!大概就四五个。但她们在攻击所有人!前线士兵或死或疯。玛哈拉克部队已经损失惨重。”
“她们从哪儿来?”
“我们认为是西-西门塔楼。有人看到她们是直接从城墙上跳下来的!”
阿卡迪扎开始将线索联系在一起。涅芙瑞塔一直在门楼里观察着,试探他的反应。左右两翼都是佯攻,意在削弱中央。现在她已经加入战斗——而他知道她的目标所在。
“召集你的部下,”他对法伊萨尔说,“我们要了结这一切。”然后他向两名传信员招手,“你去把我的马牵来,还有你,我要你尽快把消息带给莱巴拉斯人。”

涅芙瑞塔和她的侍女们在月光下漫步,混乱和死亡紧随其后。
她们来到敌人的战线前,像妻子欢迎丈夫从战场上归来般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爱欲。男人一看到她们的脸便立刻失去控制。一些人尖叫着逃跑,而另一些人则在嫉妒和激情的疯狂爆发中将战友两肋插刀。只有少数意志坚强的战士没有动摇,他们谨记誓言,试图消灭涅芙瑞塔和她身边的一众少女,结果只是被不朽者的利爪撕裂。
一队标枪兵冲向涅芙瑞塔,投出手中的武器;来自玛哈拉克的白袍祭司们却飞身挡在了她和迎面而来的标枪之间,尖叫着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过了一会儿,标枪手们拔出短剑,与旁边的长矛连队厮杀起来,大家几个小时前可能刚刚一起吃过饭。所有人的脸都在痛苦和怀疑中扭曲。他们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却无力阻止。
几分钟后,女王和侍女走过混乱的人群。涅芙瑞塔不时会瞥一眼他们,然后继续平静地走在自相残杀的敌阵中,就像风暴中心的风眼。她们稳步向西边的营地中心移动。她确信阿卡迪扎就在那里。她终于又要见到他了。
四辆战车隆隆地驶出黑暗,直奔她而来。女王与领头战车上的车夫四目相对。那人的表情突然从愤怒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欲望。他嫉妒地回头看了一眼其他车夫,大吼一声猛拉缰绳突然右转,撞在了其它战车上。战马在痛苦中嘶鸣,破碎木头和血肉落了一地。
那名车夫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脸和手臂上深深的伤口里涌出鲜血,接着直奔涅芙瑞塔,双手伸向她的脸。她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握住那人的手腕将他拉近,狠狠咬了上去,扯断了他的喉咙。
石子像愤怒的蜂群一样在空中嗡嗡作响。几颗弹丸被娜菲拉塔胸前的铁片挡落;其中一颗则一声闷响埋进了她的前额。女王尊颜大怒,用两根指头把那颗石头拔了出来,扔到一边。
她的左侧传来一声尖叫。涅芙瑞塔转过身看见自己的一名侍女步履蹒跚,手中抓着一柄击中她心脏的标枪。在她倒下后,一大群男人向她冲了过去;有几个人开始用剑猛砍她的尸体,而其他人则在争夺她。即使在死后——真正的死后——她也在继续向敌人散布浩劫。
几分钟后,另一名少女倒下了,这次是被一辆战车碾得粉碎。不过此时,恐慌和混乱已经占据上风,大多数敌人都夺路而逃,奔向营地中心。五名弱女子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伤透了上万名勇士的身心。
涅芙瑞塔看着敌人从她身边逃开,留下一片散落着武器、头盔和盾牌的土地。女王嘲笑着他们,为敌人的败亡欣喜不已。阿卡迪扎低估了她的力量,全尼赫喀拉都将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