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背弃者

几对脚步声穿过「测星」的前门，门板来回摆动，四个人走进小屋。正在和Awan聊天的里奥站起来，把手里摆弄着的毛巾扔进水槽。

“几位需要什么？”

四人中的一位是个高大的半巨人，至少有2米高。他的秃头反射着酒吧内部温暖的灯光，显得那张脸更加智慧。这位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只能形容为韩国传统服装与军装相结合的东西，走到里奥身边。

“老样子，四瓶可乐。还有，让这家伙离开。”

男人指着Awan。里奥尴尬地哼笑一声，看了看已经吃完晚饭的Awan，然后举起双手张开。

“瑞兹，你知道我不能。”

“不能喝我的烧酒已经够糟糕的了，我现在不需要这个。”

“瑞兹，你每次来这里都这么说。好吧，是每次你在这里见到他的时候。”

“而我还要再说一遍，里奥——”

“够了，”Awan打断男人的话，把用过的餐具整齐地收拾好，推回给里奥，“反正我吃完了。”

Awan背着吉他盒站起来，但那男人挡住了他离开的路。他抬起头，无动于衷地盯着那双充满厌恶的干眼睛。他向那人点点头，在问候中带上了奇怪的尊重。

 “好久不见，先生。”

“别跟我说话！认清你的位置——”

 “父亲！”站在他身边的女孩抓住他即将抬起的右手，她看着瑞兹的脸，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失望。这个半精灵女孩有一头及腰的金色波浪卷发，遮住了尖尖的耳朵。她有些抱歉地看向Awan，对他点头致意。“对不起，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X-284的任务花了我们一些时间，在此之后我们还要回去，你知道让他在战区袖手旁观是多么困难——”

“没事的，安奈丽。”Awan打断她，“你不需要找借口，我明白的。我会离开。”

Awan走到一边，从女孩和她父亲之间快步穿过，留下四个世界史官。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沉默地望着这群人，然后向瑞兹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了酒吧。Awan渐行渐远，把父女的争执声抛在身后。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在街道中间停了下来。

“X-284？”他抓起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翻看。

“那是……下一个。”

***

尘灰漫天。满目萧索。

这座小城离泰坦尼亚最外层的驻军地不远。一个带兜帽的人影走过街道，身上的棕色斗篷已经变成深灰色，兜帽因堆积的灰烬而变得更重。他来到商店街中央的一个货摊前。这条街通常不会如此冷清，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挤满了人。

“想买什么，年轻人？”摊位上摆满了瓶子，大部分是空的，剩下的那些装着各种浅色液体。一个老人站在摊位后，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和破烂的围裙，脖颈上的链子系着一副眼镜，随着来自西方的热风摇摆。

那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几乎被护目镜遮住一半的脸。斗篷之下是一套皮制弓箭手盔甲，包裹在厚厚的黑衬衫外。他擦掉护目镜上蒙着的一层灰，指了指那堆装着液体的瓶子，露出一丝疑惑。

“没有治疗剂？”

“啊，治疗剂都被拿——等一下，”老人眯起眼睛，前倾身体凑近对方，甚至半蹲下，直到他离这位史官的鼻尖只有10厘米。“你很久没来过了，月先生。”

“我告诉过你，Luna只是我姓氏的一半，霍华德。”

“我也告诉你，东方人的名字都很难发音。”

“你念不好Awan就已经够了，”年轻人耸耸肩，似乎不想过多纠结，很显然他已经遇到太多次这种情况了，“所以，你有没有治疗剂？”

“我有没有治疗剂？”老人嗤笑一声，偏过头，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一堆空木箱，那上面堆积的灰尘甚至比道路上的灰烬还要多。“军方全拿走了，你还不知道我们正与北方帝国开战吧？”

“我知道，路上的灰烬告诉我的。”Awan嘲弄地说，“但是，真的吗？他们从你这样的摊位上拿走了治疗剂？我还以为他们能从首都得到足够的物资。”

“我猜他们有时会误判形势，月先生，很抱歉这里没有治疗剂能给你。再说了，森林都被封锁了，据我所知你也不是公会成员，那你拿治疗剂做什么？除非——”

“我自有用处。”

“除非你想参战。”

“我？就我一个人？”

霍华德拿起眼镜，开始擦拭脏兮兮的镜片。他戴上眼镜，追忆的眼神穿透镜片凝视着Awan。

“有些人……愚蠢到……会把自己当作一人军队。”

“对，是我反应迟钝了，”Awan无力地呼出一口气，“但我保证我的想法与战争无关。森林那边怎么了？”他靠在货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几周前，小瑞奇和他的手下偶然发现了一些北方人，军队不得不封锁那里。”

“他们还好么？”

霍华德摇摇头，Awan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视线。

“你自己看看，这座城市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这倒提醒我了，既然你有时间，明天晚上来参加送别会怎么样？”

“送别会？”Awan抬起头，眉心微皱，“我什么人都不是，先生，不可能参加集体活动的。”

“你不是已经在这个地方往返两年了吗，孩子？”

“好吧，确实，但——”

送别会是泰坦尼亚的葬礼传统。他们不在教堂举行庄严的游行，也不聚集在死者的坟墓周围；而是在城市广场举办一场封闭聚会，在星空下共同享受轻松的晚餐，回忆已成过去的糟糕和持续的美好。Awan对参加这样的公共活动感到不舒服。虽然这类活动欢迎外人参加，但毕竟葬礼仍然应该是私人的。Awan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近距离观察人们的感受，是吧？

Awan呼出一口气。他的叹息声又长又响，大概连道路尽头玩灰烬的孩子们都能听到。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对这份邀请的不屑，霍华德知道这一点。Awan此刻唯一痛恨的是，他的工作就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闯入别人的生活。

“好吧，我会去的。但如果他们的家人希望我离开，我马上就走。”Awan站直身子，“既然没有治疗剂，那能给我体能剂和引燃剂吗？”

霍华德笑了，他知道自己成功引诱了这个男孩加入。Awan不太清楚这座城市的人是否对他有印象，根据他自己的认知，在X-284时间的两年里，或者说十字路口周期的近140天中，克伦威尔城一直是他的落脚点。

“你要治疗剂是一回事，但还有体能剂和引燃剂？一看就不怀好意。”

“嗯，你了解我，”Awan把一小袋硬币放在摊位上，拿了几瓶蓝色和红色的液体，向摊主点点头，转身离开。

“别忘了送别会！”

“我明天日落前回来，”Awan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后便消失在视野尽头。

Awan小跑着穿过克伦威尔城的外门，前往北方的森林。步行30分钟后，他就看到了茂密树林边缘的检查站，两名警卫分别站在道路两旁。Awan轻弹了一下捕梦网，它叮当作响，发出的可见声波慢慢笼罩了若无其事走向检查站的Awan。

到达边缘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看向那两位穿着金属板甲的先生。他们一动不动，半空中的树叶和跳起来的兔子也一动不动，他周围的区域一片死寂。Awan大步穿过检查站，躲到一棵树后，再次轻弹捕梦网。环境音缓缓回归，先是响亮的风声，接着是草叶的摩擦声，重新填满了这位史官的耳朵。Awan恢复了镇定，拿出霍华德卖给他的体能剂，打开，一口气喝下那瓶粘稠的蓝色液体。

他穿过茂密的野生森林，向山上走去，发现了一处悬崖。走了将近2个小时后，他终于到达崖边，一个宽阔的开口出现在眼前，灰烬应该是从那里来的。那片区域很广，足以成为战场。Awan远远看着，并不能确定。

哪方是正确的？哪方不是？

Awan作为一个局外人思考着。在这件事上，帝国是错误的吗，只因想要传播他们认为正确的东西？泰坦尼亚是正确的吗，即使他们甚至没有尝试疏散克伦威尔城的民众？此时，疏散克伦威尔也许是最明智的策略，让城市空无一人就能破坏所有意图。Awan在一棵树旁坐下，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文字。

“克伦威尔驻军正节节败退，他们将在不到48小时内撤离，那会是这座城的末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吓了Awan一跳，紧接着他注意到某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一个高大的半巨人站在他身边，是瑞兹。

“先生，”Awan站起来，垂下视线。

瑞兹没有理会，他站姿挺拔，一脸遗憾地望向战区。一把巨大的斧头直立在他的双手和地面之间，近两米长，与他的胸口等高。

“这是我们上次来访时从首都听到的情报。很显然，我们不能把这种消息告诉任何人。”

“先生——”

“包括他们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撤离驻地的消息。”

本想阻止他的Awan目瞪口呆，他试图恢复镇定，但未能如愿。

“您是说——”他深吸一口气，“您是说那几个猎人的死，是因为泰坦尼亚军撤离了驻地？他们想留这座城的人自生自灭吗？”

“不，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那会怎样？先生，我这三天一直在试图弄清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但是——”

“对方是被他们引诱到这里的。克伦威尔不在北方人前往首都的路线上。这座城市只是离战区很近，但从没有得到重视。”瑞兹转向困惑的年轻人，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这是一次考试。“你已经玩了三个周期的战争游戏，Awan，你认为发生了什么？”

Awan立即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从封皮里取出一张地图。这是泰坦尼亚的地图，一张战术地图。他在地图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助他回答这个问题的线索。克伦威尔城并非战略要地，也不能提供什么战术优势。从周围的地势来看，泰坦尼亚也无法在这里使用钳形突击。克伦威尔很安全，太安全了。

硬要说的话，这只会将帝国的防线拉到泰坦尼亚的领土上。克伦威尔对他们而言基本是休息区，北方军队长途跋涉而来，这样的地方显然是他们需要的。

Awan停止了动作。有些事情非常可疑，克伦威尔城也很容易成为泰坦尼亚驻军的休息区，而不是用来牺牲的东西。他们应该供应补给并提高城市的士气，就像他们拿走所有的治疗药水那样。

“这不是防卫策略。”

“没错。”

Awan从笔记本里取出另一张地图，这次是一张详细的地理地图，包含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信息，从河流到矿产，从地核到天空。他把巨大的地图摊开，坐在上面，仔细观察着克伦威尔所在的位置。他的怀疑是对的。克伦威尔坐落于一个旧矿井的顶部，这个矿井在67年前因怪兽侵扰而关闭，当时矿工小镇的人们决定留下来，渐渐把他们的家庭发展为一个城市。

“他们想把敌人埋进矿井里。”

“正是。”

“和城内居民一起？”

*Avanluna的后半部分Luna意为“月”，因此霍华德对他的称呼为Mr. Moon(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