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看戏
“今天好像会下小雨，伞我已经放到你的包里了。”
早早来到西郊剧院的我收到妻子这样一条信息。
距离下场戏上演还有一会，在简单回复完妻子之后我便搜索着关于当红主角蕾娅的信息。
“唉”
其实我并不是来看戏的。
准确点说，我其实是为了写戏评拍戏照才特意来看蕾娅复出的第一场戏。
这也是我的领导朱哥下的死命令。
毕竟在蕾娅“出事”之前，她可是戏院里面数一数二的得力干将，引来了大量的热度与流量，也让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一心向上攀爬的代价就是——树敌众多。若不是她仍然对老板有用，恐怕早就被踢下舞台了，要再往下细说的话，就不得不提到她的表演方式。
此时，伴随着舞台下小青年激动的叫声，好戏要开场了。其实大部分到这来的观众想要看到的人只有蕾娅。无论是无脑吹捧，亦或是希望看到她对之前的事情做出道歉，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她是观众们绝对的关注焦点。
只见她缓缓地登上舞台，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开始了表演。
剧场里面有着明确且严格的规则，那就是观众在表演时不可以发出声音。不过这可挡不住部分观众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抗议。毕竟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方式可不止用语言沟通这一种，然而在场的大部分观众的热情还是将他们掩盖在了闪烁的荧光棒之下。
“呵呵”
我冷笑了一声。
在看戏的时候居然有人使用荧光棒给戏者助威。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就算我要为了她写出正面的戏评，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也是不会改变的。
毕竟在台上表演的她，演技可以说是极为低劣。
当然，网络上她的粉丝将其称为“特色、叛逆”，我也懒得去一个个反驳。
但是事实就是，她的表演就是能够吸引一大部分的观众，从数据的角度来看，她赢了。
甚至有些粉丝这么说：“高雅的咱不懂，咱也不想懂，图一乐就行了。”
图一乐是吗？虽然知道这种浮夸的作风是不正确的，相关从业者也无能为力，毕竟我们也是要混碗饭吃的。
抢到流量尚且不易，又怎么可能将这么一块大蛋糕分出去呢？要想在这个行业长久地干下去，就得分清楚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这是朱哥在我第一次给蕾娅写戏评的时候说的。
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
微笑中带有浅浅的无奈。
仿佛在我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那时我凭借着敢说敢干，抢到了给蕾娅写戏评的名额。
当我满心欢喜地坐在剧院里面的时候，蕾娅的表演却让我一时语塞。那个人看上去完全没有经过正规地学习，只是在凭借着感觉在演戏。
不过很显然，她知道观众们积累着压力才会来到剧院放松，所以就采用了一种可以说是耍无赖的非常规方式。
扮丑。
无论是多么精心准备的剧本，多么令人沉醉的表演，她都能以一种“破坏”的形式将其演绎出来，更可笑的是，这一举动居然为其招徕了大批粉丝。
“你的存在简直就像是在羞辱那些认真表演的同行啊。”
我小声地说了一句，瘫倒在座位上，静等这一场戏剧落幕，并且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为了观感而拒绝去预先“踩点”。
虽然之前就有所耳闻，不过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啊。
好不容易结束之后，我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了后台。
没错。
我还得给她做一个采访。
毕竟要想了解这部戏的核心，无论如何都得知道主演的想法与想表达的感情。
仔细地向工作人员询问之后，我来到了最里面的走廊，恰好碰到一个长相一般，略微带些痞相的女性从尽头朝这边走来。
（欸？卸了妆之后...是...是这样的吗？！虽然有点抱歉但是好可怕，这是哪位演员啊）
我在心中暗自吐槽，随后来到了蕾娅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尝试了五分钟后，我选择了放弃。
再次找到工作人员之后，我焦急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结果被告知蕾娅刚刚离开了。
“但这不可能啊，我刚刚就去...”
我突然打了个激灵。
不会吧。
不会是那个人吧。
不会吧。
别搞我啊。
当时我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她也才刚刚小有名气。
要是现在的话，她的身旁估计就会有一大堆保镖了吧，另外那跟表演时反差极大的素颜也绝不会让别人看到就是了。
无奈之下，我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工作人员的闲聊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说蕾娅又要去陪葛总了，真是忙啊...”
“喂，你不要命啦？！还有人在这呢！”
这些对话都被我听到了耳朵里。
葛总是哪位？
虽然这个好像跟我的工作关系不太大，但是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我还是决定问问他们有关蕾娅的事情。
在不断的请求下，刚才的二人终于不情愿地答应我晚上的邀约。
一般来说自家剧院内部的事情是不会向外边透露的，但我看出了他们的不满，于是诚恳地拜托他们告诉我一些事情。
其实他们本来也是演员，但是因为不满与蕾娅搭戏，于是向上头提出抗议。
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
跟蕾娅相比，他们更“没用”，所以就被逐渐冷落而变成处理杂物的工作人员。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此时他们似乎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没那么清醒，说话也不那么滴水不漏了，我一方面附和着，一方面盘算着再问出点什么来。
“你知道蕾娅直播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吗？”
一个人把酒杯推到我面前。
还没等我接话，他自己就开始说了起来。
“她整天都在直播间里面说我们演技不好，说我们不行，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那哪是演戏啊？哗众取宠还差不多！”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
我知道蕾娅没事的时候会通过直播靠观众打赏挣点外快，并且吸引些流量。
我也知道她会跟观众们吐槽对手演员跟剧本。
但我原来只是以为她真的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毕竟她那庞大的观众基数就摆在那里。
但是现在想想，大概只是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吧。
“对了，你们说的葛总是谁啊？”
我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内部员工的戏称呗，就是我们老板的缩写，金属旁是指黄白之物，各自的各呀，指的就是——你骂你的，我赚我的，咱‘各’取所需，诶就是这么个理。”
哦。
原来是化学里面的铬啊。
铬总是吗？
看着他们醉得东倒西歪的，我急忙买单，将其拖上出租车。
因为是俩个大老爷们儿，司机跟我都很放心。
我站在寒风中，叹了口气，盘算着怎么写那该死的戏评。
朱哥其实人不坏。
因为他看到我那篇辛辣的讽刺文章居然没发火让我滚出去或是将其直接撕成碎片来个天女散花。
在他那套老练的官话里头，明里暗里都是劝我别这么写，因为现在支持她的人太多，这么发出去肯定是要遭到口诛笔伐狂轰滥炸的，就算是暗讽都不行，因为你再怎么暗，总归还是想让别人知道，这本来就是矛盾的，一被解读出来就跟掩耳盗铃没什么两样。
每个人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总是怀着一腔热血，希望能干些什么。
但是遇到这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还能够保持得住内心的坚持吗？
我想很难吧。
至少明面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浑浑噩噩地用颤抖着的双手改完后，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块。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蕾娅终于倒牌了。
我很开心。
那是前不久刚发生的事情。
蕾娅在直播间里吐槽了一部剧，好巧不巧地点燃了观众们的怒火。可能是这些年她的积累让她飘得忘乎所以，所以说出看这部剧的观众都是底层人士这种不过脑子的蠢话。
您老人家不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要不是咱看过您的“素颜”，咱还真当您不食人间烟火气呢。
当然凭她的人气，只要道歉就能了事。
但是她就是希望作一作，希望抖机灵靠一贯的抨击有名的同行来转移矛盾。
那能有什么办法。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这可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了。
毕竟她也就是这样火起来的嘛。
结果在导致了这部剧下架之后，蕾娅也被盛怒的老板打入冷宫。
然而哪能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这家伙还挺有本事，赔钱道歉就回来了。
根据之前那两个已经离职了的工作人员的小道消息，她好像还在酒桌上自罚了两杯呢。一边喝酒一边睁着眼睛看着老板的表情，别提多滑稽了。
我抱着看戏的心态，可从没想过自己会再跟她有交集。直到凌晨接到老领导朱哥的消息，差点气得我没把手机砸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为啥我当年一个生瓜蛋子能随随便便得到给她做戏评的机会了。那是因为她虽火，但不可亵攀啊。
老前辈都说她走不了多远，随后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拒绝，只有我还傻乎乎地自愿接下了这苦差事。
好嘛，现在又该我受苦了。
抱着被网络上不认识的人喷死的觉悟，我绝望地来听蕾娅的第一场戏。
就在我艰难地打着字的时候，朱哥又给我发消息了。
“这次戏评取消，你先回来，我们要开个会。”
好耶！
我差点没跳起来。
不对。
我确实跳起来了。
因为我要赶去开会嘛。
中场就走出表演厅的我，被保安那疑惑的目光射满了全身。见我步伐悠悠荡荡 ，他肯定在想，为啥这人没有什么急事还要中途离开呢？不过他的想法倒是跟我没啥关系就是了。
望着出口外面雨雾朦胧的世界，我叹了口气，轻轻地撑起伞，走进了人群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