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在末世里谈恋爱是否搞错了什么(下)
在食尸鬼爆发没多久时,患者只有到感染后期阶段才会有能力感染别人。和影视剧里的丧尸病毒同样危险的是患者会主动无差别攻击人。最后当食尸鬼繁殖到一定数量从人体内爆发出,钻进下一个宿主的体内。实验室放出过食尸鬼从人体孵化的资料,皮肤下的虫体蠕动,在表皮上钻孔穿梭得千疮百孔却没有流出一滴血,仿佛那些恶心的虫子才是患者流动的血液,被虫子吃空的人还会徒劳地试图把这些东西从血管中扯出。甚至没孵化之前,提前施行安乐死的尸体被火灼烧时还会扭动着躯体发出浑不似生命体的嘶叫。
但感染能力的时限越来越提前,安莉洁就是在研究过程中不慎被中后期感染者弄伤,由于当时不知道中期感染者也具有了感染能力,防护措施并不完善,这一点小疏忽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
所以当那个已经明显处于感染中后期的患者扑向安迷修时,雷狮浑身寒毛倒竖。
他们在街道上碰到一个女孩,女孩十四五岁年纪,瘦得脸颊凹陷。她拖着虚浮的脚步慢吞吞地走,好像随时会倒下去。
安迷修关切地想要去询问她的状况,自从检查站关闭,他们很少看到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的人。大部分感染者也把自己反锁在家里等待最后的时刻。雷狮拦住他,指向手上的探测器,沉声道:“她感染了。”
探测器上的红色警戒图标只显示了一格,是初期感染者,还不具备传染性。
“......我还是去问一下吧。”安迷修想了想,“如果她需要帮助呢?”
“她已经是患者了。”雷狮提醒他,“就算你帮了她一时她也是很快就会死的。“
“她现在还活着。”安迷修说道,“她至少暂且还是一个人,会有活下去的渴望。”
“我不会离她太近的。”安迷修看到雷狮不满的表情,安抚他,“万一她忽然攻击人,我可以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反抗逃跑。”
雷狮勉强应了声,看着安迷修走到离女孩四五米远的距离,自己留在不远处观察是否有危险。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安迷修微微弯身让自己看上去更可亲一些。
听到声音,女孩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安迷修会这样问。过了好一会,她轻微点头,细声细气地说:“家里没有吃的了……饿。”她的眼睛红了一圈,十四五岁的孩子处于幼年和成年的过渡期,女孩没来得及长大成熟到能面对这一切,才将将接触社会就遇到这一场劫难,蓦然得到别人的关心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
“啊......我好像也没带食物......”安迷修摸摸身上的背包,摸到侧面放着一小包营养剂,掏出来给少女看,“这个可以吗?”
少女点点头,安迷修把小袋子隔空抛给她。她光顾着去抓忘记了脚下的动作,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嘴里还一直小声念叨着谢谢。
安迷修微笑着回头看向雷狮,想走回来和他会合,却见雷狮死盯着斜方离安迷修不远的一个角落,他不由得也看过去。
黑影晃动,似乎是活物。半晌,一只猫从垃圾堆里钻出来,大概原先是宠物猫,不知是主人不要它了还是死了,它的流浪生活显然过得很不好,浑身的毛发脏兮兮的,可怜巴巴地叫。
......什么嘛。雷狮想着转回视线,还没等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余光却看到一个人影飞快从安迷修视觉死角窜出,直奔他而去!
那人四肢并用,连跑带爬,和醉汉似的全然没有正常人行走的步态。不用猜测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即将进入感染后期的患者。
安迷修察觉到不对,情急之下抄起路边散落的铁杆险险挡住那人咬来的牙口,成年人体重带来的冲击力让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地。齿关在离他脖颈不过咫尺的地方合拢咬空,紧接着又要去咬安迷修的手臂。
“安迷修!”雷狮已经冲到扭打的两人面前掀开压在安迷修身上胡乱撕咬被极力抵抗的患者,一拳重重挥到那个人的脸上,盛怒之下爆发出来的力道把他推到了几米开外,鸢紫的眼睛里泛出红色血丝。
患者被打得头偏向一边,似乎是脱臼了。他动作诡异地咔哒一声把头复位,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爬起来,呲着牙关咬向雷狮,又被黑发青年一拳重击在下巴。
安迷修手脚发冰,如坠冰窟。这些人明明还活着,却已经和行尸走肉无异。
和食尸鬼感染者打并不容易占上风,他们已经失去了痛觉和理智,全靠食尸鬼繁殖的本能操控,因而攻击得也更加无所顾忌,抓,咬,挠,也不用讲究方法,只要能制造出伤口就能再感染一个人。而未感染者则要小心得多,不能完全防守也不能完全放开手脚打斗,过多的拘束造成的是肉搏更加困难。用刀划伤砍伤对方也无济于事,血液流失只会造成食尸鬼提前孵化还会提高自己感染的几率。
尽管雷狮用力凶狠,拳拳到肉,也无法占太大的优势。安迷修迅速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有造成伤口,确认没有损伤后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才能和雷狮全身而退。
手里的铁杆沾了血迹,他顺手把它扔向稍远处,哐当一声巨响,同时吸引了雷狮和患者的注意。
在这短暂的瞬间,他一手肘痛击患者的腹部,尽管没有知觉但还是成功让对方闷哼一声。对方后退几步,又想冲上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少女忽然从背后死死抱住患者拼命制止他的动作。瘦小的手臂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她不顾患者胡乱挥动的手臂打痛她的脸,大喊道:“你们快走!”雷狮和安迷修没有想到瘦弱的女孩会上前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他们。在死亡的威胁下,每个人都可以是自私的,冰冷的。安迷修犹豫了,上前一步:“可是......”
“不用管我,赶紧跑吧!”少女因为用力而扭曲的脸部肌肉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
食尸鬼开始转过身来撕扯少女的身体,发出可怕的“咔嚓咔嚓”啮咬声,折磨着他们的鼓膜。少女的嘴唇因为长时间饥饿和疼痛而被咬破,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血从她脸上嘴角肩膀流下,流的满身都是,看上去颇为凄惨。她在喉咙被咬破的前一刻最后发出一声暴喝:“——走!!”
雷狮拉起还不愿抛下女孩的安迷修跑向附近暂时还安全的的废弃建筑狂奔。他们不敢回头,一回头就是少女用仅剩几天的生命换来他们逃离时间的残破躯体。
他们一气跑进建筑中,检查过房间中没有游荡的患者之后才敢停下来靠着彼此喘气。安迷修手撑着膝盖,汗水眼泪一起往地上掉,打湿了满是灰尘的地面洇成墨点。“她为什么......”
“她选择让我们活。”雷狮也没缓过来,他伸手想去拍安迷修的肩膀,手上的探测器忽然发出警报声,红色的图标显示了第一格,轻微的滴滴声响彻房间。
两人都愣了愣,迅速环绕周围,屋子里没有半点动静。他们已经检查过这里没有患者逗留了,难道......?
雷狮扯过安迷修,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伤口后迷惑地放开,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臂,小臂内侧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兴许是打斗时被挠到了。
他抬起头,对上安迷修震惊的目光,缓缓道:“我被感染了。”
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安迷修没办法描述出来。惊恐,悲伤,愤怒?不,比那沉重得多,复杂得多。他们早就做好了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害怕了,可当他真正面对恋人即将死去的事实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
两人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雷狮走着走着就把头搁在安迷修肩膀上被带着走,迷迷糊糊地眨眼睛,还没走到就睡着了,安迷修不得不几乎半背着他。要是往日雷狮只可能是装睡,然后附在他耳边说荤话给安迷修闹个大红脸,再就是把手伸进衣服里挠他腰。雷狮的格外乖巧反而让他觉得不安。回到家累得半死还得给人擦身,处理伤口——虽然已经没什么用了,但至少不让它发炎化脓还多添痛苦。给一个成年男性做这些事并不轻松,但雷狮全程异常配合,叫他都只是模糊地应一声。安迷修把他搬到床上盖上被子时雷狮已经完全睡熟,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安静得不得了。
感染的初期症状就是嗜睡,如果说本来还有点侥幸希望只是探测器出了故障,那现在已经确定雷狮感染了,雷狮再累,睡着了也不会安分得经过这一番折腾还不醒的。安迷修看得鼻子发酸,他也钻到被窝里和雷狮一道。雷狮似乎感觉到他躺进来了,手臂一揽把他拉进怀里搂着,气息均匀地拂过他的头发。胸口贴着胸口,心跳慢慢地重合在一起。雷狮每一下心跳都让安迷修心口发闷地痛。他抬手摩挲雷狮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感受指尖下的温度。他惊讶于自己有这么爱身边的这个男孩,爱到不敢相信他有一天会销声匿迹,不愿去想象没有他的世界。
雷狮还很年轻,他比安迷修还要小好几岁。年纪小,俊美又有才能,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还没有走完人生的一半就被提前判了死刑。
末世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并在这样的前提下求生。但看着自己的所爱先于自己一步离开对于任何人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合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恋人怀抱的温暖中。在分别来临之前再让他更多一点陪伴着他吧。
患病后的雷狮变得更加黏人。早上安迷修起得早,只要一从雷狮怀里出来,雷狮也会强撑着爬起来,再困也会挂在安迷修身上不撒手。他们都很清楚这样的时间不多了。
食尸鬼没孵化之前靠体液传播。亲吻不能亲嘴,不能做情侣间最亲密的事,只是简简单单地抱着倒也能给对方些许慰籍。他们眷恋对方的体温,仿佛离开片刻就会失去那份捂化寒冰般恐惧的暖意。
电视台还能接收外界几个电视台的信号,气象台是其中一个。屏幕上的AI主持人面无表情地播报流星雨的即将到来,半句字都没有提这个死城内的消息。他们只开了一盏灯,雷狮抱着安迷修的腰,脸颊亲昵地蹭着他柔软的棕发,随着电视显示屏的光亮明灭。电视台的播报结束,字幕都伴着亘古不变的音乐放完。雷狮忽然说:“小时候我很喜欢星空。”
安迷修动了动,微微偏头示意他在听。
“有一次听说有流星雨,大半夜溜出去跑到高处去看。”
“很漂亮,你也应该亲眼看看。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机会看到。”
“那时候我想,要是我能在宇宙里自由的遨游就好了。”他低声地笑,“但你知道的,即使在太空中也没有绝对的自由,你需要氧气,食物,水,燃料。不够了需要补给,就算一切顺利你也不一定能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就像我们也没办法活到正常死亡。”安迷修轻声说。
“是啊。”雷狮亲吻棕发青年的耳尖,刺激得他一缩。
他把脸埋在安迷修的后颈,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等我感染到中期了,杀了我,不要手软。”
“......雷狮?”
“别让我变得和疯狗那样难看。”他喃喃道。
雷狮怕死吗?
他当然不怕,死亡是迟早的事。雷狮青少年时期玩过不少极限运动,蹦极,低空跳伞,火山滑板,离死亡只有一指之遥他也不甚在乎。可他偏偏爱上了人,让他想活久一点,多看看他可爱的恋人。同样他也希望自己在安迷修记忆中的形象能保持原有的样子,而不是记住一个浑身沾着别人血污到处咬的恶心玩意。他可以疯狂,可以不顾一切,但他讨厌自己失去理智的模样,更讨厌被安迷修看到他变成那样。
有一个很早的说法,说猫在将死之前会离开家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死掉,安迷修想过雷狮会不会也这样,也许某天早上他不见了,被窝早已凉透,哪里都不见踪影。没有人再把房间弄乱等着他收拾,没有人窝在电视机前打游戏打到肚子,留下他面对着重新变得空荡的房子发呆。
真正等到那一天时,他发现比面对雷狮的死更困难的是亲手杀死他。
那一天他做了个噩梦,梦里雷狮体内的食尸鬼孵化了,虫子从他的眼睛里嘴里耳朵里掉出来,全身的皮肤被钻成蜂窝,呲牙咧嘴地要咬他。他很害怕,一直叫雷狮的名字,他怕的不是雷狮会伤害他,他怕雷狮认不出他,不记得他们相爱的一切。
梦结束了,但他没有醒,他还被困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挣扎。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自己听不见的喊叫,反反复复念着雷狮。身旁的人被吵醒,做起来把他抱着,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我在。安迷修的翠色眼睛无神地睁开,视野糊成马赛克什么也看不清,他好像只是为了确认爱人没有离开,才终于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雷狮把他塞回床铺后没有睡着,而是靠在床头一直凝视他,眼神晦暗不明。
第二天安迷修醒来时雷狮不在房间里,他想起自己的梦,不顾刚睡醒的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冲到客厅。
雷狮坐在地上连着电视机打单机游戏,像他还没感染时会做的,游戏音效被关了静音,放着那张《Born to die》的唱片,桌上摆了早餐,一如他们刚确认关系的那一天。
安迷修有点恍然,他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雷狮没有患病,他刚察觉到自己喜欢雷狮,他们共同面对威胁,想象过两人携着手共同走向坟墓。
只是一瞬间他就将自己拉回现实。雷狮要死了,得由他动手,这个认知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安迷修走过去,在雷狮身边坐下。雷狮比他高一些,坐下来刚好可以靠在他肩膀上。
雷狮停下手里的游戏,头也倚靠着安迷修的头。两个孤独的人互相温暖了这么久,在他们适应对方的亲近时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安迷修,”雷狮开口,声带的震颤通过骨头皮肉传递到安迷修脑中,“我该走了。”
安迷修点点头,“今天?”
“今天下午。”
“......时间到了?”
“快了,我能感觉得到。”雷狮举起他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下看不出里面被一寸寸侵蚀。青色的血管轻轻跳动。
“我到时候把上次去实验室他们给我的箱子拿上。”安迷修保持着靠着的姿势蹭了蹭,“让我再靠一会。”
他们的对话仿佛只是在相处已久的情侣问对方出差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简简单单,平淡如水。简直叫人怀疑这是他们的生离死别。
歌手充斥着颓废感的歌声依旧在唱着我们向死而生,像世纪末的晚钟昭示着时光流逝。一百多年过去女歌手早已作古,她的歌曲却被刻在数据库中留下来。安迷修漫无目的地想,他们死后会留下什么呢?
这是他们最后的时间。
雷狮说想去以前他们路过的公园。那个公园的位置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些嫌弃城里拥挤吵闹的有钱人建造的。他们在路边找了辆氢动力汽车往城市边缘开,燃料还剩余不少,连车钥匙都没拔。估计车主跑得太仓皇也顾不得车了。
雷狮想再开一次车,安迷修拒绝了。他说雷狮现在这个样子,要是他来开就不用动手了,两个人直接一起殉情,雷狮立刻闭嘴。安迷修很高兴看到雷狮难得吃瘪,但苦中作乐让他实在没法振作。雷狮抱着金属箱子坐在后座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打开箱子看了看,合上时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
公园已经变得破败。失去了人的修剪植物很快蔓延了整个空间,藤本植物缠上复古的亭台,即使入秋也没有完全失去活力,不再流动的河水早已浑浊不堪,散发难闻的气味,雷狮却浑然不觉。他不复前几天的困倦模样,走得活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总裁,反而衬得他身后提着箱子的安迷修像个忠心耿耿的保镖。他找到一块已经开始枯黄的草地,清理出一片空地,四处转转还挺满意的样子。
秋风带起落叶纷飞,他伸手挡了一下,墨色短发稍微长了点,柔软地飘动。他把碎发拨开,戒指在他无名指上被秋日的阳光照得闪亮。他转身看向安迷修,笑着说:“就这里吧。”
那画面其实是很美的,青年本就生得极其好看,感染病症的原因让他脸色发白,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虽然从各方面来说都和脆弱完全沾不上边。抛开他手打脚踩攻击他的感染者的凶相狠劲,要是被中世纪那些追求如肺结核患者般病弱美人的艺术家看见准会在惊呼中完成一幅旷世巨作。亲手挑选自己长眠之地的美人,看,多么富有悲情的诗意。
安迷修笑不出来,倒和要死的是他自己似的。连从箱子里取出火焰枪的动作也迟缓得好像要过一万年,兴许这样就能延长爱人的寿命,让离别来得更晚些。
雷狮见状噗地笑出声,居然还记得捂一下嘴。他大步走到安迷修面前,戳他的脸颊,“你那是什么表情,没人气你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雷狮一贯笑起来像慢条斯理舔爪尖鲜血的大型猫科动物,这会收起了爪牙,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却太不合时宜了。安迷修想,雷狮表现得越像无事发生,就越发提醒着他,雷狮要走了,再也见不到的那种。
雷狮逐渐收敛了笑容,恢复那股带着傲气的劲。他拍拍安迷修的脸,双眼认真地看着他,“安迷修,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你也得活着。”
“你得活得好好的,不许自己去寻死,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我在地府都把你踹回来。”
“这是你欠我的,懂吗?我救了你一次,作为报仇,我要你活着受罪赔我。”
安迷修感觉自己的嗓子梗住了,他哑声说:“你怎么到这会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性。”
“比我大几岁的大人也还不是每次都和我较劲?”雷狮笑着,笑得肆意。他的位置背风,头巾带子被往前吹得飞舞,似乎连风都在挽留这个比风要自由的男孩。“动手吧。”
安迷修垂目看了看手上的枪,他试着举起它,他的手在发颤,几乎拿不稳重量不小的武器,又把它轻轻放下。“......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雷狮叹气,张开双臂抱住他,抓起安迷修的手包在掌心,“你做得到,我们说好了的。”
“我不动手,”安迷修呢喃着回抱他,“我们回家,我等你到感染后期,被你咬死,我们两死一块。”
他贴着雷狮雷狮的脖颈,那里分明还是鲜活的温度,脉搏还在跳动,他现在还活着。安迷修忽然感到无比愤怒,他握紧拳头,指尖嵌进掌心也感受不到痛。他很想撕开雷狮的脖子,扒开血肉把那些该死的东西全部揪出来一把火烧了,但他知道愤怒早已无济于事。
雷狮皱起脸,“我不乐意,”他厌恶地啐道,“活着变得和丧尸似的太恶心人了。”
他在安迷修的耳边耳语,“我死了之后,尸体就地烧了,别费那个劲还把骨灰收回去。死了之后还给关在小盒子里太无聊了,留着我的戒指就行。你把戒指带着权当我在你身上安了个监控器,要是给我知道你寻死就等着吧。”
“我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顺便吞了箱子里的氰化物胶囊,给你省了心理负担了,帮我收尸就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药效该差不多发作了。死在你这里,倒也不错……”
“......我爱你。”
安迷修合上眼睛,感受爱人的心跳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
他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当他终于把手放下时,拥抱着他的身体体温已经变得冰凉。他缓缓把雷狮放在空地上,坐在一旁发呆。那双紫色眼睛不会再睁开,如同把他的灵魂一同带走了。
天色变暗,他瞥了眼逐渐升起的月亮和还未完全落下的太阳,想起来人死后食尸鬼还会靠着那些养分继续繁衍直到孵化,他必须尽快处理尸体。
他的大脑几乎停转,仅存的意识操控着他木然地打开金属箱将几瓶高能燃烧剂尽数淋在尸体上,动作僵硬地捡起火焰枪,枪口对准地上的人。
躺着的人表情平静,和刚感染时睡着的安静一样,不同的是长睫不会再颤动,也不会再在安迷修躺到他身边时伸手搂他,无人见了不赞叹一声颜色美丽的眼睛中不会再倒映出安迷修的倒影,曾被安迷修嫌弃嘴贫的薄唇不会再吐出嘲讽的话语。
“再见。”
他扣动扳机,大火轰地一下燃烧起来,窜到一人多高。安迷修靠的太近,火苗差点燎着他的头发。他没有躲闪,看着尸体猛然扭动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差点刺穿他的鼓膜,又很快被火焰和热浪淹没。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毫无表情地想着,这不是雷狮,雷狮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被寄居着和雷狮长得一模一样的皮囊罢了。但他的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和那次送安莉洁时那种针扎般的痛不同,这次的像一只利爪,用不断地挠抓麻痹他的心,在他猝不及防时狠狠撕扯,扯得鲜血淋漓,撕烂了又把肉碎用力攥抓捏到一起,最后留下低声的咆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痛,痛得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大火让空地的温度直线上升,初秋夜晚的微寒被热量驱散,安迷修却感觉不到温暖。
有高能燃烧剂催化,燃烧的速度很快,把完整的一个人烧成焦炭,烧成白灰。一个人活过,留下的东西,就只剩这一堆火焰带不走的分子。
等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隐没于灰白中,月光洒满了空地。他不由自主地触碰那些灰烬。灰烬还残留着余热,接近活人的温度,但比那要灼烫一点,烫了他的手。
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单调古板,不像雷狮,那样浓墨重彩的一个人。
他这时感觉口袋里有什么硬硬的硌着自己,他下意识去摸,摸到一个圆环状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雷狮的那枚戒指,和他手上的是一对,大大咧咧地刻着两人的名字。被身体捂热又被夜风吹凉,冷硬得像死去后一点一点缩小变硬的心脏。
安迷修愣愣地看着两枚戒指,他走失的灵魂找寻不到雷狮的去向终于恋恋不舍地回到躯壳中。感情一下子的回归冲击得他抬不起头,戒指被死死掐在手里硌的生疼。被烟呛火熏的喉咙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落下来,从嗓眼挤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安迷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灰烬掩埋,独自开车回到家的。他只记得第二天醒来他看了很久自己的身边,枕头被子上还留有雷狮稀薄的气味,那个人却不见了。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雷狮的探测器,凭着记忆拨通了雷蜇的号码,雷伊接了电话。安迷修告诉她雷狮已经感染后自杀。雷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然后哑声问要不要他们去申请一下把安迷修接出来。
安迷修笑了,说不用,他想留在这里。
雷伊没有再说什么,点头致意后挂断电话,他们对对方发红的眼眶心照不宣。
安迷修过的昏昏沉沉,他没有精力做别的事,醒了睡睡了醒,实在饿得不行了喝营养剂。有一次想着自己要振作起来,给自己做点吃的,结果习惯性地做了两人份,还是雷狮的口味。剩下那份只能塞进冰箱,孤零零地待着。
今天他醒来时看了好一会窗外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上了。好几天昼夜不分钝化了他的感官,他迟钝地想起今天是气象台播报会有流星雨的日子。
雷狮说过他喜欢流星,说希望安迷修能看到。
家里的视角不太好,夜空被高楼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天台早就被封锁。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迈出空无一人的家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观看,动作拉动衬衫领口带出被银链挂着的戒指。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那条连接着检查站的路。雷狮第一天和他回家就是走的这条路。他还记得雷狮穿的黑衬衫,手里未点燃的烟,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小碎光的眼睛。雷狮一路上和他插科打诨,安迷修嫌他烦要拿领带去捆他的嘴,被他轻巧地躲开。
那家酒吧居然还开着,音乐开得震天响。在死寂的黑夜里成了唯一有活人气息的地方。雷狮老念着想去一次,被安迷修制止了虽然老大不愿意也还真听话了没去。
反正不怕自己死,酒吧里的感染者估计也都喝得烂醉,还用顾忌什么?他自嘲地想道。
酒吧里嘈杂得很,歌声,笑闹声,嚎哭声,一下一下刺激着他早已习惯安静的耳朵,灯红酒绿闪得他眼睛发疼,但他不在意。
他在吧台上找了个位置坐,擦着酒杯的调酒师抬眼扫了眼他,“第一次来?”
“嗯。”安迷修其实没想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偶尔在有活人的地方待挺好的。他可以暂时忘掉食尸鬼,忘掉面临的威胁,记起他还活着的事实。
“看看那边的酒水单吧。”调酒师努了努嘴,电子屏幕应声亮了起来。安迷修凑过去看,犹豫半天也没决定下来。这不怪他,他不喝酒,对这些都不懂。雷狮抱怨过他家里没有啤酒,然后就去断电的自动杂货店拣着没坏没过保质期的捞了几瓶回来。
调酒师也不急,耐心地等他选。旁边一个男声响起来:“给他调杯'星夜'吧,适合新人,我请了。”
安迷修转头,看见一个快步入中年的男人,即使不再上班也穿了一身西装,保留着经商多年杀伐果断的利落气场。
调酒师会意,从酒柜上拿下几瓶酒开始忙碌。男人温和地冲安迷修笑了笑,竟然意外地亲和,“坐,年轻人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明天就可以出去了,开心点。”
安迷修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怔住,吐字都变得不清晰,“等......等等,你......说什么?”
“明天集中去检查站打疫苗啊,今天下午都走了一批了,你不知道吗?”男人奇怪地看着他。
“城外的军队来了,说疫苗已经研制出来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活着的每个人都要去检查站打一针。”男人大力拍了拍安迷修的背,“我以为大家都知道呢,还在想你是不是因为高兴来
喝一杯。”
“......啊,”安迷修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表情,他应该高兴吗?或许是的,他不用死了。他可以活下去带着雷狮,可以把戒指留给他的家人做个念想。他又想起了为了研究而死的安莉洁,生死未卜的剩余研究人员,牺牲了自己的少女,还有雷狮。
雷狮抱着他,对他说:“活下去。”他还说了什么?是了,他还说他爱他。
如果他们撑过去的话......
这些天经历的一切如厚重围墙围堵着他,让他无暇再为自己感到喜悦。他甚至没有办法不顾形象地哭出来,哭个畅快,发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就如他睡得再久也无法消除内心的疲倦。
他失去了很多,朋友,爱人。他们都不在了,只有他活下来。
“你没事吧?”男人见他状况不对,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安迷修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抓着银链上挂的圆环,连同胸口的衣服也被抓得皱巴巴。男人看见安迷修手上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项链,心下明白了三分。
“别难过。”他
安慰道,“你活着出去了,你爱的人都会为你高兴。”男人饮了一口面前的酒,手里的高分子树脂
棕发青年放下捂眼睛的手,绿眼睛里依旧水汽氤氲。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所有惊涛骇浪都被掩埋在
微笑中。他说:“我有一个爱人。”
“他和我斗嘴,惹我生气,挺小孩子气的一个人。平时瞧着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在危险时义无反顾地奔向我,快死了还告诉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