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太吾·容音传》（30）
“看来，你这父亲大概也是个傻子。”
意欢又在门外静静地站了一刻，只是冷冷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四十）
“还疼吗，音音儿？”
五仙教内的一个厢房之中，被称为教主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药罐，正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往太吾容音的胸口上的那道鲜红涂抹上去。
在五仙教门前，太吾容音因为接下少女这一鞭时口吐鲜血的情形，就已经让我预料到了太吾容音这次的伤势定然不轻，可那触目心惊、皮开肉绽的伤口暴露在我眼前时，还是让我感到无比心疼。
太吾容音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可她紧皱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便已经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对不起啊，音音儿……”在捕捉到太吾容音的反应之后，少女脸上的歉意更深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给太吾容音上完了药，之后便在太吾容音面前委屈巴巴地垂下了头。
“好啦，你这个样子，倒是要换我来哄你了。”太吾容音整理好了外衣之后，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并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女的头，像是在哄一只小猫一般。
“音音儿不生我的气就好。”
因为太吾容音的举动，少女很快地调节好了情绪，神色又明朗了起来。她凑上前去，用两手挽住了太吾容音的胳膊，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她还真是……
在一旁坐着的我，在心里默默鄙夷着这个一有机会就往姑姑身上靠的家伙。
“你该和黛儿好好介绍一下你自己了。”太吾容音虽然是在和少女说话，可眼神却望向的是我。
“哦……”少女小心地应答着，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太吾容音的身边。
少女转过身子，面对着我，将一只手拍在了胸口上，头发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响动起来：“我叫意欢。这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字，是希望我‘心意常欢’的意思。”
“这是我五仙教的两位巫相。”她按自己左右手的位置，先后介绍了身后那两名女子的名字。
“这是红玉。”
话音落下，那名环抱双臂的长发女子便朝我点了点头。这位名为红玉的女子并未故作姿态，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妩媚的气质。她的身材修长且傲人挺拔，一头如海浪般卷曲的及腰长发松散地披露在她的脑后。骨相精致的脸上，柳叶吊梢眉下的那双丹凤眼如寒潭一般深邃。左眼之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的唇红似火，可却惜字如金地总是紧闭着，更让她显得难以靠近。
“这是青髓。”
那名短发女子也朝我点了点头。她与红玉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正如她的名字所起的那样，她就如青碧如玉的泉水一般，让人感到舒适与安宁。青髓的脸蛋小而圆润，棕褐色的秋娘眉下是一双圆圆的杏眼，可总是因为她的脸上挂着笑容而弯成了一条细线。粉嫩的嘴唇旁也无时无刻不带着笑意，就如邻家少女一般亲切。
“她们二人都是我的贴身仆从。”
我拘谨地向她们二人欠了欠身，她们二人也用同样的礼节回应了我。
“说起来，你是经裳姐姐的女儿，按道理你还需要叫我一声‘小姨’呢。”意欢将身子凑了过来，笑着揉捏着我的脸，简直把我当成了玩物一般，“黛儿，真的长得和姐姐好像啊。”
“你、你怎么会是我小姨呢。”我一边尝试着将她的手推开，一边思考着能够否定掉她说法的理由，“明明……你和母亲的姓氏都不一样……”
意欢先是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演变成了哈哈大笑。她的笑声感染了她身后的两位巫相，让她们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挂上了些许笑意。
好像是我刚才做了什么蠢事一般。
“音音儿没有告诉你么？”意欢用一只手揉掉眼角的因为大笑而溢出的泪水，“在我们五仙教，父亲和姓氏这两个概念，根本就不重要。”
“教主大人的意思是，她与经裳大人是同母异父的血缘关系。”青髓出声，替意欢将事情解释得更具体了一些。
母亲……出生于五仙教……
虽然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可终究只是猜测，和亲自听说的感觉是大不相同的。虽然我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可是她在我心里的留下的印象，就如同当初的太吾容音一般，温柔，善良，以及圣洁无暇。
毕竟在太吾村人的眼中，凡是与五仙教相关之人，必是罪无可恕的。
可是，怎么会……
于是我报着最后一丝幻想和希望，将视线移到了太吾容音身上。
可太吾容音只是看着我，点了点头。
“不可能……”
我的思绪牵动着我的言语，在她们的注视之下做着最后的抵抗。
意欢看到了我的反应之后，歪过了头，用有些不解地眼神看着我。
“京畿向来对五仙教的态度向来比较谨慎，所以经裳的许多事情没有公之于众，更没有说给黛儿听。”太吾容音开口解释道。
“我知道的，音音儿。外面的那些人对我们的评价，说是‘谨慎’都太过委婉了。”
意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目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只是黛儿，经裳姐姐的事情，你还是亲自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的好。”
她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将我坐在地上的我一把拉了起来。
“我先借走她一会啦！”
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我，被意欢夹在胳膊底下，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五仙教地上空自由地施展着轻功，搂着我在五仙教各个建筑的房顶上快速腾跃着。转眼间，我们就已经来到了五仙教深处一个有些偏僻的院子门外。
被放下来之后，我用一只手抵在院门的柱子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气。
那时年幼的我根本适应不了意欢那样随意又野蛮的身法，幅度巨大的起起落落让我的胃里不经翻江倒海起来，脑袋里也是一阵又一阵地眩晕。
“黛儿没有在修习功法吗？”意欢一手叉着腰，带着些许疑惑开口问我。
“……没有。”就算有，我也不打算老实回答她。
“那，我教你？”她将身子凑了上来，与我近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不要。”我直起身子，干脆利落地拒绝。
“好直接啊，令我有些伤心呢。”嘴上虽这么说，可意欢的脸上明明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
刚刚那样使用身法，是故意的吧？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可她的笑容依旧毫无破绽。
她转过身去，迈着轻快的脚步，率先走进了院子里。
“要快一点跟上来哦。”
“娘亲……曾经是五仙教的什么人？”
我举目四顾，打量着这个院落里的情况。按常理来说，母亲已经离开五仙教多年，这个院子应该荒废了才是，可是这里却毫不凌乱，一草一木都被修建得整整齐齐，大概是有人一直在负责打扫着的。我左手边的位置，有一把我叫不出名字的巨大的伞状物醒目地立在那里，以它的主干为中心，顶端处朝不同的方向伸出了五个枝干，每个枝干上分别绑着赤、金、蓝、绿、紫五种颜色的丝带，以及一长串风铃模样的挂饰。
“经裳姐姐？”意欢背着手，转过头来，“经裳姐姐和我是都上任教主的女儿，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姐姐在离开五仙教之前，是下任教主的候选人之一，也是我教的准圣女。”
“‘准圣女’？”我发现了意欢用词的奇怪之处。
“啊，是的。按五仙教的规定来说，经裳姐姐出生时就应该是五仙圣女，可因为姐姐从小体弱，便耽搁了习武，这个圣女的名号便迟迟没有封上。”意欢将头转了回去，语气开始变得有些生气和不耐烦，“在我们五仙教内，三阶以上的弟子不得婚配，而在偏偏在经裳姐姐圣女仪式的前一天，你父亲带着经裳姐姐，连夜离开了五仙教。所以在后来我们解释的时候，经裳姐姐只能是‘准圣女’。”
见我没有应答，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察觉到了我视线的方向。
“那个啊，那个是经裳姐姐制作的音律伞。”意欢说道，“经裳姐姐是五仙教内少数擅长音律的几个人。不过要是姐姐不擅长音律，也不会被你的父亲给骗走了。”
“在我看来，经裳姐姐就是个傻子。放弃了圣女身份，放弃了五仙教的逍遥日子，为了那个臭男人付出了一切，最后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经裳姐姐很傻，对吧？”
我没有回答意欢的问题，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随着她的脚步迈上了台阶，走到了房门前。
“这里就是经裳姐姐住的……”意欢原本欢快的声音，不知为何，慢慢地冷淡了下来，“屋子。”
我绕过了她，看到了正坐在里面的矮几前，埋头作画的父亲。
几案上除了父亲正在描绘的画作，还放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女子画像。而此刻的父亲则正握着毛笔，在纸上按照那张泛黄的画像一笔一画地将上面的女子重新勾勒了下来。于是父亲咬破了手指，让鲜血涌了出，随后，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将自己的鲜/\血抹到了那名女子的朱唇上。原本黑白的画作，因为这点睛之笔一般的举动，瞬间变得栩栩如生了起来。
“这位先生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被指派给父亲的那位侍女站在门旁，毕恭毕敬地和意欢汇报着。
意欢没有作答，只是挥了挥手，那位侍女便朝意欢鞠了个躬，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看来，你这父亲大概也是个傻子。”
意欢又在门外静静地站了一刻，只是冷冷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彼端，便一脚踏入了屋内。
父亲他，才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