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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2023-03-23 20:31 作者:williaisjs  | 我要投稿

“这是人干的出来的事吗?老师?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翻看完邮件,我从书桌旁弹起来,抓起电脑吼道。

 

 “此话怎讲?就算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也是这个社会对我施加的影响,与我何干啊!”

 

回应我的依旧是不合时宜的讽刺与讥诮,屏幕中的老师一边挥舞着左手,一边伸开右手手指,在空气中激动的比划着,就好像那里真的还有什么可以供他书写的东西一样。


他居然表现得比我还要生气

 

“何况我不过是想让孩子们上学而已,这有什么错!我又教不了政治和历史,他们说那些玩意不能用数据库代教!”

 

窗外闪动的灯光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将电脑和手舞足蹈的老师扔在桌上,然后向着窗边靠去,无论老师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我都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中等教育五年级的学生们结束了学习生涯的最后一次晚自习,他们正从教学楼中成群结队的走出,再汇聚成一股蓝色、白色和绿色交织的水流,向着连接授课区和居住区的桥涌去,除去底层的轨道外,四层高的天桥里中间两层都被学生占满了,人流紧凑有序的往前恒速移动,他们在预计三十分钟的缓步行程下跨越其下那条平静流淌的大河,而大桥顶层的花园步道和商业街却空无一人,空有几块广告牌寂寥的闪烁着灯光,呈现出令人感到费解的无人光顾之景

 

现在的学生!

 

老师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声还在从身后传来,我的思绪却已经飘散开了。

 

高考永远是一件严肃的事,谁都不会希望那些各式各样、防不胜防的意外因素在考前半个月找上门来,例如某些突发的肠胃疾病,但维持生活状态的轻松同样对确保考前心理平衡有着重要的意义,因此炒粉烤肠在历史上的使命便显得光荣神圣那就是我们那个时代中的酷烈竞争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细微又轻巧的美好回忆

 

哪里像现在的学生!

 

关闭滤光,窗外的世界便愈发鲜活起来:大桥底层正经过着一班闪烁着柔和光亮的城际列车,运送着那些居住在特别远离授课区区域的学生们离去,尽管教育局和家长代表们已经精心对车体的光效与亮度进行了调整,但透明的水晶步道还是成功的将泛青的光线投射到了周边每一栋教师公寓的窗口中,一节又一节的高速车厢反复照亮着天桥底层和河面,着使得整座大桥看起来宛如一具蓄势待发的电磁弹射装置,正准备把学生们喷洒到另一头五光十色的世界中。

 

这情景立刻让我感到在结束阶段工作后做出投身教育的选择是正确的。就算是毕业班的班主任,每天值班到十点半就可以结束了,况且,班主任肯定也轮不到我这样的生物老师来当,那是政治和历史老师才能干的活;生活老师要更辛苦一些,不过他们待遇也更高,相对应的,那些岗位对专业技能的要求也如此,如果我要想挑战,还有一大段时光需要努力……

 

在这座学院里,无论是哪种选择比成为外面那些霓虹巨构里的白领们好多了,上一期的世界生物与医学周刊还摆在书桌上尚未收起他们说从事证券、房地产和信托基金的人员的第三类激素的季度人均代谢水平又下降了,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一想到那些把专供企业的年度报表和员工绩效当做广告的功能饮料生产商,我就不会对此感到任何诧异了。

 

至于工业、工程和我较为了解的生物医疗行业的报告,没有任何信息流传出来

 

谁会关心?我想到,谁敢关心?成果一天拿不出来,急得觉都睡不着,我们也一样……

 

或许研究院也是除学院外的一个选择,不对,这叫什么话研究院一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是……

 

我扭头看了老师一眼,选择继续眺望天桥。

 

“你在看什么?快回答我的问题。”老师拖着电脑往窗边飘来,我没有阻止他,反正从他直接用公共网络发送邮件和提起通话的那一刻起警察就已经出发了,现在下楼去没准还能帮他们开门。

 

也许是他们是从校外赶来的?我突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学院中本身就驻扎着一只庞大的安保队伍,那当然是必须的,毕竟这里无论是人员数量还是占地面积,和一座真正的城市相比都没有实质性的差距,且在重要性上还要远远胜出。

 

这些属于学院的安保人员们,他们在执行任务的同时也是半个生活老师,因此工作压力远胜于一般的学院人员要像生活老师一样穿着特定服饰活动,要观察是否有不明人员进入学院,又要防范突发安全状况,还要注意不能吓到学生,对这些没受过足够时长的扮演培训的人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更何况他们每天还要抽出大把的时间参与教学。

 

现在,他们不仅要面对高考临近时严苛的教学与安保压力,还要专程花费时间来抓捕我这个教师中的败类,这让我感到愈发愧疚。

 

趁着剩下的这点时间,我继续凝望那条无人光顾的商业街,以及受它牵连,无人愿意踏上的大桥顶层。

 

高考前这段时间里,学生们总是过于纠结外部刺激对神经系统的影响,就好像短时服用普通食品里的那点神经相关物质摄入量真的能够干扰他们在行业敏感性测试的表现一样,遑论学院里一切他们能接触到的食物都是专门配置的,那么,又是哪个家长私下联系学生传递消息了?

 

那些富裕又有门路家长对自己的职业健康水平调查报告迟钝得很,对野鸡实验室放出的模棱两可的助考讯息倒是十分敏感,不过,这次他们倒是没那么自私,这么多学生都知道了,虽然这在严格意义上不是什么好事。

 

懂得分享也算是生活老师们教育成果的一种展现,其中大概也算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他们在量刑时会考虑这一点吗?

 

大桥顶层,商业街的灯牌依旧在孤独的闪烁,学生们有条不紊的越过天桥,静静流淌的河水在以恒定频率闪烁的列车光芒的照耀下彷佛变成了镜面一般。我突然意识到,不管警察是从院外来还是院内来,时间都拖得太久了,这不可能是对学院的安保等级。

 

于是我又望向老师,这次还没等我发问,他就抢先说道:“你当我傻?发件用的是私线,通话也是,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重新打开滤光从窗边缩回身子挪动到书桌前,顺手把电脑也从窗口抓下,重新扔回桌上。

 

“别关窗”老师喊,“让我看看,你们现在都是怎么教的?”

 

“能怎么教?”我没有离开椅子,我几乎是瘫坐在上面了,“教学计划和教学报告上都写明白了,每个家长都知道,成果也是社会通报的。”

 

我停顿了一会,再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能开窗,我这里楼层不算高,下面临街都有监控,没准就被录到了,数据库盯着,一会就判定位置和内容了。”

 

“还是这一套!”老师不满的喊道“我敢打赌,那帮学生左边耳膜贴着数据库的生物和化学,右边耳膜贴着新启明的政治和历史,谁能听得到一点其他声音!”

 

“不行!不对!”我即刻反驳,“私自用电脑对行人拍摄不好的行为,教师要发挥表率作用,而且他们听的也不是这些东西。”

 

老师立刻发出一阵咂舌声,然后满脸揶揄的看着我看看!我当年教你的是生活吗?生物老师!”他转过身去往窗外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很显然他什么都没看到,“那一定是左听新启明,右听数据库!”

 

我直接走过去把窗帘拉上,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对面的教师公寓可能有对着楼下街道拍摄的摄像头,万一扫到老师就不妙了,虽然数据库不太可能动用算力去分析一个非学生人员通讯影像。

 

我又回到桌边,再次点开那封邮件“数据库是死的,怎么能用来直接教学?”我一边仔细翻阅一边回应老师,“人机组合教学早就改革了,梦弦那一届之后就全部要用人工教材

 

戏谑从的脸上消失,一副早已不那么熟悉的表情逐渐爬上脸孔,没有手势辅助,老师皱起眉头,收起了声音我知道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生物和化学也用新启明?这不是胡闹吗?下一步是物理和数学?”

 

“是胡闹!”听到这里,我突然升起一股怒火,“那教改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在地下5公里还是地上500公里,还是在哪个你自己都不能知道名字的实验室里?!”

 

老师沉默着,窗帘下渗入的光芒也消失了,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始闪烁,我知道,又一班城轨出发了。

 

“现在形式紧张,由不得我们指挥”他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愈发低沉,“连对面都开始效仿了,再像以前那样,我们拖不起,也不敢拖

 

“那就需要人工教材!五阶段一天不结束,政策就一天不能变,更何况,以后还有六阶段、七阶段,还有更多!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没准我们全部都要下岗了,以后换五阶段的孩子们来教!”

 

“不能够的,不可能的”老师的语气突然变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他回答的很快,“是很快,但没有那么快,不能够的。”

 

他失掉的像是自信,我感觉到了。

 

“上面也在考虑你们的出路,研究院还需要你们,新的能力调查报告还没布,但是我已经看过了”老师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大概是因为我又走神了,“学科通识和发散,对创新很重要……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老师?

 

我细细回想着,这是明摆着的事,路已经越来越陡了,下面的人倾尽全力才能把一两个人抬起来,上面的人两手抓紧峭壁,才能扭头看看四周,谁找得到路?

 

谁能找路?

 

路还会越来越陡,总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垂直的峭壁,不,那时候就是城墙了,要用人梯……

 

没有了路,风景自然就单调了起来,也许早已没有风景了,被握在手中反复把玩的只能称作玩具难堪大任

 

如果不能看到不同的风景,至少要爬得更高,我对自己说道。

 

是的,是因为缺憾,是缺憾让我坐在了这里,山下太美,让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过去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四阶段的成效开始显现了,我们只能当下面的人,绷紧臂膀……

 

我有太多事情不愿去细想,尽管我早已给出了答案:新时代有新时代的走法,要一鼓作气,等到衰竭的时候,去做个老师吧。

 

我僵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回到了我体内,我又听到了老师的话,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更加飘忽了。

 

“创新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可能吧,在五阶段……

 

瞧瞧,找路的人都这样说,还是努力向上爬吧,虽然往上爬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必须要严格筛选”我打断老师的话,显然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还要由人来教,传授的过程也很宝贵,这是塑造学生的重要一环。”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老师转眼看向我桌上的书籍,“现在生物的教材是谁在做?老季和陈伟吗?他们应该退休了吧?”

 

我的手轻轻拂过那些书,其中左边一本厚至拳高,宛如一本老式的字典。

 

事实上,那确实是一本用于解释最新专业术语的书,两年三期。时至今日,有些人对着电子显示设备依然无法沉下心来思考,于是就有了这些书,我也属于这一列。这些传统的载体有一种超乎理性的力量,带给使用者一种电子设备难以提供的飘渺的拥有与获得感——关乎信息与知识方面。但随书附带的芯片是不可或缺的,纸张和文字在很久前就无法高效详实的描述那些成果了,尽管那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我们自己的躯体

 

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想要理解自己为何物,也就是实现过去那种近乎哲学层面的思考,受益于时代的进步不管你希望得到一个偏现实的答案抑或是更激进的,都只需一点社会学基础,一点生物基础,一点数学基础,一点化学基础,一点物理基础一点计算机基础,再辅以那些让文字工作者失去傻气的思考方式(有时候我们管那叫抽象思维建构),便能够使我们的灵魂生长成适合一窥隐秘的模样,当然,还有那些在过往时代像楔子一样钉在我们脚下的人,除此之外毋须更多。

 

这是当然是属于我的书,除此之外,书桌上大多则是学生们的教材、教辅和备课指南。

 

那其中有四沓纸质书籍摞了起来,上面布满了折角和笔记,它们是可拆页的,因此并非一本接一本的堆积,而是交错着互相夹了起来,这样做可以确保在阅读时的连贯性,书桌右上角正放着一块银灰色的硬盘,旁边是一个敞开的牛皮纸文件袋,这一传统很好的保存了下来,除了开口处那个跟铅封很像的小装置。

 

“这是最新的教材”我又想到了那些学生,“送走这一批,明年就要用新教材了。”

 

我翻开最厚的那一摞,它离辞典也相去不远了,那是一本生物化学教材,扉页上写着总论、寄语和作者的签名,这算是教师的福利,学生用的版本上是没有这些内容的,当然,寄语也不是给他们的。

 

“青年科研人员要做探险家而不是游客。”

 

我心中对这句话已经很难再掀起波澜,毕竟学生们用的版本里没有而我也不再年轻

 

我念出了书上那一串名字,然后将其中几个又重复了一遍。

 

“几位先生还好吗?”

 

“还好,还好,教材应该是不错的,但是……”老师犹豫了,他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献民还是那样,我每天都能看到他,老谈和老邹在一块,老禄去教委了,至于旭华……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他的家人也是。”

 

我心下默然,这不是一件坏事时至今日,我也依然对这种使命有着向往

 

老师终于忍不住了,他透过屏幕,伸手指向一个名字“这是谁,我好像听过……

 

我没有再看向那串名字,在生物化学这个领域,只有一个人会让他问出这个问题只有一个问题会让老师变得犹疑,变得像我一样

 

“那个人的学生,跟他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主张也是。”

 

老师再不做声了。此时分针已经走过了半圈,窗外的光亮渐渐沉静下去,学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平淡的一天即将过去,迄今为止的每一个教学计划都顺利执行了,没有意外就是最好的,这种宁静要一直延续到半个月后的高考,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过我有信心。

 

然而情况并没有如我所愿,如此长时间的消沉似乎对他来说已经到了极限,那些压抑的爆发开来,影像那头,老师直接跳上了桌子,两手握拳挥舞着,似乎在重击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多巴胺和内啡肽!内啡肽和多巴胺!该死!该死!多少年前的理论,第一个下马的就该是这玩意!凭什么叫停主动进化和生物计算机!奖励机制……过期的废物理论!该死!该死!该死!他们应该去研究牲口……

 

我沉默着,反正教师公寓的隔音很可靠,窗户也关好了,即便老师怒吼的分贝已经破坏了电脑外放的音质,也不需要担心被别人听见,等他发泄完即可。

 

在一阵虚无的拳打脚踢过后,老师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他整理好衣物,回到办公桌前对我沉声说道:“我的那些学生怎么办?就是邮件里提到的那些,你有办法吗?”

 

“您的那些学生!”终于轮到我发火了,“您是怎么教育他们的?看看这些报告!”

 

我指着那封邮件说道:“行为不规范!饮食不控制!思维不塑造!知识不筛选!无引导!无示范!无纪律!就算不为了以后参加研究学习,至少要教会他们怎么做人吧?您倒好,自由放任,毁人不倦!”

 

“别跟我扯这一套”老师缓缓坐下,“那些小孩弄出来的理论,我不信这个。”

 

“那是研究人的理论!也许没有您的细致,但概括得比您好多了!”

 

我直接将那份邮件里的检测报告发送到投影里,原本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最新人类神经系统微观解录模型被一张平面纸张替代了,立体投影当然不是用来展示这种简洁的东西的,不过我打算借此好好跟老师阐述一下问题的严重性。

 

我挥开双臂,一下将影像拉到最大,现在漂浮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数值,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它都太大了,比我都要高,能压得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喘不过气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和它一样沉重的符号。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没有对着那个数字,而是转头望向老师,“这个学生在行业敏感性测试里会栽个大跟头,如果坚持选择走研究路线,数据库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建议他选择食品行业!”

 

扯淡!这不可能!你知道他是谁?他要叫你一声师兄!他跟食品行业有什么关系?他的天赋强,跟我学的很好,做生准没错!”

 

可能吧,但是然后呢?”没有缩小图案,我熟练的将报告拖了几个方向,随之而来的是几个同样过大的数字,“我们得到一个嗜糖的三流研究员,还是神经质的?二十年后某个边缘研究所会多一个外号与体型有关的工作人员,他的工作是负责帮助数据库做那些缺乏创造力的工作,例如带人参观科学城对外交流和科普美其名曰增加人文气息,真实目的是节省算力。老师,时代变化很多次了,科学早就不需要普及了,至少没必要耗费人力讲故事了,但在此之前,我们要花费数十倍的资源来认清他不合适科研这件事!”

 

“不许你这样说!”

 

我已经很委婉了!这么跟您说吧:如果他坚持要研究点什么,数据库很可能会要求他去当一个厨子,纯手工的那种!因为这样既能确保测试结果的客观真实,又能够达到社会容忍的期望薪资收入水平,使得受试者存在合理的职业上升空间,对两边都有交代!”

 

老师蜷在椅子中,很显然,他泄气了“因为新发布的食品加工标准程序?食品工业彻底禁止人工介入了,纯手工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不应该的……

 

“我来告诉您到时会发生什么:先是一千道通识题,对其他人来说不容易,但我愿意相信他的能力,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其后是六百专业您的教育会给他保障,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专业题一过,陷阱性的信息就会出现在考试环境中,他的体型已经把弱点在数据库前暴露无遗,哪里还需要太多深度分析?标靶暗示出现,他的状态就开始稳步下滑,至少四个指标开始波动,这时他要不然喝瓶可乐,要不然就开始手抖,很显然,考场里没有可乐,至少没有真的!”

 

“这不合理”老师开始反击,“一个数值能说明什么?这是谁发明的新血糖计量方式?而且为什么是可乐?”

 

“因为少量糖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我开始介绍测试的原理,我对这原理的熟知程度早就超越了生化专业的大部分知识:“这不是单纯测试生理指标得出的数值,受试者处于检测环境中,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所有行为和反应都昭示着他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通过在环境中施加各种影响获得反馈,再结合实时的脑部样本熵和β波能量以及其他的生理指标,过去各种抽象的描述人的素质概念便可以成为量化指标,最简单的就是:专注度和自制力!这种测试最贴近受试者的日常生活,是当前最能反映出受试者综合状态与素质的测试方法,难道测试员给您结果的时候没有提醒您需要注意什么数值?”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不能有一位爱吃糖的科学家?比这厉害一百倍的怪癖我都见过,他们就是这些人的老师!个学科都是他们创造的!”老师指向教材的著作名录,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就是老师的老师,还有那些更早一些的老师,也就是我的师祖们,“而且我跟测试员说这是我的检测数据,他认为这些数值没有问题,还恭喜我科研状态保持的很好,这不说明这种状态很棒!”

 

“您开始胡搅蛮缠了!您多少岁了?这孩子的指标放在您身上当然很不错,可您不要忘了:您是第二批中最早的,这孩子是第五批,至于您的老师,那是第一批之前的事了!”

 

我不停拖动着报告,一个个数字从面前飞速划过,反复闪烁的影像照亮了窗框

 

“现在看,最有可能的诱因就是饮食不合理,糖分摄入不节制!有些食物和事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孩子面前,超量糖分摄入的诱惑对高强度用脑人群而言试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无法克制诱惑,哪怕这其中大部分人都能在行为上克制,可在心理上依然会深受其扰,身体会记住那些感觉,这只是一件小事,更不用说其他那些效果和依赖性更加猛烈的神经性物质,而从源头隔绝这一切,只有学院的人造生态能做到!”

 

翻看完这份检测结果,我直接拣选出邮件中十几份文件报告单,再一齐看去,我心中对这些报告单将要呈现的事实已有了充分的预测,年轻人只要不是在学院成长,那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处的状态都大差不差,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推断个例现状的成因。

 

这种官方的测试不会明确的把最终评价直接表露出来,但描述结论的每一行文字中透露着事实:固定的阈值对应着固定的结果,固定的结果有着固定的陈述,这些报告不会给测试员主观描绘的空间,所有的语句都是数据库早已定好的,它只是相对委婉,可却是绝对冰冷,行内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对受试者下定义。

 

“都不行每份报告我都只看了其中的几句话但这已经完全足够了,“不是食物或行为依赖就是注意力涣散,简单来说就是生理理架构都有问题,光是让他们坐着不动,就会开始不受控制的想不该想的东西,更不用说在承压环境下如何确保坚持如一了。现在让他们参加高考就是毁了他们,这不是成绩的问题,这一代人是学院一代,将来的社会也会是学院社会,哪怕他们中有人很优秀,或者依靠矫正行为和补正措施可以更加专注,但远超这样基准的学生在学院里比比皆是。学院里出来的学生,思考本身就是他们的主要欲望,获取信息的快感就是他们生活的主要源动力之一,如果他们未来有幸到您那里深造,或者是跟随其他大师,轻易就能取得这些天才所谓妙手偶得的成就,于国家与社会而言,投入资源的能效比也是非常可观的。”

 

况且,将来这些孩子本身也很难融入学院社会,这会带来更多问题。这个孩子也许能选择绘画,另一个可以考虑声乐,他们的行业指标入门了,可以尝试些研究工作,艺术行业的测试中人工考核的权重很大,但其他的都不行,数据库是不会同意的。”

 

“还有您”我顿了顿,“就算没有报告,人家也知道您是第二批的,太明显了,那种表达方式对您没什么好处。”

 

“这不合理”老师已经没有其他的动作了,他瘫在椅子上,“这不合理,画画和弹琴,那是他们的爱好,他们要跟我做研究的,没有比我那里更好的学术氛围了,这些孩子一定不差的,凭什么第二批就不行了,难道因为这两年没有大的突破,就可以这样污蔑我们?还有你们,你们建造了这个虚假的社会,难道这不是天大的谎言?

 

“您说错了,这不是污蔑也不是谎言——时代变了,您站在最上面,应该最清楚,路越来越难走了,我们要挑出那些最具钻研精神的,对数字最敏感的,抗干扰能力最强的,反应速度最快的,空间感最好的,甚至是思维能力最强的……塑造他们,帮助他们,驱动他们。可这也仅仅是个开始,现在的世界想要取得任意一种关键性突破,都需要至少能够整合三四个研究领域分支的人员带领,我们没有那么多资源,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资源,像您这样的人,我们需要多,下面需要的人要比以前多得多,最重要的是最上面的人,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带领这一切,所有的楔子都需要一根被支撑的梁,他不仅要带领我们往上爬,还要找到别的路,这需要绝对的专注和绝对天赋,绝对的,老师。”

 

“我们要找到那个能爬一辈子的人,我们一定能找到。”

 

“你们这是在找圣人。”

 

“您说对了,老师,我们就是在找圣人。”我关上投影,在电话簿中翻找起来。

 

“这些学生交给我吧,我会安排他们进入特殊障碍学院,那里有很多这样的学生。高考是绝对没可能参加的,但从特院毕业后还是可以参加社会考试的,政策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学院,我这样跟您讲:他们就是怕正常学生被带坏。”

 

我找到了特院老师的联系方式,决定明天一早就联系他们商量这批学生的处置程序。如果我坦白是老师带出的学生,恐怕他会感到不快毕竟,特院的老师们也是学院里出去的,谁会喜欢在一张用过的画布上作画呢?

 

我是了解一些古典时代的美术创作历史的,那时的画家们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恐怕也不会选择在一张已经创作完毕的画布上用油墨遮盖住一切画面,将人工的色彩当作底色去创造一副新的作品吧?

 

此时时针正巧走到十二点,屋内的灯光开始愈发暗淡,数据库推荐的休息时间到了,如果一小时后还没进入睡眠,我就要在健康报告和工作报告中选一份上交了。

 

老师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我才注意到他那边没有开灯,我静静的等待着,就如同学生时代时他等待我给出的每一个答案一样。

 

“就这样吧”他说“就这样吧。”

 

“您不要感到难过,老师”我凝望着那片黑暗,心中只有一种衡稳的沉寂感,老师的容颜还跟过去一样,岁月和基因无法为难他这样勇猛的人,在过去五十年间的大部分时间内,他几乎比构成生命本身的奥秘都要伟大,可我还是感觉他老去了,也许他还是在既定的道路上狂奔,可这个世界却准备好逃逸了:“我知道,这个时代对很多人而言都变化得太快了。”

 

“希望你是对的”他抬头望向窗外,那里除了窗帘什么都没有希望你是对的。”

 

我拿起电脑向窗边走去,拉开一丝窗帘向外张望,此时学生们早已离去,晚班的学科老师在学生们走后不久就已经返回了住处,现在是生活老师们的下班时间。

 

此时此刻,在目力所及处的每一栋传统功能性建筑中,银行、饭店、超市、服装店、咖啡厅、车站、警察局、办公楼体育馆空运站、步行街、建筑工地、邮局、工厂、健身房、药店、医院、农业市场居民楼……生活老师们从其中走出,从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走出,他们穿着代表着各自身份的服饰,如同一个盛大节日的到来,让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都抛开了自己的身份,走上街头庆祝

 

这景象我已经见过了数千次,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我暗暗想,第五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现在就看高考了,如果成果如期显现,那一场庆功大会是少不了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这项荣耀

 

人流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汇集,可那些风格凌厉的新锐建筑中没有身影离开,例如东城区那座正不断的向天空中吞吐着流光的空中交通发射场,以及在城市边缘出现,整齐排列的供电设备,粗如隧道般的线缆浸泡在蓝色的溶液中,在地面上前进一段后便进入地下区域,蜿蜒向那些最光明与活跃的建筑群中,让人只消一眼便知道是谁在为这座城市输血。

 

生活老师之所以不必前往那里,是因为那类设施中展现的知识和信息早已经过筛选了,它们在日常的运作中完全剔除了“人”这种复杂的存在,只保留了技术这种存粹的东西,学院不需要对它的造访者们增添更多的引导


这种将复杂的技术简单看待的指导思想不止在这些全自动的装置中展现,只可惜外界社会中人的活动尚且是无处不在的,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用自动设施替代一切,可越是有人参与的活动就越是需要更多的人参与矫正,这种混沌体系的存在巍然不动,过去的社会正在阻碍它自身的未来,只能期待着学院一代摧毁这一切,我对此有着充分的把握,可一想到过去每个时代的老师们都是这样想的,我不禁又开始怀疑了

 

各处涌现的生活老师们渐渐汇聚,他们在城市间各处空地稍作停留,为最大的人流散去留出时间,是的,最多生活老师出现的地点并非这些建筑,而是街道与马路上。

 

随着下班时间的正式到来,在夜晚闹市区中穿行的市民逐渐改变前进方向,向着各自区域的某处建筑奔去。行驶在城市主干道和三十八条分割了主城区的支路上的车辆正在一齐减速,随着这条庞大光河的停滞,大大小小的交通工具原地进入休眠,驾驶者和乘客全部离开载具,汇入了原本的行人化作的人流之中。天空中的那些货运与快运车辆缓缓地停靠在各处楼顶,如同飘落的星辰,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学院闪烁着迷离色彩的夜空便变得清爽起来,就如用每年都要在学生面前上演三次的净空行动一样。

 

一次地球日,一次能源日,还有一次是什么?我开始回忆,是世界光运动?那好像不是个法定节日,其实学院的夜间光源数量和外界的城市比起来已经过于保守,对迷离一词的适用性实在是有待商榷,但是如果学生需要,那夜空就必须足够澄净,困扰老师那一代的问题不可能在第五批身上重演,不过学生们肯定不知道,这种场景其实会额外上演次,就在在他们看不见的时间点上

 

伴随着飞行载具的停摆,云雾开始想起自己本身的颜色,月亮也愿意出来了,或许它一直在那里,只是有太多的光影夺走了本属于它的关注,这不能仅归功于空中交通网的休眠,因为整座城市的光亮度开始下降了。

 

每一处建筑内与外的灯光都在变得暗淡,只花了不到十分钟,连成片的路灯与广告牌的亮度就降到了最低点,熄灭最慢的是底层建筑的光如今这个城市的顶部被渐起的云雾遮蔽,下层渐渐沉眠,中层的光亮开始收缩,不知为何,看着穿透夜空的安全警示灯渐熄,我竟想起了已经不存在的芦淞山

 

那是一座纯粹的由人工制作的山,就位于这座学院的旧址上,它曾被赋予过一些柔和意义与使命,可上个时代明显没有得到它的回应,也有可能是没有得到它明显的回应,于是人们又拆碎了它,将它重新组合成了这座学院,并给予了它新的期盼。我有幸见过它在这世上最后呈现出的姿态,那时的月光穿过淡薄的云雾,映照着巍峨山壁,天与地都反射着莹莹的白光,和眼前的场景如出一辙,不过水晶制成的楼板少了那种来自大地的厚重感,在高度上却又更胜一筹。

 

自然风光!我又兴奋了,如果一切顺利,第六批学生在学院里就能完成野外课程,生活老师们也不必成群结队的跑去数百公里外爬山或者越野,第七批应该是在海上,那就更有意思了,不过还是存在局限性,第八批如果能……

 

如果再快些,第五批也是有可能的,我这样想着,待我再向城市下层看去,生活老师们汇聚的一条条人流便已几乎完全消失在数十个地下区域的入口,那里有整个半球最庞大地下轨道运输网络的一部分,也只有这种规模的血脉,能容下这个纯净无暇的梦。

 

整座城市随着生活老师们的离去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再没有一丝光亮与声音传出,只有些微振动从墙体处传来,使窗面微微颤抖,我知道那是数不清的维护设备出发时产生的动静,它们会在这座城市重新被启用前完成对一切物品与建筑的保养工作,洗刷掉这个周期的尘土,以全新的面貌迎接下一批学生,亦如过去每一年它们做的一样,正是因为有它们的存在,这座城看起来永远都像刚落成一样。

 

没错,新的。我又想到,梦弦看到这座城一定会气得要死,就像我那时的每一座精神实验室和新发射楼一样,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到来,这座城就是在他们毕业后一年投入使用的。

 

位于城区最边缘的学科教师公寓里尚且亮着最后几盏灯,终于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熄灭,最后便是连接着学院与待考居住区的天桥,从城区一端开始,负责安全指示与照明用的灯光开始一处处关闭这也代表着这座学院对外交通的地面部分被暂时切断了,它在一般学生眼中近乎永恒般的奇迹式的投送能力只是一个假象,虽然几乎没有学生真正见过它停运时的模样,但在其自身尚未完全熄灭的光亮映照下,黑灰色的建筑底色和机械结构显得复杂、传统,却又易于理解,让人很容易就明白那里没有什么永恒的奇迹,只有技术和思想的堆砌

 

在那桥上,位于四层的花园步道和商业街一直没有生活老师走出,因为那里已不属于秘密而严苛的学院授课区,可却也不曾有任何人进入,老师和学生都没有过,所以自然也不需要任何人进去扮演。

 

那是一个灵巧简洁的验证设施,不妨将其认作一处陷阱,也可以是一种甜味剂,抑或是随便哪种超出计划的外界刺激,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已难掩笑容,如今我一般不会在工作时间外做出这种表情。

 

最终,桥也陷入了沉寂,半透明的外壳和深沉的基底几乎让它融化在漆黑的江面上,只有拿出观星的功力,才能从水面上看出一丝奇妙的色彩,那是数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一座永远不会入眠的城市,在新的一天到来之际,它发挥稳定的化身成一根通天的炬火,呼唤着辐射范围内的一切投入其中,焚烧殆尽,再将灰烬抛洒至更大的范围,那就是我们修建这座学院的意义所在。

 

它不会成功的,我很确定,一直都有一团更值得我们献身的火。

 

于是这座城市便完成了它的任务,在短暂的休眠后,它会迎来下一批学生。

 

“老师,您看”我将电脑转向桥的方向,“您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会是那个出现在第四层的人吧?不要再私自教学了,就算不为我着想,也想想孩子们,时代真的该改变了不,新时代已经降临了。”

 

我没有得到回应,低头看去,通话不知何时已经中断了,于是我回身离开窗边,简单洗漱赶在一点钟到来之前躺上了床,准备迎来新的一天。

 

我静静的望着天花板,生活老师们奔走的身影在眼前隐隐闪现,他们的脸孔被城市晦暗的灯光所隐藏,但那是与老师最后的表情截然不同的东西。

 

“老师,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我安然入梦。

 

“老师,我们一定会造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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