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三

恪的新年在起伏中渡过。

来自兄弟们似有似无的嘲讽，来自朝臣们不怀好意的打量，人人都在盘算着瓜分利益。

恪看着来找他的高阳，笑了笑：“你来了啊。”

高阳仰着头看向恪，点点头捧出了一幅画：“三哥，新年礼物。”

恪的手没忍住的呼噜了一把小姑娘的头，被高阳很不高兴的一把打开：“三哥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啦。”娇娇软软，带着亲昵与娇嗔。

恪心里的所有欲孽肮脏在看着高阳眼睛的那一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恪和高阳一起打雪仗，一起画梅花，一起喝着又辣又烫的姜汁，偷偷吃着恪从长安街头买下的小零食，他把它们揣在怀里带进宫闱。他们消耗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精力，笑着闹着，似乎忘记了长安是座纸醉金迷的牢笼，连绵的宫殿群落是一只只噬人的怪物。

翻过年就又是长长久久的分别。恪再一次被任命为安州都督，走马上任之前，恪被太宗叫去了甘露殿，殿里没有别人，只有太宗和恪，还有一个记录帝王言行的史官。

太宗看着恪，矫健俊美的恪继承了来自父母的所有优点，祖上的鲜卑血脉让他的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多么正当华年的天之骄子啊，他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他的出身——那是祸乱了天下黎民的，隋朝皇帝的血。

太宗对着恪，缓缓的，同时也是毋庸置疑的，叮嘱恪戒骄戒躁，不可骄奢淫逸危害地方。

恪低下头，恭敬且疏离，他称是。

恪一步步走向宫门。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他的影子被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拉的长长的，落在高阳精致的绣鞋上，高阳看着恪长长的影子一点点前进，离开她的裙角，离开她的视线，一点点走向未知的前方，未知的宫墙之外，广阔的前路和天下。

高阳看着恪消失在远方的地平，她扬了扬头眨眨眼，似乎是被太阳的光芒刺痛了眼睛一样很快低下，她走进了杨妃的宫中，杨妃倚着廊下的柱子，仰着头漫无目的的看着满天的舒朗阳光。“杨母妃，”高阳轻轻开了口，她看着那个永远高贵雍容的女人缓缓低下头瞧着自己，高阳继续说着，“杨母妃，三哥他出了宫门了。”她看见杨妃笑着应了句好，复又扬起头，她看见有一闪而过的晶莹从杨妃的面颊划过。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大约人老了记性也会不好，连妖精也不例外。

夏七七摇摇尾巴，想起很久很久之后，有一天她趴在一个书生家的窗户外面，看见里面的书生正在读书，他念了一段全唐文。很是凑巧的，便是那一篇彰显了太宗慈父舐犊之情的诫子书，“吾以君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

那时的恪谦卑的，看着金殿里玉砖的缝隙，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