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回国小记
(长文警告)
昨晚我又梦见了回到厦门的梦境,但这次的一切非常的不一样。没有美丽的夕阳、没有温柔的粉色黄昏;这次的梦是在一个安静的晚上,没有行人和车辆,有的只是被昏黄的灯光渲染了的马路和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条路是仙岳路,路边连接着的路口进去便是岳阳小区,也就是我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三上学期搬家之前居住的地方。有趣的是我身上穿的完全不是我在厦门的时候的穿搭——我穿着我在美国学习时最常见的穿搭:格子衬衫和棕色直筒裤,卷着袖子戴着深蓝色的解放帽——更耐人寻味的是,我在梦里赤手空拳,手上没有行李和其他物品,像是突然出现在了厦门的这条街道上一样。
梦里的我离小区仍有一定的距离。大概几百来米吧——要穿过绿化带、过几条马路,再从一个立交桥的下面穿过去,最后再经过一个停车场。这一切我记得非常的清楚,我曾无数次的沿着这个路线从白鹭洲公园走路回家。我在脑中不费吹灰之力地规划好了路线,便急急忙忙向着旧家的方向小跑过去。
梦里一切都很安静。我能听见的只有我啪嗒啪嗒的跑步声,绿化带里偶尔传出来的鸟鸣声,以及小雨拍打在树林和马路上的沙沙声。路灯昏黄色的光线在雨中晕开来,像是一支毛笔沾了过多的墨水在宣纸上画点一样,一团一团,把空气都给染成了橙黄色。
我继续沿着马路小跑,却感觉腿越来越重。像是地心引力加重了一样,我感觉地面像磁铁,不断地要把我的双腿双脚吸住。离家越近,我跑的越累,越喘。于是,街上回响着的我跑步的啪嗒声渐渐变成了我的鞋底和地面摩擦的欻欻声,我开始拖着我的双腿走路。
可恶啊。我心里这样恶狠狠的咒骂着,嘴里开始说起我熟悉的闽南话——并且用着我能想到的效率最高的骂人语录一边拖着被大地吸着的腿一边咬牙切齿的念着那些令人嫌恶的字句。
于是我就这样拖着骂着过了几百米,终于能够看见我家住的那栋楼的大堂门口。“霍恁辈归家!”实在耐不住性子的我终于对着柏油马路破口大骂,这骂声甚至把鸟鸣声和雨声都给盖住。于是这马路也怪听话,束缚着我双腿的磁力一下子烟消云散。摆脱了束缚的我狂喜着冲向家的方向,也不管大堂门口铺着的是沾水后会变得更光滑的砖头(我曾不止一次的在下雨的时候在这些砖头上差点滑倒。),毫不畏惧地跑步进了大堂。也不和保安打声招呼,也不把身上的雨水拍下去,我冲到电梯门口,急切的按着电梯按钮。电梯门一开,我又直接冲撞了进去,用力而且更加急切的按下21楼的按钮。看着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我知道我离家不远了。
19、20、21。
电梯缓缓停住,两扇铁门也哗啦啦地打开。楼道里熟悉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还是黄色的地板,还是那个氩气灯管,贴在白色的墙上散发着无聊枯燥的白色灯光。我走出电梯,沾满雨水的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吱吱唧唧的声音,我几乎是像本能一样的开始朝着特定方向走路:往左拐、往前走到尽头,并且到达那个门牌号是2107的棕色大门,门外有一个白色的鞋柜。我又几乎是本能的打开最上面那个鞋柜,熟练的往一个鞋套里摸进去——“好诶!”我叫出来——果不其然,老爸还是把备用钥匙放在那堆鞋套里面。
我急切的转身想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但我又瞥到猫眼里透出来的一豆亮光——我猛地意识到,爸妈在家。
我于是把钥匙放进了口袋,按下了电铃。我的心在这一瞬间开始变得异常的宁静,宁静得想哭。
门后传来了熟悉的拖鞋和瓷砖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后传来了手搭在门把上把门打开的声音,“啪嚓”——
老妈打开了门。她背后的家里客厅亮堂堂的,有一股饭菜的香味。老爸在沙发上看电视,穿着他最常穿的黄色睡衣裤和蓝色拖鞋。爸妈的表情非常的诧异,我在门外呆立着——因为恰恰在这一瞬间,也只是在看到这一切的这瞬间,我才意识到,我现在明明应该是在美国。
老妈张口说话了:
“你怎么回来了?”
老爸随后从沙发上站起来,问我吃饭了没,为什么外面下雨却没有带雨伞,还挽着袖子:“…以后下雨出去要记得带个外套,不然要感冒的!”于是招呼我走进家里准备吃饭。
我的嘴角在抽动。我太想回家了,但是这一切都好假啊——因为我现在明明回不了家,我在美国,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没钱买机票,没钱做核酸,一个人住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我就这样呆立在家门外,爸妈于是过来问我怎么还不进家门。
“赶紧把鞋脱掉,不然你妈白白拖地。”老爸走过来把拖鞋“啪唧”一下丢在地上,便进厨房把饭菜端到桌上。老妈也转身去房间里取干净衣服,让我赶紧换掉。
我闻着手上衣服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鼻子酸得不行。
这太不真实了。可是这也过于真实了一点,因为我甚至闻到了煎午鱼的味道。老爸又说:“赶紧换衣服进来吃饭,今天我煎了你最爱吃的午鱼…”
我终于进了家门。随后我听到老妈的锅铲和铁锅撞击的声音,我看到电饭煲在灯光下一股股地冒着水蒸气,也清楚的听到它咕噜噜的冒气声。窗外是厦门的夜景,我看到本来空无一物的街上突然有了川流不息的汽车,突然有了成群结队的人。我在餐桌前坐了下来。老爸拿起遥控器转台。
看到电视上的内容,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屏幕上赫然几个大字:
“2023年春节联欢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