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想世界】深蓝色的梦
一望无垠的荒漠中,几乎看不到尽头,起伏的沙丘连成一片,烈阳下,许宁缓缓走着,背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空气中灼热的气息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沙漠已然侵蚀了他的家乡,水源被黄沙淹没,作物枯萎,作为村子里最强大的人,他有责任让村子重回往日安宁。
“愚蠢的凡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威严的声音自天空传来,许宁抬起头,豺头人身的神祇高高在上,黄金战甲在烈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祂深邃的眸子中满是不屑。
沙漠之神赛特,黄沙是祂的仆从,祂保护沙漠中的商队,但同时又发起沙暴袭击他们。
许宁不语,默默拔出宝剑遥指赛特。
“自不量力的人类,能见我一面已是你一生的荣光,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无尽的黄沙如龙卷风般被卷起,一道道风暴拔地而起,仿佛真龙,对着许宁咆哮。
“来吧!”
许宁怒吼,冲天而起,以凡人之躯迎战真神赛特!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并伴随着女人疲惫的声音,“吃饭了。”
画面戛然而止,神祇消失了,漫天黄沙也消失了,许宁缓缓睁开眼睛,自床上坐起。
饭桌上,三个人各吃各的,安静的可怕,许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曾经和睦的一家三口如今已形同陌路,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推开饭碗,许宁转身回房,父亲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许宁身体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的进了房间,躺在床上,想起父亲的叹息,不由心中一阵烦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没有伤害任何人,仅仅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被同学孤立,被老师嫌弃,让父母失望。
他闭上眼睛,无数的线条开始汇聚,组合成各种形态,慢慢的色彩也出现,逐渐一个恢宏的世界浮现在许宁的脑中,繁重的学业和社交,让他心力交瘁,每当这个时候他才会彻底放松下来,这是他的世界,只属于他的世界。
自小他便喜欢幻想,比如拿着两根铅笔便能幻想出一场激烈的空战,又或者把家中地板想象成熔岩,他踩着沙发和桌子,一路躲避岩浆,期间与各种魔物战斗,最终赢得宝藏 。
长大后他的想象力变得更加丰富,他开始在脑海勾勒一个世界,用不存在的线条连接画面,在这个虚构的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世界,他可以是任何人,他就是主宰。
然而被过度生长的幻想所缠绕,让他根本无法专心学习,父母带他去看了脑科和心理学专家都无能为力,所以父母时常叹气。
许宁倒觉得没什么,那些瑰丽壮阔的世界让他深深着迷。
“哼,小鬼你又出现了。”赛特的声音传来,同时黄沙再次聚集。
“少废话!” 许宁冲向赛特与之战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赛特的身体化为黄沙湮灭在风中,许宁伤痕累累,拄剑而立。
碧蓝的天空裂出一到口子,无尽的海水倾泻而下,砸在沙漠中,激起一阵烟尘,沙漠渐渐被海水完全淹没,然而苍穹之水依然如瀑布般落下。
沙漠变成了海洋,许宁游弋在水中,五颜六色的鱼儿围着他打转,他一路游着,被巨型章鱼追击,勇斗史前沧龙,与虎鲸并肩作战,最终,一道威严且愤怒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擅闯海神禁地,你将承受海神波塞冬的怒火!”
新的冒险开始了!
时间飞驰而逝,已然高三的许宁成绩依然垫底,不过他的想象力却有了极大的进步,他打算构建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与现实毫无差别的世界。
第一步就是建造建筑物,无数线条开始连接,最终形成建筑,每一块玻璃,每一条路,他都无比细致的构建,之后便是生态系统,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这个世界宛如一副画卷,他便是画师,为这个世界添置色彩。
当世界形成之时,他感受到了律动,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
翱翔在夜空中,微风吹拂着许宁的脸颊,下方是连绵的高楼大厦,不过却是漆黑一片,几片乌云被风吹走,如玉般的明月高悬,月光洒落大地,显得圣洁无比。
突然,某处的亮光吸引了许宁的视线,在一栋居民楼顶,那并不是月光,也不是他想象出来的,他向着那道光飞去,视野逐渐清晰,那竟是一名少女,只见她站在天台边缘,身体前倾,向下张望。
少女呆愣的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许宁,向后退了几步,“你...你是天使吗?”少女喃喃。
许宁则震惊于自己的世界中竟然还有一个人,他曾不止一次想要幻想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类,但无一成功,而眼前这个女孩显然是有思想的,最明显的证明就是自己控制不了她。
“你能带我飞吗?”少女眨着灵动的眼睛,希冀的看着许宁,“我做梦都想去天上看看。”
许宁点头,伸出手, 少女踮着脚,伸出胳膊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很软,也很凉,让许宁心中微微有些悸动。
少女惊呼一声,缓缓飘起,许宁拉着她的手,在城市上空翱翔,少年与少女在月光下飞着,他们掠过城市中的摩天大楼,也轻抚乡下金黄的麦浪。
“我叫林涵!”
看着少女兴奋的欢呼,许宁笑了,他孤寂的世界照进了一束光。
“我叫许宁。”
高三的学业更加繁重,同学皆埋头苦读,唯有许宁心不在焉,每晚与少女的见面是他最期待的事。
如宝石般的小湖清澈无比,月光洒落,小湖如一块美玉散发的银白色的光芒,粗壮的榕树围绕在湖边,枝条垂落湖中,时不时有微风拂过,激起道道涟漪。
天上有一轮圆月,水中亦有一轮,深蓝色的蜻蜓尾尖轻点湖面,水中之月随之消散,之后便落在湖中央的小舟上,舟内少年与少女并肩躺着,看着漫天繁星陶醉不已。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少女喃喃细语。
扭头看着林涵精致的侧脸,许宁一时呆了,林涵也转过头来,脸色微红,她眸中晶莹,“谢谢你,许宁。”
她轻抚着许宁的脸颊,身体前倾,许宁顿感唇间一阵软凉,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他轻轻拥住那微颤的身体。
两只蓝色蜻蜓轻点湖面,水面涟漪阵阵,它们交织在一起似舞翩跹,如歌如泣。
他恋爱了,对方虽然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但他并不在乎,与少女的相处让许宁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但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如那水中月,脆弱的让人不敢触碰。
“小宁,我们谈谈好吗?”
看着父亲灯光下的愁容,鬓边的白发,许宁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父亲,自己一味任性的陶醉在幻想之中,却把父母丢在现实苦苦挣扎。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许宁一直在逃避但却始终如影随形的名为'现实'的世界。
高考、就业、结婚、买房,这一切都是许宁将要面对的,已经避无可避,终到了面对的时候,他必须要在幻想和现实中选择一个。
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庞和母亲哀求的眼神,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他甚至早已做出决定,只是一直在拖延时间罢了。
想象力让他无法专心学习,只有永久的摧毁这个世界他才能重回正常生活,没有和林涵告别,如果没有她的话,许宁可能会毫不犹豫的摧毁那个世界,可是如今他却在挣扎。
摧毁幻想世界林涵无疑也会消失,自己真的要亲手杀死她吗?
许宁脑中闪过林涵的身影,她的笑,她灵动的双眼,和那夜漫长的拥吻,但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一切要比预想的简单很多,幻想世界崩坏成碎片,最后化为虚无,一道蓝光自许宁的脑中出现,最终飘向远方。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想象力,和他的爱人。
之后的日子便如每一个正常人一般,许宁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然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入职一家知名报社当主编,随后娶了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几年后儿子出生,这期间他再也没有幻想过那个世界,只是偶尔会回忆起那张刻印在心底深处,治愈人心的笑容。
五十岁的许宁辞掉了工作,专心于作画,因他画笔下的世界光怪陆离,且细节堪称完美,不久便扬名天下,只是仅仅五年后,他便收起画笔,再也不画了。
整洁的书房内,年近古稀的许宁靠在椅子上,对面一位年轻男子拿出录音笔轻轻放在书桌上。
“许老,请问您为什么在画完湖中少女之后便不再作画?”
许宁侧身看向窗外,“很多人说我江郎才尽,其实不是的,我的才华早在我十六岁那年就离我而去,飞出天外了。”
一只蜻蜓落在窗外的花朵上,透明的翅膀微微震颤。
“我中年开始作画,不过是想描绘记忆中那些画面,我只是如实临摹,并非世人所说的什么主义,直到有一天,我把以前的梦境都画完了,就不再画了,这是很自然的事。”
他看向年轻人,“我一度拥有过才华,但这才华太过强盛,我没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一旦拥有它,现实就微不足道,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我的火焰,早在十六岁那年就熄灭了。”
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随后说道:“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奶奶经常给我讲一些故事,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出了车祸昏迷不醒,母亲也因过度操劳倒下,她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
“那天,她站在楼顶天台,想了结自己的生命,但因为害怕而犹豫良久,直到她无意间抬头,见到了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画面,少年凌空而立,圆月在他背后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宛如神祇。”
许宁浑浊的双眼猛的睁大,手指微微颤抖。
男人继续说着,“少年带着她飞跃整个城市,在仙境一般的湖中泛舟,就如你画中一般,她说是那个少年将她从黑暗的人生中拯救出来。”
“你的奶奶叫什么?”许宁嘴唇不住的颤抖。
“林涵。”
许宁脑海轰然,原来她并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个无时无刻不带着微笑的少女,竟有着那么凄惨的经历,可她却从未与自己说过,自始自终都露出治愈人心的笑容,温柔的看着他。
“那她现在!”许宁激动的站起。
“我的奶奶在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许宁痛苦的闭上眼睛,无数的情感交织着,有后悔,有惋惜,有如释重负,他曾经一度陷入深深的负罪感中,如今算是解开了一大心结。
“我的奶奶去世前曾看了您的画作,她笑的很开心。”
年轻人起身,身体微躬,收起录音笔,走出房间。
我反复画过一幅画,月光色的背景中央,有一片蓝,人们不断猜想其中隐喻,其实没有任何含义,那只是一片湖泊,属于我们的湖泊,它存在于永恒的夜晚,它将永远,永远的烙印在我深蓝色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