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坑向】不想进击的阿尔敏

零

“继续为艾尔迪亚帝国开疆拓土吧，我的奴隶，尤弥尔。”

在王座前，尤弥尔点了点头，再次向弗里茨王跪下。今天，她要去毁灭远方另一个她未曾去过的城邦，为她的王带来骄傲和荣耀。

“我想，如果做一个更加安稳的小国的国王，似乎也不错。”弗里茨王喝着酒，发出毫无忌惮的笑声，“你说呢，尤弥尔？如果我的孩子累了，不想统治那么广阔的土地了，就可以带着他的所有子民到哪个小岛上去。你可以用巨人的力量帮他筑起坚固的高墙，再消除掉他的子民们的记忆……然后，那些卑贱的家畜就会勤勤恳恳地继续为王族工作，甚至都不会去想，那堵墙其实还有另外一边。”

尤弥尔还是跪在那里，低着头，眼睛看向地面。

弗里茨王似乎有些不愉快。他把酒壶放在旁边，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在尤弥尔的头上。尤弥尔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已经头晕目眩。“我的奴隶，尤弥尔！”弗里茨王睁圆了眼睛大吼道，“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对我的忠诚是有限的吗？”

尤弥尔感受到脸上有什么液体在滑落。她不知道那究竟是血液，还是泪水或者汗水。她只是继续伏在地上，双眼紧紧地盯着地面上岩石的纹路。

弗里茨王摇了摇头。“我又喝醉了，尤弥尔。”他说，“我又忘了你没有舌头。快去吧，以弗里茨之名，为艾尔迪亚战斗吧！

一

距离“地鸣”结束，已经过去三天。原地休整之后，阿尔敏和他拯救世界的伙伴们一起，跟随马来舰队的残党回到了马来。说是马来，但当他们再次到达的时候，阿尔敏更加真切地意识到这里和自己在雷贝里欧奇袭时见过的马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不过是马来的废墟，是马来残余的一点点躯壳。绝大多数的马来居民都死在了巨人脚下，只有一部分雷贝里欧居民和少数舰队成员幸存下来。

满地都是碎石和瓦砾，还有无数被踩扁的尸体，遍布的发黑的血迹。这些幸存者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将破碎的死者埋葬起来；何况太多人被踩在一起，甚至连分清楚某一块地方的肉泥来自几个人都很困难。崭新的大地并没有出现，被地鸣毁灭的地方成为了蛆虫的乐园。阿尔敏想起艾伦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回到马来的人们找到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扎起帐篷。

当阿尔敏和同伴们再次被围住，舰队士兵和雷贝里欧人吵吵嚷嚷的时候，阿尔敏的脑子完全陷入了混乱，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咬破手腕来变成巨人。他微微抬起手来，才又想起来世界上早已没有了巨人之力，叹了一口气把手放下。阿尔敏回过神来。之前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愿意这样做的。他忘不了袭击港口的那天晚上，自己是怎样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才在那么多人面前引发爆炸；但事到如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冒出如此危险的想法？

一定是自己的脑子已经不正常了。阿尔敏想。

“我们没有武器，你们也没有武器。”阿尔敏努力地提高自己的音量，试图让更多人听到，“我早就知道你们没有武器了！没有必要再跟我们虚张声势了，我们都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而现在，我们也都应该全力地重建这个世界。所以，不要再吵了！”

阿尔敏大喊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那股灼人的臭味涌进自己的口鼻。终于喊完之后，他忍不住弯下腰咳嗽了几声。

这里的土地仍然散发着热气，还有一阵阵的恶臭。无数巨人在地鸣结束后停在原地，慢慢蒸发，产生的高热在几天之后也没有完全散去。但那些巨人之中已经没有145代艾尔迪亚王的仆从们的身影了。恐怕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始祖巨人的力量下，连墙内的人也忘记了他们，或许就这样，他们孤独地、无人知晓地在千百年伫立不动的时光中与巨人彻底融为了一体，就连巨人之力的完全解除也不能重塑他们的身体。

“可是，艾尔迪亚帝国还没有毁灭吧……？”人群中，一个士兵推开其他人，走到阿尔敏面前。那是一个高大的棕发马来男性，脸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盯着阿尔敏，继续严肃地质问，“我亲眼看到了，那个叫艾伦·耶格尔的恶魔，他的头颅被另一个艾尔迪亚女人带走了。而你们逃到了我们这边，艾尔迪亚帝国一定会来进攻我们吧……我的家人们全都在地鸣中死去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连他们究竟死在哪里都无法确定。而现在，艾尔迪亚仍然没有受到真正的惩罚，甚至可以再次杀过来，把我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他停顿了一下。阿尔敏明白他正在全力忍着泪水。“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棕发士兵继续问道。

阿尔敏低下头去，没有看向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他也看不到任何确切的希望。

“他怎么会知道啊。”沉默良久，舰队的指挥官穆勒接上话来，“他已经尽力了，这些不是他能决定的，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指挥官说着，也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两下阿尔敏的肩膀。“我们只有全力重建，争取用足够强大的力量来抵御帕拉迪岛的攻击。”

人群已经逐渐散去。有的人去排队领食物，有的人在搬运物品，还有几个人对着远处的废墟发呆。

二

又过了两天，希兹尔国送来了一些粮食。

地鸣后的世界，只有几个国家没有在这场惨剧中完全消失；而希兹尔国，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国土被毁灭，但平原和粮仓几乎没有受到损失。

当然，希兹尔国的粮食一定不是无偿送给马来残余人口的。但穆勒跟亚兹马比特家族究竟谈了些什么，大概就没人知道了。

这天上午，阿尔敏和阿尼一起，打算帮附近的伤员送去食物。

这些伤员，除了利威尔兵长以外，全部都是马来人。利威尔被蛇形巨人咬伤的那一下，实在太过严重，到现在还不能站起来。但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个巨人的牙齿并没有毒性，所以并不需要解毒的手段；不然，在这片几乎什么都不剩的土地上，大概就没有人能救助他了。

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阿尼和父亲住在一座帐篷，阿尔敏则和约翰（让）、柯尼住在一起。早晨刚吃完饭，阿尼就来找阿尔敏帮忙了。她这几天的精神状态正在慢慢好转，也会主动帮其他人的忙。

“阿尔敏，你现在好点了吗？”走在路上，阿尼突然开口道。她的语气很是平稳，眼睛也没有转向阿尔敏这边。

“我？”阿尔敏有点惊讶，“我本来也很好啊。”

“怎么会……”阿尼继续用沉稳而冷静的语气说着，“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段时间，心里一直都非常不安吧。”

“是吗？”阿尔敏身边有几个人擦肩而过，他赶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等旁边都没有人了，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同时那份奇异的感觉再次强烈起来。“阿尼，我现在……真的非常迷茫。”他说，“我，还有韩吉团长、利威尔兵长他们，为了拯救世界才下定决心对抗艾伦。我还要告诉别人，我就是杀死艾伦的那个英雄。我是英雄，我杀死了我最好的伙伴，我最亲爱的朋友！艾伦说我们是自由的，才给了我们打败他的机会……我不知道。我们拯救了一个被毁灭掉一大半的世界，或许现在还不会怎么样，但或许几年之内帕拉迪岛跟整个世界的战争就会再次爆发？我完全没有信心。”

阿尼转过身，将手抵在阿尔敏的胸口上，让他停下了脚步。

“阿尔敏，不要太苛责自己了……那你觉得，要怎样才算比较好的结果？”

阿尔敏的呼吸变得紧促。“或许，要是我能在几年前就好好跟艾伦谈谈，应该就……再要不，干脆让艾伦踏平整个世界，也许都比现在好吧。”他说完，艾伦在那个幻境中对他说过的话紧接着又冲进他的思绪。

阿尔敏，我没能把一切都变成纯净的大地……艾伦在那里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踏平了世界，也解决不了问题。”阿尼对上了阿尔敏的目光，“阿尔敏，我不会跟别人说这么多话。但是，这些你都是懂得的，不是吗？就算没有了巨人之力，就算这个世界只剩下艾尔迪亚人，人与人的争斗也不会停止。”

是的。就算连艾尔迪亚人也化为乌有，所有人类都不复存在，大地上啃食尸体的蛆虫也仍然会互相争斗，互相吞噬。就算只剩下艾尔迪亚人，人们也会分成新的派别，继续无尽的争斗。把所有敌人一个不留地驱逐出世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阿尔敏点了点头，握住阿尼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把它放了下去。“谢谢你，阿尼。我们继续走吧。”

当他们给三四个伤员送过食物、安抚过他们之后，阿尔敏意识到前面这个帐篷里又住进去了人。之前的伤员离开以后，这里本来已经空出来一天了。

“阿尔敏！阿尼！”他们俩身后传来皮克的声音。阿尔敏转过头去，看到皮克正朝着他们微笑。皮克换下了军装，正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衬衫，还有一条黑色的长裤；她的脸看起来十分精神，应该是这几天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皮克小姐，早上好！”阿尔敏看到这副熟悉一些的面孔，心里有些高兴。阿尼也开心地向皮克招手。

“你们在给他们送饭吗？”皮克问。阿尔敏告诉她自己刚刚和阿尼出来帮忙。

皮克点点头，伸手示意他们俩走近一些。等阿尔敏和阿尼靠过去，她小声跟他们说：“你们面前的那个帐篷里，现在住着一个奇怪的人。我觉得很奇怪。他是昨天被送过来的，好像是寻找幸存者的时候，在离帕拉迪岛比较近的海边发现了他，那时候他正在海滩上一点一点地向前爬……他们把他送过来，然后是我背他到帐篷的……真是的，明明已经不是车力巨人了，还让我干这种活。他只说自己来自马来，但是问他别的就含混其词。他的腿明明没有外伤，却表现得像是不会走路一样，两条腿不听使唤。”

阿尔敏和阿尼谢过了皮克，准备到帐篷里一探究竟。

“总之，对这种奇怪的家伙，还是小心一点好。”皮克最后嘱咐道。

三

阿尔敏没有想到帐篷里坐着的是一位女性。当他们走进帐篷，和那个人对视的时候，阿尔敏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看起来二三十岁，留着一头浅黄色的短发，还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她听到这边的声响，看向阿尔敏和阿尼。

“你好，这是给你的饭。”说着，阿尔敏拿出袋子里的面包，“很抱歉，现在还没有新鲜的菜送来，但是明天就差不多了……”

“你，是叫阿尔敏吧？”阿尔敏没打算等到这个人的回答，冷不丁从她口中冒出的话吓了阿尔敏一跳。他看向这个人，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她；阿尔敏的余光瞥见阿尼已经调整着姿势，在做战斗的准备。

“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是艾伦一生的伙伴。”她说。

“但是，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阿尔敏一边把面包放在桌子上，一边把另一只手里的袋子放下。

“我叫菲尔，曾经是雷贝里欧的居民。那个时候，距离145代王前往帕拉迪岛，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年。”她说着，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也就是，现在的六十多年前。”

两个人呆呆地站着，都没有很好地弄清楚她的话意味着什么。

“马来在艾尔迪亚撤退后的权力真空中站稳脚跟后，开始对留下的艾尔迪亚人施行越来越严酷的统治……在雷贝里欧收容区成立的第五年，我参与了艾尔迪亚人组成的反抗组织，然后行动败露，我们全部被抓起来，变成了巨人。”

阿尔敏努力地检索着自己脑海中的信息，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你是那个……”他说出了几个字，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马来怎么用那么短的时间找到了把人变成巨人的方法。或许，在艾尔迪亚帝国，这样的方法就秘密地存在着。我们所有反抗者都被变成浑浑噩噩的巨人，丢在了帕拉迪岛的港口后面。但是，可能是那时候马来对脊髓液的掌握水平比较有限，我变成了一个四肢萎缩、只能趴在地上挪动的巨人。”菲尔说着，就像在叙述几百年前的史诗，或者与自己完全无关的童话故事。

阿尔敏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那个巨人。”他想着，自己刚刚突然出现的想法果然没有错。艾伦的话又一次在阿尔敏心中响起。

它是我们的同胞。当时，艾伦将手放在那个艰难地移动着的巨人头上，做出了这样的宣言。

“是的，我就是你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巨人。”菲尔继续说道，“我变成巨人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像在做一个永恒的噩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少年。但是，遇到你们的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我虽然不能动，而且什么也看不到，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始祖巨人触碰着我的身体，艾伦·耶格尔触碰着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与艾伦心灵相通……然后，我想起了我是谁，知道了我在哪。我也知道了你，阿尔敏，还有你的朋友，三笠。”

“我再一次醒来，就已经又过去了不知多久。”菲尔看着阿尔敏和阿尼，停顿了一下，继续着她的讲述，“我听到艾伦对全体艾尔迪亚人的呼唤。然后，我就好像受到了什么无形的驱使，一下子爆发出了无比强烈的意志：我要在艾伦和始祖尤弥尔的命令下，与同伴一起踏平世界——踏平那些压迫我们、囚禁我们的马来人。然后，我就再次陷入了迷蒙之中，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似乎变得非常有力，一点点地转过身去，爬过港口……然后，似乎就这样渡过了大海。当然，最后这些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我觉得是这样的。总之，当我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变回了人类；不过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用脚走路，甚至都不会使唤我的两条腿了，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幸亏那个黑色头发的女士把我背进来。”

阿尔敏听着她的讲述，越来越觉得就像与一位多年来的老朋友再次相逢。

“我也是雷贝里欧的居民。”阿尼说。

菲尔又向着阿尼笑了笑，“你应该是叫阿尼吧？我在艾伦那如同海洋一样纷繁复杂的记忆中应该看到过你，女型巨人。你对同胞大开杀戒的时候可真是毫不留情呢。”

阿尼本来对这个女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感到十分惊奇，一下有了很多想跟她说的话，但听到最后一句，不免有些尴尬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能够想到，你那时候的内心既混乱又痛苦。”菲尔说，“被动经历战争的小孩子应该是无罪的吧……但被教育着投入到战争中的小孩子呢？被胁迫着上前线的大人呢？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们几个现在都坐在了这里。帕拉迪岛的人，雷贝里欧的人，以及在两者之间难以决断的人。我们都坐在了这里。无论有罪还是无罪，我们都坐在了这里。”

阿尔敏点点头。

菲尔将目光投向阿尔敏带来的面包。“谢谢，我会吃的。”她说，“说实话，我本来没有搞清楚状况。当我在海滩上遇到马来人的时候，我以为是艾尔迪亚输了。但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又知道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放心，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是你吧，阿尔敏？你杀了艾伦，拯救了全世界剩余的几成人口？”

阿尔敏回头看了看帐篷的入口。“是这样的，但也不是这样的。”他说，“我和艾伦变成的超大型巨人战斗，但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倒他。是在兵长的帮助下，三笠杀死了艾伦。而我，受到艾伦的托付，把停止地鸣的人说成了自己。”

菲尔看着阿尔敏的脸，好像陷入了思考。“原来如此。那么，阿尔敏，你怎么看？”

阿尔敏注意到菲尔的视线。“什么？”他问。

“你怎么看？你为什么要阻止艾伦？你觉得现在的世界，会比岛外所有人类灭绝的世界更好吗？”

阿尔敏摇了摇头。“我说不好。”他用更低的声音回答，“我相信一定范围的地鸣是更好的方法。韩吉团长也觉得不能任由这么恐怖的虐杀发生；如果埃尔文团长活着，他一定可以做出更好的……”

“你觉得，艾伦是怎么想的？”菲尔打断了他的话。

“艾伦吗？他一定是想要让我们，还有帕拉迪岛上的同胞能够安全的活下去吧。但是，外面的世界让他太失望了，所以就……”阿尔敏想了想，然后回答道，“但就算他这样做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还是会继续。”

“就算地鸣成功，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帕拉迪岛，这一切也不会停止。”阿尼补充道。

菲尔将眼神转向阿尼，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也这么觉得。马来人刚刚夺取权力的时候，口口声声地说那些奴役和压迫不会再出现了。除了邪恶的弗里茨家族，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但是，转眼之间，他们就成为了新的弗里茨；或许，他们本来就和弗里茨家族没什么区别，只是稍微掩饰了一下而已。但是，我们就只能这样吗？为了利益，为了荣誉，为了复仇，像动物一样展开无休止的争斗？”

阿尔敏沉默着，想起他和吉克·耶格尔的对话，还有他与艾伦、三笠奔跑在山坡上的那一天。

或许我就是为了那个瞬间而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阿尔敏对吉克是这样说的，然后吉克就在利威尔兵长的刀下结束了他无比矛盾的人生。

“艾伦错了，而且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错的。”菲尔说，“他触碰我的那一天，我窥见了他的心灵，以及与进击的巨人紧紧相连的灵魂。他早就想发动地鸣，干脆把所有敌人都消灭掉，然后就能简简单单地让你们平安地度过余生。但是，我想，他那个时候对于踩死全世界的人，毁灭岛外所有人类这件事，还是没有实感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这样做，但他一定还不知道真正做出这种事是什么感觉。”她说完，好像又露出了一点笑意。外面有些阴天，帐篷里比刚才更加昏暗，阿尔敏不能完全确定菲尔这时候的表情。她好像没有了继续讨论的意思，转过身拍了拍枕头，然后躺了下来。“谢谢你们，快去给别人送吃的吧。”她说。

他注视了菲尔一会，轻轻弯下腰，拿起了装面包的袋子。

“我想，我明白了自己的责任。”阿尔敏说，“我们和那些啃食尸体的蛆虫总要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吧。我还是希望知道，人类到底能不能走到一条不必互相争斗、互相杀戮的道路上去……阿尼，我们走吧，我们去找下一位伤员吧。”

阿尔敏要掀开帘子的时候，他的身后又传来了菲尔的声音。“其实你也不一定要承担什么责任。”她说，“毕竟这个世界就是残酷而且不讲道理的，就算付出全部努力，献出你的生命，也不一定会产生哪怕一点点的改变。”

阿尔敏的回答没有迟疑。

“谢谢你，菲尔小姐。也许我的想法是天方夜谭，甚至幼稚到可笑，但是，我一定会去做。”他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一点笑容，“因为我已经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四

已经是“天与地的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年。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帕拉迪岛并没有向外界发起进攻。或许艾尔迪亚帝国在战争中的损失也比外界知道的更加惨重，亦或许他们无法判断岛外的世界究竟还有多少军事力量，不敢贸然动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帕拉迪岛现在与外界几乎是隔绝的状态，因此无法探知岛上的具体状况。

这个世界的重建工作缓慢地进行着。

辽阔而遍布尸体的土地，现在几乎都已经长出草木。大部分被踩踏过的土地仍然没有开发，毕竟剩余的人口已经十分有限。除了大陆边缘的几个角落，马来的全部国土几乎都已在巨人脚下被夷为平地，军事方面的科技成果也只有极小一部分留存了下来；出于这样的现状，马来的军事研究和武器生产被放在了最为优先的位置。

利威尔兵长搬到了欧良果彭的故乡，那是离帕拉迪岛很远的一个国家，大约一半的国土没有遭受地鸣的冲击。收容制度已然成为历史；为了与沉重的过去告别，开始新的生活，布朗家族、芬格尔家族和格莱斯家族也去了那里。约翰、柯尼和阿尔敏都住到了在雷贝里欧遗址重新建立起的城市，阿尼和她的父亲也住回了雷贝里欧。菲尔没有向别人透露自己的过去，只说自己是马来的幸存者，然后同样留在雷贝里欧。她在战争之后的第二年收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据说是在马来西北某处悬崖，经过无数人双手的传递活下来的。——菲尔给她取名为特摩利亚（Tomorria）。

这一年的夏天，阿尔敏向艾尔迪亚帝国寄出了一封信：以岛外世界大使的身份。随后，他收到希斯特利亚女王的信：那是一份邀请，让他和“大家”一起前往帕拉迪岛。

这两封信就像帕拉迪岛与世界之间的纽带，轰动了各国高层。阿尔敏·亚鲁雷特、阿尼·雷恩哈特、莱纳·布朗、约翰·吉尔希斯、柯尼·斯普林格、皮克·芬格尔，六名大使一同在秋季乘船，前往艾尔迪亚帝国。

轮船已经离帕拉迪岛越来越近，而这一行对世界究竟是福是祸还无人能够知晓。

“我们这群破坏城墙、背叛帕拉迪岛，还杀死了艾尔迪亚国民崇拜的艾伦的家伙，居然担任和平交涉的大使。”皮克说道，“我觉得，就算船在这里被击沉，我也完全不会惊讶。”

阿尔敏站起身来，走向甲板。

“斗争也许是不会停止的。但是，一旦看见我们像这样站在一起，大家应该会想知道‘我们的故事’……想知道，原本互相残杀无数次的人们，为何会回到帕拉迪岛谋求和平……我们就将我们一直以来的故事，一切的经过，都说给大家听吧。”阿尔敏靠着船上的栏杆，眺望着海平面上越来越明显的帕拉迪岛，“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墙的另一边’存在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