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07
“好了，大家就先按照我们刚刚讨论的方案去执行吧，辛苦各位了。”
结束了长达几个小时的越洋视频会议，井然仰起头，略微活动了几下僵硬不已的脖子，然后整个人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决定了去参加圣天使桥项目的竞标，这半个多月以来，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既要不停地和远在意大利的团队开会研究设计思路，又要同时兼顾大爱城这边的工程进度，因此短短几天，他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但其实累点也好，井然在心里自我安慰道，至少这样他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胡思乱想了。
稍稍休整了片刻，井然就伸手拨通了内线电话，让助理小吴进来跟自己汇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井总，刚接到穆特助的通知，因为董事长今天身体不适，原定于下午的高层会议临时取消了，改在后天上午十点举行。还有，花园店那边也打电话来说小邵总出门和客户谈合作去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所以稍后与几家材料商的谈判就交由您全权负责。”
对于这位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邵总，井然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没事的话你先出去忙吧。”
“那个，井总......”
“怎么了？”
“是这样的，天曳集团的周总前前后后来约过您好几次了，我想问问您应该怎么回复他？”
井然一听，皱着眉头反问道：“周总？哪个周总？他们上次来的副总不是姓陈吗？”
这一点，小吴早就打听清楚了：“噢，陈总前不久已经离职了，所以最近都是周总来和咱们对接的。”
陈一鸣离职了？
得知这一消息，井然当场愣在原地，无数个念头发了疯似的充斥着他的大脑，搅得他的思绪一片混乱，讷讷地问道：“那……知道他去了哪家新公司吗？”
小吴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个暂时还没听说。”
听到这个回答，井然低下头沉默不语，整个办公室顿时静得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
隔了好久，站在他对面的小吴才终于听到井然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再次在自己耳边缓缓响起：“你去告诉天曳的人，不必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因为已经没有合作的可能性了。”
“是，井总。”小吴赶紧应下，然后如释重负般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见房门被人重新关上以后，井然随即将手里的文件一放，起身走到窗前，突然握紧了拳头狠狠朝玻璃墙上砸去，这才将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全部发泄了出来。
据他所知，天曳集团这几年的发展势头很猛，被不少业界人士所看好，而陈一鸣进入公司才不到半年就被破格提升为副总，前途更是一片坦荡，井然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辞职。
所以，陈一鸣，你就这么不希望与我有哪怕一点点的交集吗？
想到这儿，井然的嘴角不禁扯出一抹苦笑，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悲伤，手上密密麻麻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却远不及心里的万一。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分明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啊。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陈一鸣正独自一人坐在小区楼下的公园里安静地晒着太阳。
只见他麻木地把玩着手里泡泡玩具，任由一群嬉笑玩闹的孩子在自己身边相互追逐，脸上无悲，也无喜，因此在人群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是的，陈一鸣“逃”了。
当他发现王子茹竟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以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结束了他们之间逐渐脱轨的关系。
即使一再沦为生活的失败者，可陈一鸣始终是骄傲的。他无法接受任何以“爱”为名的施舍，更加做不到欺骗甚至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点，让人不得不感到唏嘘。
恍惚间，陈一鸣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好像是眼前的泡沫一样，看上去五彩斑斓的令人艳羡，却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一触即碎。事业也好，爱情也罢，似乎那些他越是想要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往往就越是容易消散。
由于之前那段求职经历实在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陈一鸣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仍隐隐有些发怵，因而总是打不起精神再去找新的工作。
倒是雷浩文在听说他离开天曳了以后，就一个劲儿地给他打电话、发消息，试图说服他和自己一起搞自媒体。那张嘴，一开口就巴巴地说个没完，如果陈一鸣还是几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估计早就被忽悠得满腔热血、豁出一切了。
但是，创业哪儿有他想得这么简单啊。若非如此，陈一鸣当初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和李思雨闹得不欢而散了。
既然铁了心要当一回鸵鸟，从楼下上来之后，陈一鸣又继续无所事事地躺在沙发上刷了半天手机。
突然，他听到自家的房门咚咚咚地被人敲响，不禁疑惑地抬起头，冲着门口的方向大喊了一句：“谁啊？”
可外面并没有任何回应。
出于礼貌，陈一鸣还是第一时间翻身爬了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却在看见外头站着的那个人影后，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来了？”
而门外的井然在看到屋内的陈一鸣后，同样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只见他随意地穿着一件宽大的连帽卫衣，一头未经打理的顺毛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少了些平日里的精明，看上去呆呆萌萌的。明明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年纪，可在井然的眼中，他依旧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并无二致。
被迫从回忆里抽身，井然往陈一鸣身后试探性地瞟了一眼，随后淡淡地问道：“方便进去说吗？”
“哦，好。”
陈一鸣机械地点了点头，赶紧侧身让井然进来，但整个人显然还在状况外，甚至连井然为何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都忘了追问。
出于职业习惯，井然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量起这套房子的装修和布局。
说实话，这套不足一百平米的二居室在他看来稍显局促，但好在它的主人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极简的装修风格，在保证实用的前提下只搭配了一些造型并不复杂的饰品做为点缀，既提升了整个环境的精致感，又不会造成空间上的负担，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温馨的小家。
简单观摩了一圈之后，井然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客厅拐角处的一片白墙上。那里被人用黑色的记号笔勾勒出两只交叠的手掌，一大，一小，小手的无名指上还清晰地画着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笔触极其生硬，线条也不流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有小学生的水平。
可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涂鸦，偏偏被人画的到处都是，卧室，书房，甚至是厕所，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恋人间满满的爱意。
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眼角微微有些刺痛，直到这一刻，井然才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此时，他的心里好像有一把生了锈的刀在一寸一寸地在切割着自己的血肉，那种疼痛并不能一招致命，但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流转到四肢百骸，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井然连忙别开脸，快步走到阳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暗自平复着心情。
陈一鸣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下意识地扮演好一个称职的主人，柔声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然而，井然并没有给他假客气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辞职？”
一听他这么问，陈一鸣不免感到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井然的消息灵通，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这个专程跑来找自己。
于是，他抬手挠了挠眉毛，避重就轻地说道：“就是一些私人原因吧。”
“因为王子茹？”
井然猝不及防地一个转身，恰好将陈一鸣死死拽住衣角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在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是不是她向你施压，逼你来和我谈合作，所以你才……”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井然。”
陈一鸣一听不对，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抿着嘴想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会进天曳，完全是因为我前女友的关系。当时我被老东家裁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她刚好和王子茹有些私交，所以就给我安排了个位子。”
说到这儿，陈一鸣忽然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本来走后门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公司上下也一直都有些闲言碎语，再加上后来我们两个又，又分手了，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辞职会比较合适。”
陈一鸣一口气解释了一大堆，可站在他对面的井然根本没有心思去听，满脑子就只有“前女友”和“分手”这几个字。
他张了张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在绝望中生出的臆想。
看着井然一直这样死死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陈一鸣感觉心里毛毛的，眼神不自觉地躲了开去，心想，是他的错觉吗，怎么井然的眸子里竟好似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怜惜。
“你……”
话音未落，井然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着实把两人吓了一跳。
陈一鸣尴尬地摆了摆手，示意井然先接电话，自己则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给他留下了足够的私密空间。
被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乱了思绪，井然原本是有些懊恼的，但当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之人是自己的母亲时，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急急忙忙地接通了电话。
“喂，然然啊，在忙吗？”
“妈？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您的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有，我啊好的很，你别瞎担心。”听到儿子对自己的关心，白阿姨很是高兴，乐呵呵地笑了几声，接着说道：“我打电话来呢主要是想要提醒一下你这位大忙人，可别忘了今天晚上的约会啊！”
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随口问道：“什，什么约会？”
“当然是和真真的约会啦！哎，前天你还答应的好好的，该不会一转头又不认账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井然隐隐约约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是，可......可我今天真的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刚刚已经问过小吴了啊，她说你今天下午就没有工作上的安排，怎么就不能抽空去见一见真真呢？我跟你说啊，真真这个孩子我是真心喜欢，热情，单纯，为人又实诚，这样的姑娘现在可不多见了！”
眼看着母亲又要不厌其烦地跟他唠叨起那个她看上的女孩，井然忙出声止住了她的话头：“妈，您能不能别乱点鸳鸯谱啊，程真真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儿的？”
“我......”
不经意地一抬头，井然远远地看到了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有点手忙脚乱，又有点认真可爱，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变得温柔起来，所有想说的话霎时都化作了唇边一抹浅浅的笑意。
而电话那头的白阿姨只当是他词穷了，于是放软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儿子，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你说你都快三十了，身边还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妈妈不放心啊。”
“妈，我也没说不找。但我现在吧，刚好在一个朋友这儿，位置特别偏。这马上就要晚高峰了，路上特别堵，没两三个小时肯定赶不到W酒店。我们总不好让人家一个女孩子等这么长时间吧，多失礼啊。不如干脆改天再约，您看怎么样？”
想想井然这话说的也确实挺有道理的，白阿姨虽然心里十分地不情愿，但态度上明显已经开始动摇了：“这样啊，那第一次正式见面，确实不能让真真等……”
可就在井然以为这事马上就要被他给糊弄过去的时候，从他的身后蓦地传来了一个声音，好心提醒道：“你是要去W酒店吗？那儿离我这里很近的，开车过去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井然闻言，猛得一回头，就见陈一鸣正端着水杯站在自己身后，咧着嘴对自己傻笑。
而他的话，自然一字不落地被电话里的白阿姨听了去了，继而高声问道：“然然，刚刚说话的是谁啊？你朋友吗？”
井然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对。”
“臭小子，差一点就被你给骗了。我不管，反正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和真真见面，我现在就去给她打电话！”
说完，白阿姨啪得一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井然茫然地对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无语凝噎，牢牢深锁的眉头简直能够夹死一打苍蝇。
而他身边的陈一鸣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给别人帮了多大的一个倒忙，甚至还自以为是地继续替井然找补道：“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不认识上海的路也很正常。你其实可以用手机上网百度一下，那个地方真的不远。”
陈一鸣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叫井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强压住心中郁闷，朝他使了个眼色：“进去换身衣服，跟我走。”
陈一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干什么？”
井然狡黠地一笑，道：“人工导航。”
陈一鸣：“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