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阿冬
阿冬在六月八号下午六点四十八分打电话给我说他要把整个暑假花费在学车和旅游上,并不会抽出时间来找我。我气急败坏挂掉电话,没想到二十分钟后阿东提着一大袋八喜冰淇淋笑嘻嘻地站在我家门前。
阿冬长我一岁八个月,因此他总是命令我喊他“哥哥”,而不是“阿冬”来“阿冬”去的。我也总会立马反驳他从来没有哥哥的样子。小学的时候他经常用搓热的手掌打得我满屋乱跑,还不许我告诉爸爸妈妈;初中时他偷吃我的冰淇淋,只剩下我最讨厌的抹茶味。他还偷看我日记,然后笑话我又考砸了。我对此怀恨长久。
见他带了冰淇淋,再加上是刚高考完的身份,我便好心让他进来。我看向他——戴着眼镜,面容黢黑,头发脏乱,很标准的高中生模样。他的下巴上面有一道有些显眼的白色疤痕,像是探光者被黑暗吞噬的痕迹,平凡而滑稽。
我记得阿冬上高中前的视力一直是5.2,他也经常用此来跟我炫耀。长得虽然不高,体育成绩却在学校名列前茅。皮肤黑,走路挺拔而有力度。那时候他的梦想是从小便是当飞行员,良好的身体素质也曾让他得到航空学校的称赞。他更是高兴,每天给自己制定所谓的训练计划,甚至不顾及学习了。
还没坐下,阿冬就开始给我抱怨数学有多么难,“但还是争取扣在十分以内”他抢走我刚撕开的香草冰淇淋,我又一把抢回来。他翘着二郎腿得意的歪在沙发上。
阿冬刚超常发挥考入重点高中时自命不凡,怀着飞行梦总觉得自己和书呆子们格格不入。他每天依旧按照他的计划训练体能,到了假期里更是很少在家,甚至还曾经跑到体校去求教练能否训练他一周。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就放弃了,一心转身扑向了学习。他经常在宿舍的厕所里打着灯刷题,还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门拜访名校老师。我总以为他早就忘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梦,因为他嘴里也再也没有提起过。
阿冬有节奏地抖着腿,告诉我虽然他理科好但是他还是想读中文系。他转过头来,“如果像你成绩这么差,就不是你挑专业,而是专业挑你了。”我一拳捶在他的腿上。这就是阿冬,随时随地都不忘了损我。我故意问他这么不上航空学校了,他摇摇头说人要现实一点稳妥一些。我咽下嘴里的冰淇淋,刚准备嘲笑他不追求梦想以扳回一局,一抬头却看见他下巴上的疤痕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个下雪的寒假,阿冬在外面骑车时不小心摔倒,被扶走时他下巴上的血还在慢慢滴在走过的路上。我再次见到他,他被包在白色纱布里面,躺在床上。我问他疼不疼,他眼睛一笑说我是哥哥怎么会怕疼呢,随机又转过头去。
我明白阿冬为什么转头,因为缝了五针的伤口大小远远超出了飞行员体检的标准,高空巨大的压强差会让他的伤口痛不欲生。他无法拥抱蓝天了,我竟心酸的差点落下泪来。
回家后阿冬默不作声的把有关航空飞行的杂志都放到柜子里,整天都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干什么。开学后便和大多数高中生一样——他终究成了他们。他喜欢做题到很晚然后令疲惫的刺痛感把他带入梦乡,他推脱掉所有的娱乐活动常常独自发呆。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戴上了眼睛。他骗自己学生就要学习,但是他也知道无论什么也不能麻痹他的大脑了。阿冬用了很久的个性签名是“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蓝色的天空是因为这是他本来的颜色,还是因为他辽阔高远而没有尽头,阿冬也无法得知了。
阿冬还在滔滔不绝,讲述着他以后的求学计划,还打算和他喜欢的女生去同一个城市上学。我看他——戴着眼镜,面容黢黑,头发脏乱。他笑着,眼睛眯了起来。
我曾想问阿东这是什么感觉,但是还是怕触碰到他的伤心事。大概就是如同狂风骤雨将池塘掀翻让你撕心裂肺,到后来像扔一颗小石子泛起些涟漪直至平静。
阿冬今年十八岁,是我那像亲哥一般的表哥。而他曾深爱着的那个梦想,已经离开三年了。
2019.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