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时间（八）
有这样一句古话：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这句话中的生命的时长并不是从客观世界中来说的，而是人们心理上的感觉，或者说是期望——好人应该活得更加长久，坏人应该早些死去。
从利己主义来讲，很符合人性。大概这样的言论马上就会遭到反对的声音，希望坏人死去的声音是正确的，怀疑这句话的人是错误的，就这样蛮不讲理的否定着。
先不论这句话是否是正确的，至少大多数心智健全的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怀疑关于“好坏”的定义，即人类的正义与邪恶。
这两者的界限是相当模糊的，往往只能站在大多数的一方来接受，可是这种行为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多数并不代表着正义，少数不一定就是邪恶，胜利可能是邪恶，失败可能是正义。
就是这样。
在这里快要死去的少女不一定就是正义，会活下去的少女不一定是邪恶。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问题上挣扎呢？
琥珀试着寻找思考的源头，马上就想起来了——对于少女说的话，琥珀的内心毫无波澜。
那就是人们所说的，鄙视的，厌弃的，
没有同情心。
这一点毫无疑问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恶。
不过少女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她也许只是想对逃课的琥珀开一个玩笑，然而会怀疑这一点的琥珀已经是恶了。
既然如此，那就怀疑下去吧，反正已经如此了。
假设雪鹤在说真话，她患上了重病就要死了，琥珀对此没有半分兴趣，并认为这没有问题。对琥珀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反过来说，就算她感兴趣了，对雪鹤抱有同情，那也改变不了现实。雪鹤的病不会好，她依然会死去，多出来的只是琥珀在同情她的时候心灵上受伤而已。
这样对所有人都不算是美好结局的事情是恶。在法律上不存在问题的事情，却是道德上的巨大问题。
琥珀是恶，需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那么就是，人们希望活下来的是雪鹤，琥珀是在在死神手上交换的一方。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成为站在恶一方的人，所以会选择大多数，成就大多数人的正义。
反正人心是看不到的，看到的只有表现出来的部分。
——“那是开玩笑的吧。”
委婉的，装成是不希望对方所说之事是现实，浮现出悲伤的表情。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反正看不到其他人在想什么。
所以不会是恶，尽管这好像是是比恶更加不堪的行为，但是却能够混在正义之中，鱼目混珠。
既非黑暗的恶，亦非正义的白，而是漂浮在模糊边界上的灰。
琥珀当然不会是恶，逢年过节亲戚们都会夸她是个好孩子，自然这些话也没有当真的必要，考虑它们中有哪些是真实的只是浪费不必要的力气。但是至少能够肯定，琥珀能够站立在边界上，不让人怀疑的混在正义当中。
“不，是真的。”
面前的少女，雪鹤依旧是一派轻松的口吻。
这就是琥珀开始怀疑的原因，她不了解雪鹤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了解人类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琥珀只能通过印象去判断。
雪鹤应该是会遵从内心大笑或者大哭的人，充满善良和同情心的一类人。没错，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和对他人的死亡毫无波动的琥珀完全相仿的人，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死亡真的能够保持的如此淡然吗？
难道是她放弃了生的念头？不，她是个坚强的人，即便是陷入绝境也不会简单放弃。
那么就是她接受了死亡本身，既然如此——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如果她不打算隐瞒这件事，绝不会第一个告诉琥珀这样不算亲近，在班级中也无关紧要的人。
不，联系好像有一个……
“我以为琥珀你会跟半夏一样不感兴趣呢，真是失策。”
琥珀悲伤的表情成功的骗到了雪鹤，从话语中可以这么认为，因为看不到内心。
“半夏也知道？”
“嗯，他在医院捡到了我不小心落下的诊断书。不过他对我快要死去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他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感兴趣。这就是你会接近他身边的原因吗？为了监视？
琥珀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将她对雪鹤将要死去这件事不感兴趣暴露出来，谁会在生死这样的大事前考虑其他的事情。
“真的就治不好了吗？”
真是恶劣啊，居然声音中都带上了哽咽。
少女没有怀疑，琥珀也没有怀疑少女的神情，毕竟一次又一次怀疑太麻烦了，干脆像以前一样相信她是个真实活泼的女孩就好了。
“嗯，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啊，称不上乐观的，毫无疑问是恶的想法。
“……”
琥珀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只用带上悲伤的眼神倒映少女惹人怜爱的面孔。
这样就够了。
少女会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相信。
那么，这就是正义。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接受了。”
原来如此，答案是第二个呢。
“还有，麻烦不要跟学校里的其他人说，除了半夏和你，我不希望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在死去之前，我不想被其他特别关照。”
我知道，因为很麻烦，泛滥的同情心更多的时候不是针对同情对象做出行动，而是满足自身的空虚。
是自以为是，是傲慢，重罪。
可惜，如果这样回答也是恶，在泛滥的同情心中，稍微的冷漠都是不能够被接受的。
“为什么，和大家一起留在更多美好的回忆不好吗？”
“现在这样就好，最后的回忆里我不想有人是在哭泣的，包括你。抱歉，要哭的话，请在我死以后再哭吧。”
这才是正牌的正义，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在你面前哭的。”
在背后也不会。
“谢谢。”雪鹤抬起手腕看了眼小小的女式手表，脸上显出稍带慌张的表情，“抱歉，和医生预约的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和琥珀说完，雪鹤小跑着离开了。琥珀看着远去的背影，一直到完全消失，才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脸颊上肌肉使其恢复无表情。
“你还真是无情呢，对即将死去的少女居然没有一丝同情心。”
竹苓的声音越过耳朵，直接传到了脑海中。琥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体中现在还有一个魔法师的灵魂在呢。
“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吗？”
魔法师说她会很多魔法，很可能就包括读心术。
“不，我看不到。不过因为我们现在共用一个身体，所以感情有时候会共享。”
“这样啊。”
琥珀正想着什么偷窥一下半夏的内心呢，现在看来不行了。不过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昨天晚上，竹苓说自己已经死了十几年的时候，琥珀感到了一阵酸楚。现在看来那应该就是共享的感情吧，竹苓对自己死去这件事感到了悲伤。
她是正义的一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