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我和终焉律者的孩子(第九章)
第九章:谁是河伯谁是祭品
“编号063号,吃饭了。”
我从床上坐起,看着铁窗外的狱警打开一个小小的窗口,双手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送进来,又把原本放在那里已经凉透的一盘饭菜拿走。
“谢谢,放那就好了。”起身揉了揉眼睛,我又躺了下去。
“今天中午的饭,又不吃啊,是不合胃口吗,多少吃一点吧,要是饿死了我们也不好向上级交代。”狱警的语气恭恭敬敬,根本没把我当成一般嫌疑犯看待。
“放心,我会在饿晕之前进食的,至少不会饿死在这间牢房里。”
刚说完牢房两个字,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深深的违和,就光说我现在躺着的这张不知从哪家五星级酒店搬出来的超大席梦思床,只需一抬头就能看见的水晶吊灯,还有墙上随处的的奢侈瓷砖,完全可以说是拿钱往墙上贴。
和一般看守所里的犯人不同,我被赋予了极高程度的待遇,衣食住行都是度假村水平,这毫无疑问是德丽莎的安排,墙角上的摄像头一直把镜头对准我,似乎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狱警在铁窗外朝我示意,而这间房间也只有这扇铁窗比较像是监牢里的东西。
而这位比起狱警,其实更像私人管家。
我走下床穿好鞋,看了一眼从窗外送进来的佳肴,饭菜香气扑鼻,但我始终提不起兴趣,只是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又一次投入思考中。
爱因斯坦对我说,要多想,但我的疑问始终没法得到世界的回答。
自人类研究终焉之力至今已经走过了十一个年头,这些年里人类科技的改变可以说是天翻地覆,进入了名为太空工业革命的时代,放在以后的历史书上也肯定是必考的考点。
人类的太空军战舰在今年年初已经突破了两一千两百多艘,而行星殖民预计明年就能正式开始在火星发展。
并且,人类战舰上安置的由终焉之力研发的限制级武器,甚至拥有对行星进行毁灭打击的能力,被人称之为‘光剑’。
但即便如此,宇宙飞船的极限速度却始终只能在第四宇宙速度徘徊,六十年内出现速度超过黑洞飞船的新型飞船,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要在原本就被‘抢跑’的情况下,以物理意义追上诺垭的飞船,是基本不可能的,就算在百年后能做到,也已经太迟了。
“。。。。。。”
可就算我追上了诺垭,之后又应该怎么办,要带他回来吗?
如果把诺垭从太空中带回,意味着又把迦娜的行动轨迹引回到地球上,几年前消失的摇光星距离地球不过一百多光年,而迦娜恒星蛙跳的速度恐怕与光速无差,也就是说,人类只剩几十年时间。
双手抓紧大腿,指甲没入血肉中,但痛觉显然没有让我更加清醒,反而在临界线边缘彻底崩溃。我从椅子上站起,随后一脚踢翻。
“TMD,那我到底要怎么做?!我到底要怎么做啊?!!爱因斯坦都想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想得到!全世界那么多科学家都想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我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只是想保护她的孩子我有什么错!”
歇斯底里的嘶吼后,我精疲力尽的倒下,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加上长时间的营养摄入不足,瘫倒在地面上。
如果是某些现代轻文学作品,此时的多半会有个被封印的恶魔出现与我签订出卖灵魂的契约,然后为了达成自我私愿利用邪恶力量走上毁灭世界的道路。
邪恶也可能改变悲剧,但现实不能。
“先生,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啊。”
牢房的门被打开,门外走进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长发女人,她揣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带着眼镜,打扮似乎是一名医生,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渡鸦。”我有些迟疑的开口。
“哦,你还认得我啊,不过那是过去的名字了,现在叫我希奥拉。哎呦呦,你看这好好一张椅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没关系,我坐床上吧,你们的天命主教叫我跟你好好聊聊。”
希奥拉一屁股坐在席梦思上,伸出洁净的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后从衣领抽出一支圆珠笔,一本小册子,翘起了二郎腿。
“心理医生?德丽莎甚至已经觉得我疯了吗?”
希奥拉:“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被请来找你聊天,毕竟你的精神状态,似乎挺让她们担心的,现在,我是你的私人心理医生。话说,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啊。”
我依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些冰冷的感觉似乎可以中和我身上的燥火。
“希奥拉,你为什么要当心理医生?”
希奥拉:“嗯?居然更在意我吗?该从哪里说起呢,大崩坏之后,我因为所属组织的原因也被抓进了监狱呢。虽然因为芽衣给我说好话,只得了一个很短的刑期,但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强势,所以就混成老大了。”
希奥拉:“刑满后,天命觉得我似乎有和那些心理病态的罪犯有效沟通的能力,又很会照顾孩子,适合当心理医生,所以就——”
希奥拉把往事对我侃侃道来,从监狱里无人不服的一姐,到后来考取心理医生资格证,并且带着她收养的那些孩子进入天命的正规学院上学。
自大崩坏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看来她们的生活已经彻底步入正轨,再也不是蛇的打手,黑暗里的雇佣兵了。
只是,如果我将诺垭带回,那么她们的生活也会被我一并破灭。
“希奥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希奥拉:“你问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希奥拉,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会儿语言,随后将一个并不少人知道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古时的神州,有一个偏僻的村庄,靠着一条大河浇灌庄稼生存与生活,但大河有时会发生洪涝灾害,庄稼有时被浸没死绝,房屋被尽数淹毁,村民在水深火热下苟活,可又离不开大河。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神婆,在河边开坛做法三天三夜,最后为村民留下一句忠告,这洪涝是大河中河伯的怒火,村里想要平息河伯的愤怒,必须要每年将一个处子孩童投入大河,作为献给河伯的祭品,否则未来就会有更大的洪涝摧毁村庄,所有人都将丧命。
看了一眼希奥拉的神色,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希奥拉,现在你就是这里村民的一员,其他所有村民都选择了你收养的那些孩子作为祭品,必须要献祭你的孩子才能救所有人,你会作何选择?”
故事讲完,希奥拉瞪大了双眼,一来是对我提出的问题表示惊叹,二来多半是怀疑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候的精神状态。
希奥拉:“呵,电车难题啊,这种问题自诞生以来的解法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什么最优解呢,不过话说这个故事里的河伯,本来神婆的谎言吧。”
“那如果河伯就是真的,神婆的预言也是真的呢?”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杠,但毕竟我现在就实实在在的面临这样的局面,甚至天平两端的代价差距远比故事里的悬殊。
希奥拉从床上站起,走到了我身旁,取下了脸上的眼镜,低头弯腰,几缕长发顺着她的脸颊垂下,毫无阻隔的与我四目相对,赤色的双瞳倒映我几近沧桑的面孔。
希奥拉:“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得出很好的回答,那些孩子对我都太重要了。”
“是吗,果然。”
意料之内的回答,我叹一口气,再次闭上了双眼。
“希望你和孩子们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吧,希奥拉。”
希奥拉:“你刚才说,如果河伯真实存在,如果神婆的预言也是真的,送出祭品就能拯救众人,也是真的,对吗?”
“嗯。”正是因为这些是真话,所以这个问题才如此难。
希奥拉:“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一段故事一百句真话的诞生,可能只是为了包装一句谎言。”
我皱了皱眉头,睁开双眼,示意希奥拉继续讲下去。
希奥拉:“人总是迷信的,可既然河伯的存在是真话,未来的灾难是真话,神婆说的献出祭品是真话,那么假话——”
“。。。。。。”
希奥拉:“假话,自然就是神婆没有说出口的那句,只有献出孩童做祭品,才是唯一能拯救村庄的方法。”
我愣了一下,随后从地上坐起身来。
希奥拉:“人们的迷信不仅仅只是迷信神明,而是迷信着可能会为自己带来安全与利益的一切,因为只要有人献祭孩童,自己就不会被洪流侵害,所以他们无比坚信这就是真理,如思想钢印般牢固,而不会再去找寻是否存在无需献祭就能解决灾害的方法。”
“可如果,我真的找不到那样的方法呢。”下意识的回答,我甚至差点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加了‘我’字。
希奥拉蹲在地上,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中取出几块小小的木板,放在地上摆弄了起来。
“这是什么。”我看着希奥拉在地面上竖起几块小木板,渐渐的排成一字长龙。
希奥拉:“多米诺骨牌,这种牌最早是神州的一种拼图游戏所用,然后传入意大利,意大利人把它们竖起来玩,成了现在名为多米诺骨牌的玩具,我经常用这个哄孩子。”
希奥拉手中的多米诺骨牌一字排开,从我眼前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尽头,可我还不懂她究竟要做什么。
希奥拉站在房间的另一端,隔着这条多米诺骨牌搭成的道路与我相望,随后伸出一根手指,将第一块骨牌推倒。
嗒嗒嗒搭——
随着第一块骨牌倒下,身后的所有开始随之倒塌,这条骨牌长路如同一条被人设计好的公式,随着之前的变化不断往前推演,直到最后的一块骨牌如同预料好的那般倒在地上。
哒——
而在推倒骨牌后,希奥拉一路跑来,在最后三块骨牌倒下之前伸出手将其扶住,抬头看向我。
希奥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是神州人常用于评价伟人的吧,我不是伟人,但也会拼尽全力扶住自己珍爱之物,难的不是电车难题,而是如何在电车难题中不后悔。”
最后三块骨牌在希奥拉的手中停下,停在了自己的面前,我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上帝,不会掷骰子,已经发生的现实没有办法更改。”
伸出右手把希奥拉的手指拿起,我自己推倒了最后三枚骨牌,而当我推倒的第一块,随着势能倾斜撞击向第二块,我想起爱因斯坦在押运车上最后对我说的那句。
‘可如果一切注定,人类的科学发展还有什么意义?’
当第二块骨牌撞击第三块,我又想起065号在酒泉发射港用耳机对我说的另一段话。
‘诺垭·卡斯兰娜执行足迹计划飞入太空,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实,人类无法更改事实。’
而当最后一块骨牌倒向我,它在我眼中却突然放大了无数倍,如同一座高楼大厦,而后又膨胀成一座倒塌的小山,最后变作一片倾落的天空,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
这块骨牌以翻山倒海之势向我压来,在即将把我压死在泥地里的那一刻,它破碎了,碎裂成了满天白色飞雪,最后雪花又幻化成飞鸟,纷纷拍打着翅膀飞上蓝天,冲破云层,一只只潜入那片星海中。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最后的骨牌倒地,我突然在地上跳起,对着天花板没心没肺的大笑,希奥拉一阵发愣,连忙伸出一只手摸向我的额头。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希奥拉,你简直是天才啊。”
来不及顾及她的想法,我把希奥拉一把抱起,在房间里忘我的装着圈,还略带疯癫的大笑。
希奥拉则有些不知所措,她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希奥拉:“那,那个我说,其实你们的主教大人一直在看着这个房间哦。”
“???”
希奥拉在我怀里伸手指了指房间角落的摄像头,它已经保持不动的望着我们这个方向很长一段时间了。
“咳咳,其实,你不用提醒他的希奥拉,我也想知道他这到底是想开了还是想疯了。”
一段熟悉而稚气的声音从看守所的公众广播中传来,我这才把希奥拉从怀里放下,默默望着那个摄像头。
“德丽莎,你,你看着我多久了。”
德丽莎:“一直,毕竟天知道你这脑袋这两天到底在想什么,要是突然哪天你会不会就这么自己了结了,你在怎么说也是我,呃,是,是我学生的,重,重要的人!要是你死了我侄孙儿和侄孙女怎么办!”
听着德丽莎的发言,我不由得庆幸自己思考的时候不会把想法自顾自的讲出来,如果要执行我刚才的这个思路,必须把诺垭三年前已经飞上太空的事实瞒过所有人。
“德丽莎。”我抬头,看向那个房间角落的监控器。
德丽莎“干,干嘛?”
“谢谢,我让你担心了。”
砰!砰!砰!
看守所的广播里突然响起了大力拍桌的声音,所里的嫌疑犯和狱警不约而同抬起头,表情里满是懵逼。
德丽莎:“啊啊啊,要不是为了芽衣她们,我干嘛非得管着你啊,你又不是我男人!从你被追杀开始,看着我一天到晚像个小痴妇一样为你操心你很开心吗,我再也不要管你了,哼!”
广播被掐断,房间角落的监控器也把镜头偏向一边,没有再对着我的方向。
只有一旁的希奥拉默默上扬着嘴角,看似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句:“哦吼~”
————·
三天后,我把希奥拉再一次叫到了我的房间,而她再一次走进铁门时,显然被房间里的情景惊呆。
房间满地,尽是散落的多米诺骨牌,铺满地板,甚至床面,沙发,窗台,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希奥拉:“你这三天,一直窝在房间里玩多米诺骨牌?难怪你那天找我要了这么多。”
“这是为了观察所必须的试验,这次叫你来,是希望你帮我两个忙。”
我翻开自己的行李,在一件大衣的衣领里拿出爱因斯坦的明信片,递给希奥拉。
“看守所没有手机,你出去帮我打明信片上面的电话,就说我找到了破解当前局面的思路,我要见她。”
希奥拉把明信片收进衣领,表示没有问题,然后又问。
希奥拉:“还有一件事呢。”
我摸了摸脸角的胡茬,随后看向了希奥拉,“那个,想借把剃须刀。”
希奥拉:“你找一个女孩子借剃须刀?”
“不是,我是说,这个看守所那么多人呢,你能不能去帮我借一把。”
希奥拉叹了口气,似乎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能卖我一个人情的事情,随后,有些失落的走出了房间。
十五分钟后,她带着一把剃须刀走进房间,递给了我。
只是我看着手里的剃须刀,有着说不上来的感觉,刀身通体淡粉色,上面还别有一个可爱的小兔子装饰,闻起来甚至有淡淡的清香味,很难不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的东西。
“这,这是找哪个猛男借的?”
希奥拉看着我挠了挠自己的脸颊,随后支支吾吾的说:“你看,我在这也没别的熟人,这个是找你们大主教借的。”
“德丽莎?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有剃须刀?”我紧皱双眉。
希奥拉有意压低了声音,随后默默的开口:“剃须刀也不一定是非得用来刮胡子啊,你看你们主教像个小女孩子似的,或许她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更加‘干净’一点?只是不知道她上一次用完有没有来得及洗啊。”
哔——
广播里传来一阵响亮的爆麦音,然后一句连语气都气得有些走调的斥责在广播里响起。
德丽莎“希奥拉,你这家伙明明答应过我不会说出来的呀!”
未完待续——


来自作者:Ar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