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一
我出生在祖国西南边陲一个名为东川的小县城，其境内道路蜿蜒崎岖，山势陡峭难攀，最高海拔四千多米，最低只六百多米。山中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一些地方也有规模巨大的泥石流，自然环境恶劣。距县城所在位置几公里处有一条汇入长江的支流，名为金江。据考古工作者在金江流域的考古发现，距今四千至一万年前东川人的祖先就顽强地在这块土地上劳作、生息、繁衍了。
在这金江流域的两侧便是沟壑纵横的大山，在大山的脊梁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但凡有一小块平地，能容纳得下几家人。每家还剩得下几亩贫瘠的土地的地方。都会有人烟。有些村子出门几十米就是陡峭的悬崖。
我的家就坐落在这大山的半山腰，一处相对平缓的坡上，据说这里有棵不那么笔直的树，而且弯得很有特点，故取名弯腰树村，我出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那时的祖国乡村大部分地方交通比较闭塞，经济落后，生活艰难。
我们村更是山路难行，村子往上向山顶走去，一个成年人一直爬坡的情况下，步行约四小时左右可到达一处因矿而兴的小镇。你也可以坐车前往，但也要走上两个小时山路再坐上半个小时的车。但在那个时候的人们大多是步行，步行的原因当然不是想锻炼身体多走路！
在这个镇出现的人大致有这么几类，或是采矿的工程师；技术人员。他们是国营企业的员工，上班进矿洞有工作服、安全帽、照明等各种设备配备齐全，矿洞里的各种安全保护设施比较完善。
在一些矿藏不是很好，被私人老板承包过去，招一些周边村民施工作业，这样的矿洞各方面的设施设备是无法和国营企业比，上班时工作服、安全帽、照明电筒种种设备需自己买，但大多数的村民舍不得全买齐了，一部分更是没钱购买，只卖一把套在头上的电筒，再早些时候，电筒都是稀罕物，只能点着煤油灯进入作业地点。
矿洞到采矿作业点这个通道，中间是拉矿的电机车道，两边过行人，私人老板为了省钱，矿洞通道的大部分地方可以机车和人通过，但也有一些地方只够机车过，有经验的采矿工远远地听到机车声响便快速跑到较宽的地方避险，一些刚进矿洞没有熟人提醒，或是呆木的人，没能及时避让机车，直接被碾压的胳膊腿到处都是！这样的惨剧时有发生。
周边的村民具体能做的事当然也不会是多么的轻松，那时的采矿技术不是太发达，很多一线的工作还是人工去做。身上的装备只一把套在头上的电筒，矿洞里阴暗潮湿，一进到矿洞大部分路段四周一片漆黑，顶部漏下的水滴嗒滴答地滴在通道周围石头上，空气不流通，必须要靠风机才能交换洞里的空气。有些地段会有碎石掉落。
在矿洞里作业，有时遇到电筒故障时，四周一片漆黑，黑的就像你在黑暗里使劲地闭上眼睛那种状态。村里有这么一句俗语；在矿洞里干活的人是阴间挣钱阳间花。
在我小的时候，依稀记事的那几年里，时常会听到村里某某某又因什么原因在矿洞里弄受伤了在家躺着，我曾经不幸的亲眼见过因意外而失去生命的同村长辈，现在还模模糊糊记得他躺在自家家门口的空地上，用一张不知拿什么材料搭起来的似床非床的平面物体上躺着。我像做梦一样地走到那里，还看了一眼，只记得他那苍白无血色的耳朵和头连接的地方有一半没粘在一起了。当时正当七八月份，只觉得一股寒意全身乱窜。第一反应是跑，散开腿地跑，跑到因脚大鞋小导致踩着鞋跟穿的黄胶鞋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回到家缓过神后找母亲倾诉一下心里的恐惧，刚说了一句；“我看见停在外面地里的那个大爹了，”母亲就语气激动又害怕得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家乡有个习俗在外因意外而离世的村里人，特别是五十多岁以下的年轻人，是不能在家里设灵堂停遗体的。有些村子甚至不能进到村里，只能在村外人很少出没的地方叫几个内亲，弄点柴火就地火化了，烧剩下的骨头就地埋了。听老一辈人讲如果年轻人在外不幸意外，抬回家里办丧事对主家不吉利，对今后家里人的运势也会有坏的影响，还有一个原因是村里人看到遗体也都害怕，也觉得遗体不吉利，会带来坏运气，那时的人们好像自己的命运大部分部都只能交给天上的神！
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不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境地，听之身边身体好好的年轻人突然离世，总会不自觉得惋惜害怕甚至恐惧！
综合多方因素考虑，逝者家属 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和死者对话，“为了生者只能委屈你委屈了”。当然如果离世的是这家的男主人，不管你用什么样的仪式去超度他，埋葬他，对于家里的小孩和老婆接下来所要面对的生活处境也起不到任何实质性地作用了。特别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主家想着好好地请个职业超度兼职种地者，家乡人称之为“先生”的超度者来念经超度亡灵时，所需的花费也够活着的老婆孩子买半年的口粮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家庭会去这样做，这样的现象也不能用够吃多久口粮的观点去试图理解这样的行为。
当然事毕后家属该面对的苦痛还是要面对。可能孩子母亲在以后生活中遇到苦难的时候会有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心里想着我在埋葬你们的父亲时，该讲的风俗都讲了，下葬的墓地也是请村里有名的风水先生看过了，风水先生和超度的先生一般是同一个人。并且出殡的那天也是个吉祥的晴天，我要咬紧牙关地把你们带大，将来我一定会享你们的福的，街上算命先生也是这样说的。
是啊，在这么艰难时刻，我们更需要有个支撑我们走下去的理由，有个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信念，这个信念可以是对亲人的牵挂，可以是对死亡的恐惧，也可以是有颗相信未来的决心，相信我们自己的潜力，相信我们国家，毕竟大到我们这个国家，在那个年代也是在风雨中艰难地探索着出路。
大部分村里的男人们为了不让老婆孩子饿肚子，还是去矿洞里干活了。但你一个不小心，跟了一个不靠谱的包工头话，白干几个月一分钱拿不到，你不服气去理论一下，还会在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时突然窜出几个大汉来暴揍你一顿。
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只有硬着头皮跟随着头顶的这小束光勇敢前行，内心想着家里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饱饭的年迈父母、老婆和孩子。如果不出来挣点钱光靠着家里的那几亩地，下半年不要说吃饱饭，连早晚一顿饭的开支都拿不出来了，到那时只能找平时村里劳动力多；勤劳的人家借点粮食熬到秋天；等着地里那少得可怜的粮食成熟，成熟后还了去年找别人家借得后，一年又有几个月没吃的，这样一年年地过着，仿佛成了一个死循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