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社会学】乡土中国:名实的分离

上节课《血缘与地缘》我们已经为乡土社会的社会变迁开了一个小头,我们说“社会稳定就是社会变迁蕴含于社会继替中”,也常常说乡土社会是一个稳定的社会,那么这节课我们就要来讲讲不稳定的乡土社会——“社会变迁”的乡土社会。
今天我们要讲第四种权力——“时势权力”。
再再再再再说一次,请务必分清“权力”(power)与“权利”(right)。

一、社会变迁——时势造英雄
虽然我们都是乡土社会是“定型”的、“今日如昨”的、稳定的社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乡土社会就不会发生社会变迁。只不过是社会变迁的比较慢,使得单独的某一代人可能感知不到这种“变迁”。使得乡土社会的社会变迁蕴含于社会继替中。他们可能始终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自己的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也过过的生活。例如我们常说的“铁犁牛耕”,它虽然在战国时期就开始使用,但直到秦汉时期才成为全国范围内的主要耕作方式。这是在说,乡土社会的“社会变迁”不但在时间上往往是长的,而且在个体的感知上往往是毫不察觉的、认为自己的祖辈也都是如此理所应当的。
那么,什么是“社会变迁蕴含于社会继替中”呢?
之前我们已经谈到过三种权力:“社会冲突”的“横暴权力”、“社会合作”的“同意权力”以及“社会继替”的“长老权力”。“社会继替”是指社会结构的不变而只是不同岗位上人员的改变。乡土社会的“变迁”,本就是“社会结构”的改变,它的改变慢主要是因为这种“改变”往往只是局部的改变,逐步地改变。而在《血缘与地缘》里我们已经说了,乡土社会是一个血缘社会,它的“继替”是与“生育”有关的“血缘继替”。这种“继替”往往是发生在亲子间的。我们又说到“诸色户计”,也有说到“怪盗基德”,这些都是直系亲属间的“继替”。毕竟乡土社会的人也都是会过世的,过世之后,自己的工作岗位就必然会空出来。既然空了出来,就需要新的社会成员来填补这个空位,否则我们所谓的“同意权力”也就无法行使了。那么,这个“空位”就要由自己的子女甚至是孙子女来“继替”。
然而,世界永远处在绝对运动与相对静止之中。乡土社会的时间、地点、条件是必然会发生改变的,那么乡土社会总会有不适应发展的东西,也就总会发生社会变迁。就算乡土社会大部分的“社会变迁”是蕴含于“社会继替”中的,但少部分的“社会变迁”也是“变迁”,社会结构的改变总会引起是“社会变迁”。
而这样“少部分”的社会变迁,也同样会引起权力。那么,我们就有一个问题了:
社会结构的改变如何引起“社会变迁”?
“社会结构”是一种上层建筑。“社会结构”自身并没有变动的需要,是人发挥主观能动性使它“变”的。就像是我们对中国人就得说中文,但对英国人就得说英语一样。往往是由于原有的“社会结构”因某些原因不能服务于当下的“新环境”,人们才去建构一套新的“社会结构”。“百家争鸣”和“新文化运动”就是这样。
可是,当旧的“社会结构”无法适应“新环境”的时候,当我们要去适应“新环境”的时候,我们又会感觉到我们自身很难脱离旧的一些思想观念、生活习惯。每次政治、思想、文化上有革新的时候,“革新派”往往都是势弱的一方,而“守旧派”往往都有很强大的社会基础。这和乡土社会是“定型”的社会有关。
可是,新的“方法” “文化” “社会结构”并不是现存的,而是要发明或是向他人学习的。于是,这个时候就必然会有一批我们称为“革新派”的人,就要去学习新方法、新文化、新社会结构甚至发明新方法、新文化、新社会结构并且试验新方法、新文化、新社会结构。[绕口令]
而这些“革新派”的人,就是费孝通先生所谓的“文化英雄”。他们在提出“新文化”之外还要带领着一批“群众”去相信他,并且为他去做试验。这个过程就发生了另外一种权力。这种权力不是压迫性的,也不是契约性的,更不是传承性的,而是“时势性”的。是你对某个人的新思想 新文化产生了“认同感”,成为“信众”,就会“听”他的,然后就能受他的“支配”或者说是“指挥”。对他产生“认同感”的人越多,“信众”就越多,“听”他的人就越多,受他“指挥”的人就越多,这种“权力”也就越大。这样的权力,我们称之为“时势权力”。当然,这种权力不仅仅是在文化思想方面,从根本上说这种权力的产生是在社会结构不符合当下环境的时候。比如岳飞、戚继光、俞大猷之类的人,他们并不是提出了什么新思想、新文化而受到人们的追随,而是在外敌来“破坏”本国的“社会结构”的时候挺身而出去“应对”这种“不符合”。这些“应对不符合”的我们称之为“英雄”的人,就是拥有“时势权力”。
可是如果单单这么看,大家会不会觉得费孝通先生有点太“英雄史观”了吧。仿佛“社会变迁”或言“社会结构的变化”是必须由“时势英雄”的。但是我想说说我个人的理解:
唯物史观虽然强调人民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民群众就不需要英雄。每当社会发生大的变革时,调动人民群众坚定斗争的往往不是自由、民主、平等之类的一些极其崇高的目标,而是所谓的“热情”。这是一种维护自己生存权利的“热情”,是一种为了吃饱饭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热情”。首先,这种“热情”本质上是一种“情绪”,因此人民群众就很容易走向我们所谓的“盲目”。这种“盲目”有这么几个表现,一是分不清斗争的对象,二是难以做出长远打算,三是部分人民群众在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后就会停止斗争(情有可原,毕竟谁都想安居乐业)。其次,并不是所有人民群众的文化程度都是极高的,只有部分人才接受过较高的教育。那么,这个时候就须要有这么一个人物出来,制定科学的纲领,在人民群众中推广先进的思想,为人民群众明确自己的斗争目标。那么这个人是谁?就是“时势”英雄。那么他是“英雄史观”的吗?他显然已投身人民群众的怀抱。
比如说在高尔基的《丹柯》里,丹柯就是我们所谓的“时势英雄”。高尔基一方面批评了人民群众对于“英雄”的错误态度,一方面又指出了“英雄”不拥抱人民群众的后果。再比如像什么“陈胜、吴广起义” “黄巢起义”这些都是有人正在社会结构发生变革时行使“时势权力”(指“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里我一定要为大家纪念一下下面这位智利的“时势英雄”,就当是最明目张胆的私货吧。他就是以上所谓的一个投身人民群众怀抱的英雄——萨尔瓦多·阿连德:

二、社会继替VS社会变迁——长老权力VS时势权力
“这种权力(时势权力)最不发达的是在安定的社会中。乡土社会,当它的社会结构能答复人民生活的需要时,是一个最容易安定的社会,因之它也是个很少‘英雄’ ‘领袖’的社会。”
然而,在稳定的乡土社会,时势权力是极弱的,因为在一个“今日如昨” “定型” “安定”的社会,我们只需要“照搬”过去的经验就足够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新情况” “新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因此就不需要有“英雄”提出新思想、新文化,也不需要有“英雄”去抵御侵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继承“传统”,重复着祖辈也曾重复做的事,也就是“继替”。这个时候,就可以说当“社会变迁”蕴含于“社会继替”时,这样的社会就是“安定”的社会。例子就是乡土社会的“子承父业” “世袭制”。
我们儒家讲求“孝”,“孝”就是对“长辈”的“无违”,这里的“长辈”就是“长老权力”的“长老”。也就是说,“孝”就是对于“长老权力”的“承认”,“孝”的要求也就是:虚心地向“长老”学习“传统”。
可是,一个人是要向“长老”学习“传统”,但随着年龄增长,也是会成为“长老”的,自己的“后辈”也一定会来向自己学习“传统”。当你发现你向“长老”学习的某些“传统”已经不适用于“新环境”的时候,你就会“改进”出自己的“新经验” “新方法”,等到“后辈”来向你这个“长老”学习“传统”的时候。你肯定不会继续把你向“长老”学习的那套已经“过时”的“传统”教给他,而是把你自己探索出来的适应“新环境”的“新经验” “新方法”教给他。此时,是发生了“社会变迁”,只不过这样的“变迁”是在“长老权力”下“传承” “继替”的。这样子的“变迁”,就是蕴含于“继替”中的变迁。你固然不能保证你今天种地的“经验” “方法”是你爷爷的还是你太公的甚至是你曾曾曾祖父的,但这并不影响这些“经验” “方法”被称为“传统”。
换句话说,就是“长老权力”是不能“容忍”反对的,“容忍” “奖励” “反对”之类带有“立场”意味的词只发生在“时势权力”中。因为“长老”对你的“教化”往往都是“有知”对“无知”的,“无知”的你所要做的只是“孝”,只是照搬“传统”的“经验”。当然,至于日后即将成为“长老”的你如何“继替”传统,这对于“长老”的“长老”可管不着。[套娃]
三、名实的分离——注释
一个“长老”舍弃他的“长老”的一些“过时”的“传统”,把自己探索出来的、适应“新环境”的“新经验” “新方法”作为“新传统”传承给自己的“后辈”的过程,就叫“注释”。大家可以理解为“注入稀释”,这是个动词,不是名词。(可能并不应该这么理解的,但这样更好理解)
他是在维持“长老权力”的形式的同时,又向“继替”中注入不适应发展的、更能具体解决当下具体问题的“变迁”的内容。
虽然说“长老权力”是只允许“无违”,也就是“孝”的,是不允许“反对”的,但后辈在面对具体的“新环境”时,对于一些“过时”的传统,是没必要“照搬”的,是可以“口是心非” “阳奉阴违”的。
“虚伪”在这种情境中不但是无可避免而且是必需的。对不能反对但是不切实用的教条或命令只有加以“歪曲”。——《名实的分离》
PS:“歪曲”理解为“改进”或者“注释”会好一些。
举个例子,在《小林家的龙女仆》里面,终焉帝一直教育女儿托尔“人类是邪恶物种”,警告托尔不要和人类一起玩。然而等真正到了人类世界,她却发现“人类并不都是邪恶的”,并且和小林(人类)玩的很开心。此时,终焉帝对托尔的“教育”就是一种“长老权力”,但托尔从终焉帝那里“继替”来的“观念” “经验”显然是出错了,或言不适应新情况了。于是,她开始对这些“观念” “经验”进行“注释”。她非但教育(此时托尔身为新的“长老”)康娜和伊露露“人类并不都是邪恶的”,还为伊露露制作了所谓的“人类生活指南”、带领法夫纳学习社会常识。此时,原有的、上辈的“观念” “经验”发生了变化,新的“观念” “经验”继续以“长老权力”的形式“继替”(传承)了下去。

从这里其实也意味着,在“社会变迁”引起的“新环境”下,“长老权力”只是空有“传承” “继替”之“名”,至于后辈成为“长老”后如何去“传承” “继替”给新的“后辈”,“长老”对你并没有“实”质性的控制力。后辈可以对“长老”教育给我们的先进的“观念” “经验”传承下去,也可以对其中已经不适应发展的“观念” “经验”进行否定、改造并继续传承给自己的“后辈”。

为谁辛苦为谁甜,常得君王带笑看...
(修改于2023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