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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纳粹德国最后的秘密武器(五) | 日更长篇科幻

2020-06-21 00:40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今天更新长篇科幻小说《先知矫正营》。追更不用等一周,我们将用日更的方式发布这篇小说!别忘了每天来看更新哦!

| 恺瑞 | 游戏策划。爱科幻,爱游戏。当年一脚踏进科幻坑的少年,已成提笔实现科幻梦的大叔。曾在小科幻公众号发表《蜂后计划》等作品。


先知矫正营

全文约5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米娅的实验进展缓慢,波澜不惊。

出于某种难以名状的动机,我对米娅开始多了几分留意。我注意到她开始轮换实验对象,避免同一个先知长期服药。她比较偏爱诺瓦克和几个男先知,经常将他们召入实验室,也许因为他们是矫正营里体质相对较好的几个,对药物副作用的抵抗力较强。

不过,我跟米娅的来往仅限于工作上。自从双胞胎事件之后,我们对各自的事务互不干涉,只要我按时向她提供先知,她按时将人归还。我们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段时间,关于英国时间机器的传闻愈演愈烈,据说进展顺利,很快就将进入测试阶段,而帝国安保部却连它的影子都没找见,根本不知道英国人到底在哪里建造它。

与此同时,国防军在东线发动大规模攻势,迅速拿下塞瓦斯波尔托、罗斯托夫、沃罗涅日,横扫高加索地区,虎视眈眈地朝斯大林格勒逼近。就在陆军捷报频传时,戈德也向我传来了好消息。


致先知矫正营的舒尔茨少校:

看来你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两个先知被安排到同一艘潜艇后,很快发挥了作用。

据U176号潜艇舰长迪尔克森上尉报告,潜艇在北大西洋拦截从加拿大驶往英国的船队时,盯上了凯尔索号商船。对方在发现潜艇的第一时间就加速逃离,向船队中央靠拢,寻求护航驱逐舰的帮助。上尉担心被引诱深入驱逐舰的火力范围,犹豫是否要继续追击。

他暂且让潜艇保持航速,想听听先知们的意见。一个先知印证了他的担忧,说应该在前进3海里后,从左侧掉头,以免遭到驱逐舰阻击。另一个先知的意见截然不同:他预见到潜艇在转弯后发射四枚鱼雷,击沉了凯尔索号,甚至给出了详尽的发射参数。

当时,凯尔索号正向正前方逃窜。上尉判断,第二个先知的话并不可靠,决定按第一个先知的意见行事。行到3海里处,没有意外发生,但出于对威胁的预感,上尉还是下令调转航向,按先知说的左舵掉头。

就在那一瞬,凯尔索号竟然也开始左转,它正在给朝潜艇驶来的驱逐舰让道——第一个先知说得没错。从陀螺仪观察,潜艇正转向第二个先知所说的角度——他也说得没错。

于是,上尉当即下令,按先知的预言连续发射四枚鱼雷,并继续转向,脱离战场。如先知所料,两枚鱼雷击中了凯尔索号;而未命中的鱼雷越过凯尔索号,神奇地击中了船队远处的另外两艘商船。

以上就是迪尔克森上尉在先知的引导下击沉商船的过程。他们在不久之后又击沉了一艘。更加可喜的是,被打乱阵脚的船队完全沦为狼群的猎物,共十一艘商船被我们击沉,战绩斐然。

我想,把两个先知聚在一起的确让他们有了起色,但还远没达到我期望的理想状态。据迪尔克森上尉称,海洋的波动会对先知的能力造成干扰,使得他们只能对较近的海域做出准确预测。距离越远,他们看到的东西就越模糊、越残缺。

不得不说,此次出击给我们的合作开了个好头,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对大西洋战况的全方位准确预测才是我们的目标,希望你可以继续优化潜艇舰队随军先知,使它成为帝国的终极武器。

最后,我谨代表邓尼茨上将和潜艇舰队感谢你给予我们的帮助。愿我们可以长久愉快地合作下去。

艾伯哈特·戈德上校

海军潜艇舰队作战指挥部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戈德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没再提起举报我的事。更重要的是,我有了改进的依据。虽然他只提供了一个案例,但我能从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

第一,受海洋影响,先知在海上的预知能力比在陆地上弱。第二,先知预见的未来景象残缺不全,这种效应随距离增加而加强。第三,从多名先知各自预见的景象可以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基于这些依据,我顺理成章地推导出改进方案:在潜艇里塞进更多先知。看着这个结论,我兀自摇起头。就算把先知数量从两人增加到四人,那也是给一艘普通潜艇增加了大约百分之十的人员,就算戈德愿意,也得给他们解决长途巡航中的食宿问题。

这个方案的难点显而易见,在想办法攻克它之前,我得确认这是正确的方向。我不再让鲍尔上尉跟我一起去先知营房找长老。我要减少他与先知们不必要的接触,他只需要做好矫正营的保卫工作就行了。我独自离开办公楼,走向囿于铁丝网内的先知营房。

吉塞拉正趴在铁丝网上,锁骨下皮带扣形状的伤痕已经结痂,多半会永远地留下疤痕。她一直盯着我看,脸上变换着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那件事之后,她对同伴们说了什么,是告诉他们真相,却因为说我好话而遭到憎恨我的先知排挤,还是隐瞒事实,让他们在我身上多贴一条施虐狂的标签。我从她面前经过,却看不透她。

我走进男先知营房,他们见了我就像见到毒蛇一样退避,只有诺瓦克敢于站出来挡我的路。卫兵将他从我面前拽开,丢出营房,留了个人在外面看着他。这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了。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向我表达恨意。

长老见到我,下了床,佝偻着身躯,恭敬地站着。

我提出我的问题:相较于单个先知,众多先知聚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预知能力是否会加强?

长老给我讲了个故事。他的思维不太连贯,讲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我紧跟他的思绪,明白他讲的大致是这样一个故事。


两年前的一个夏夜,我和很多同类在图林根山区逃避党卫军的搜捕。有从城市逃出来的教师夫妇,有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有曾在世界大战中为德国而战的老兵,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给腿脚不便的我帮了很多忙。我经常因为拖累他们而感到内疚。

那晚,我们逃到山丘一处缓坡时,所有人都呆住了。我也一样。我们面面相觑,都在寻找是否有人脸上流露着惊愕以外的表情。没有。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正在经历每个被捕的先知落网前都曾经历的时刻——“绝境”。

没有退路,没有希望,任凭我们预见得再远再真切,都逃不出党卫军的包围。所有的未来都是黑色的。我们将在这里集体被捕。

我们放弃了徒劳的奔逃,丢下包袱,在那片山坡上围坐成一个圈,敞开心扉交谈了起来。

我们交换各自看到的未来的情景,除了被押上囚车的共同画面,还有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细节。有人看到城市遭到轰炸,或是集中营里的惨状,也有人看到工厂在兴建,或是军队在战斗。就像盲人摸象一样,每个人都感知到未来的点滴碎片。

一个先知,看得越远,未来越模糊。当先知们聚在一起彼此交流,各自贡献出自己那一块拼图碎片时,未来的模样变得清晰起来。而在这清晰未来的基础上,每个人可以看得更远,得到更多拼图碎片……

那一晚,每个先知都沉醉在拼凑遥远未来的图景中。无论那个未来是好是坏,我们都渴望在被捕之前瞥上一眼。待到天光微亮,党卫军包围山坡时,惊愕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被长老的故事深深地震撼了。这与父亲对衔尾蛇的诠释不谋而合,足以载入《先知故事集》。我竭尽所能也无法想象那群先知当时是怎样的感受。那一刻,他们合而为一,如若站在山巅的神明,拨开未知的迷雾,俯瞰通往未来的画卷。

我花了点时间缓过劲来,问长老:“你看到了多远?”

“看到了我生命的终结。”他风轻云淡地说。

好奇心鼓动着我,想要问他看到的结局是什么,但那样做未免太过冒昧。我向长老告辞,怀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回到办公室。一个早已知道自己死期的人,还要按部就班地活下去,到底算是煎熬还是解脱?也许只有长老和与他一同遥望未来的那些先知知道。

我冷静下来。我要再向潜艇舰队增派两名先知,让他们聚在一起,使能力得到强化。我心里已经有了理想的人选,那就是在近期训练中表现亮眼的罗特和霍罗威茨。他们能力强大,身心健全,经得起大西洋的风浪,耐得住长时间的封闭。

不过,戈德是个难缠的家伙,要说服他我必须有一套有力的说辞。我发出了一份字斟句酌的电报,第二天就收到了回信。他接受了我再派两个先知加入潜艇舰队的建议。他说在一艘满员的潜艇上额外增派四名先知,会徒增潜艇远航的负担和风险,但为了帝国的胜利值得一试。

两天后,戈德派来运送先知的卡车停在矫正营门口。罗特和霍罗威茨戴着头箍、手铐和脚镣,由卫兵交给海军士兵。他们即将被押上卡车后厢时,我让士兵们稍等。

我走到霍罗威茨身边,问出那个我许久前就想问的问题,否则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那天靶环训练时,你在纸条上写下了‘米娅·霍夫曼’这个名字。你当时预见了什么?”

他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先生,”他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那个名字指的是谁。我只是预见到我会这么写,所以我才这么写。我以为那是个对你有特殊意义的人。”

霍罗威茨一贯严谨。既然他这么说了,准就没错,尽管其中的逻辑有些让人费解。“你是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下它?”

他无奈地摇头。

已经被士兵推上车的罗特扭过头来,插嘴说:“没什么原因,都是命运的安排。”他不屑地笑起来。士兵们推搡着呵斥他,让他闭嘴。霍罗威茨也被押上了车。士兵们检查完镣铐,关上车门。

我目送卡车远去。霍罗威茨的行为和罗特的话语反复在我脑子里浮现。也许我永远体会不到先知们窥探未来时的感受,也永远理解不了他们将预言付诸实践时的心态。


我再次得知潜艇舰队的消息,是一个多月后。戈德在基尔处理完舰队事务,返回巴黎的途中经过柏林,专程来到矫正营。“我真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责怪你。”他又一次在我的办公室点起雪茄。

我一头雾水。

“我把你新送来的两个先知和之前那两个一起,分配到了U509上,它正好要出海。维特中尉费了点劲,但还是把他们塞进船舱里了。”他开始讲述潜艇的作战经历,“就在几周前的一个夜晚,狼群在北大西洋捕捉到了商船船队。中尉正准备发动攻击,但好巧不巧,一个鱼雷发射管的阀门出了故障,正在漏水,潜艇开始下沉。中尉很快意识到:如果继续待在水下,潜艇很快就会下沉到极限深度,无法挽回;如果上浮,就会暴露目标、成为靶子。于是他转向四个先知求助。”

戈德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四个先知?你他妈给我四个先知?每个先知都在自说自话,到底该听谁的?”他掏出雪茄,气呼呼地点起来,摇熄了火柴,接着说,“要不是维特中尉当机立断,让他们闭嘴,怕是等到潜艇沉到海底、被海水压扁都讨论不出个结果来!中尉只让他们每个人回答一个问题:要不要上浮?是或否,就这么简单。你猜最后怎么着?”

我摇头,等他自问自答。

“三比一。三个上浮,一个不确定。”戈德绘声绘色的神情随之转危为安,“潜艇浮上水面,竟然阴差阳错地突破了敌人轻型巡洋舰组成的防线,进入了最佳攻击位置,轻而易举地击沉两艘商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那些护航的军舰根本没反应过来!”

听完他声情并茂的讲述,我揣摩他的意思:“你是说,四个先知反而更麻烦了?”

“不不不,事实上,先知数量增加后,预测更有效了。除了第一波攻击外,他们还帮助U509在之后的袭击中又击沉六艘商船。再加上敌方舰队阵型被它拉扯分散,给了其他潜艇机会。我们总共击沉了十二艘商船。最重要的是,维特中尉总结出了与先知交流的诀窍:只要让他们挨个回答是或否的简单问题就行了。前进还是撤退?左转还是右转?使用甲板炮还是发射鱼雷?然后根据答案的票数下达命令,往往比听他们扯一大堆犊子有效得多。我想说的是,少校,”他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干得漂亮!”

我却在低头考虑一个漏洞:“那他遇到过平票的情况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当然出现过,这就得让舰长丰富的战斗经验来做决定了。这种情况不算太多,但想起来让人后怕。要是U509最初漏水的时候投出了平票,恐怕就会是一场灾难了。所以,少校,”他又呼出一口呛人的烟雾,敲着桌子提醒我,“这套玩意儿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啊!”

“再增加一名先知怎么样?”这是打破平票最直接的方法。

戈德面露难色:“我说,不要总是干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事,要想得长远一点。一步到位,一劳永逸。”

我不太明白他到底要让我长远到什么程度。毕竟很多问题在实践过程中才会暴露出来,我没法一开始就考虑周全。

他见我眉头紧锁,倾身向前,靠到办公桌上,轻声说:“邓尼茨上将现在很满意,可以为我们争取经费。你可以放开手脚,释放你最狂野的想象力,拿出一个终极方案来。英国人在拖延时间,想拖到时间机器研制成功,但元首拖不起了。上将希望这件终极武器能赶在英国人的时间机器之前运转起来,抢占先机,也在元首面前挣挣脸面。”他指着自己银光闪闪的肩章说,“看见了吗?”

我当然看见了。从他上次的电报里我就注意到了。他肩章上的一颗星变成了两颗星。现在是戈德上校了。

他用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说:“很快你也会晋升的。我们还会升得更高。”

我对加官进爵不太感兴趣。他让我“释放最狂野的想象力”时,我就立即照做了。一个宏伟到不可思议的想法占据了我的脑海,连我自己都为之颤栗。

“大先知。”我说。

“什么?”

我想要开口,却被缭绕的雪茄烟雾呛得张不开嘴。我夺过烟头,在桌上戳灭,挥手驱散烟雾。他不明就里,等我作出解释。

“众多先知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大先知’。”

“洗耳恭听。”

我不由自主地敲着桌子说:“专门拿一艘潜艇出来,上面只有先知和驾驶潜艇必要的船员。这样可以装多少先知?”

戈德盘算着说:“十多二十个吧?”

“足够了。二十个先知,可以将整片海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状况摸得一清二楚。大先知所在的潜艇就是狼群的大脑,本身不参与战斗;其他潜艇充当左膀右臂,按它的指令行动。而指令的内容,就像你说的,通过先知投票产生——当然,实际操作中会把先知安排成奇数,杜绝平票。”

戈德沉思了好久,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这太疯狂了。”

我耸耸肩:“这就是你要的最狂野的想象力。”

他面色舒展,露出得意的神情:“我喜欢这个方案。”

“这会是个复杂的方案。”

“的确。专门为先知腾出一艘潜艇,要过上将这一关。”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交给我吧。尽快给我一份详尽的计划书,我去说服他。”

送走上校后,我仍为这个狂放不羁的想法感到兴奋。我将一沓厚厚的稿纸盖在办公桌被烟头烫烂的破洞上,提笔写下“大先知计划”。不只限于潜艇,如果成效显著,可以推广到任何战场上。

那天晚上,我写到很晚,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我推开房门,卡琳站在门口对我傻笑。

“你总算回来了,老舒。”她笑得乐不可支。

我没有多想,“嗯……是有点晚了。”她像往常一样接过我脱下的外套,挂上衣架,但整个过程中她都保持着一副夸张的笑脸。这倒新鲜。

“餐厅的工作怎么样?”我随口问道。

“别提了。我一直被人使唤来使唤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一边抱怨一边嬉笑。我从没见过她对之前的哪份工作表现出如此矛盾的情绪。

“你没事吧?”我不解地问,“你看上去不太……正常。”我很少用这个词描述先知,这可能会产生误解,让他们感觉受到羞辱。但卡琳的状况,我想不出别的词来。

她把我推到沙发前,按着我肩膀,让我坐下,一本正经却难掩笑意地对我说:“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我困惑地问。

“你不用每天下班都急着回家。”她忽然没来由地说。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真没事吗?”

“我是认真的。这么多年来,你因为我,几乎每天都早早回家,这不是你该有的正常生活。”她才是失去正常生活的那一个,现在竟然开始跟我谈论起生活,真是稀奇。

“我喜欢这儿,这儿是我的家,还有你……”

“不不不,你的生活中不应该只有我。”她毫无顾忌地打断我的话,“应该还有别的人,比如一个女人。”

她提到“一个女人”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米娅。但我发誓,我对她绝对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也绝不会有。尽管我对她的看法日渐改观,但她毕竟是个靠利用先知来成就自己的人,我无意与她走得太近。但除了她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样的“一个女人”,除非……

“你使用能力了?”我拉下脸来。她遵守了多年的行为准则被打破了,就只是预见到“一个女人”。

“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梦到的,这种情况我也没办法控制,你知道。”她为自己辩解。

未经训练的先知很难驾驭自己的能力。在梦中触发能力、预见未来就是难以控制的情况之一。如果她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没法责备她。

“好吧,那你看到什么了?”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不介意多了解一点。

卡琳又露出刚才那种狡黠得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你,”她用手指比划着,两根食指并拢在一起,“和她,靠在一起,靠得很近,很亲密。”

我在意的是:“她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

“那你描述一下她的样子。”

她想了想,摇头说:“梦里的画面很模糊,我也说不好。”

说不定只是一个普通的梦,被她胡思乱想、添油加醋说成了预言。我拍了拍她圆润的后脑勺,“行了,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快去睡你的觉吧。”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她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

“什么事?”

“你可不能有了她就忘了我。”

卡琳的孩子气让我忍俊不禁。我连声答应:“不管有没有其他人,我都不会忘了你,不会抛弃你,不会离开你。满意了吧?”

卡琳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心满意足地起身,连蹦带跳回到卧室。“我爱你,老舒。”掩门之前,她对我说。

“我也爱你,卡琳。”


第二天,我让文员提交最新的先知名单和他们每个人近期状态的报告,好从中筛选大先知的合格人选。我正在办公室里完善计划细节,鲍尔上尉闯了进来。“你让人罗列一份所有可以立即参加实战的先知名单。发生了什么事,要突然动用这么多先知?”

那次事件后,他迫于压力不敢再打先知的主意,我也没进一步追究。我们暗地里一直不对付,但都没有挑明,表面上还是融洽合作,做好本职工作。大先知计划的规模如此之大,肯定瞒不住他。我把我的意图告诉了他。

“你疯了。”鲍尔听完,跳起来拍着桌子说,“天知道把那么多不戴头箍的先知丢进潜艇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他们平时会戴头箍,作战时才取下来。就算不戴头箍时,他们也会被限制行动。他们只需要动脑筋,而不是动手脚。”

“但他们可以动歪脑筋。”

“会有船员盯着他们。”

“船员的远见跟先知相比就是小儿科。况且先知人数并不劣势,联合起来,可以把船员玩得团团转,把潜艇劫持了也不是不可能。”

“先知潜艇不会配备任何武器,只是一艘可以潜水的船而已。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劫持了潜艇,能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你觉得叛逃怎么样?”他用嘲弄的语气说,“这等于把一艘潜艇和一群训练有素的先知拱手让人!”

“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操纵潜艇,逃也逃不远。狼群很容易就能在它失联的海域找到并击沉它,更不用提它同时还会遭到敌人的反潜舰艇和俯冲轰炸机的攻击。更妙的是,先知们自己也能预见到船毁人亡的结局,从而打消不轨的念头。”

鲍尔紧闭双眼,按着太阳穴,思考我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双拳捶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说:“够了。论诡辩,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最好明白,你的一言一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躺进办公椅靠背里,摆出镇定自若的姿态:“那我要请教一下,你是对我的计划有意见,还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

“都有!”鲍尔鼓着双眼,恨不得生吞了我,“我就直说了吧。营里谁不知道,你一直对先知怀有恻隐之心,处处善待他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而你所谓的大先知计划,在我看来,就是公然协助先知劫持帝国潜艇叛逃。无论你把它粉饰得多么无懈可击,谁知道到时候你会动什么手脚,留给他们可乘之机呢?”

我跷腿坐着,不为所动,要让他体会拳头捶在棉花上的感觉。“那你想怎么样?”

“立即停止大先知计划,停止优待先知,以表对元首的忠心!”

“我对元首忠心不二。”我满不在意地点头说,“不过你的意见我悉知了。我也直说吧,没门儿!”

鲍尔还想同我顶嘴,却无从下口,气得浑身发抖,撂下一句“等着瞧吧”,摔门而去。

我提出大先知计划,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先知有用武之地,而不至于在集中营惨死或是在实验室暴毙,但我从未想过背叛帝国。鲍尔对我子虚乌有的指控纯粹是源于私人恩怨,我不应受到这些杂音的影响。

我埋头继续奋笔疾书。随着宏大的蓝图徐徐展开,连我自己都相信这个计划将对战局产生举足轻重的改变,甚至为人类看待未来的方式带来革命。我不停地写,稿纸一页页翻过,废纸一团团丢弃,计划在我笔下逐渐成型。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才搁笔。米娅提着一个口袋走了进来。

“米娅,”我起身迎接她,也好舒展一下身躯,“不知有何贵干?”

她把口袋放在办公桌上,斜倚在桌边说:“鲍尔上尉今天从你这儿出去后,就一直很暴躁。我是来看看,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不想也没必要把她卷进我和鲍尔之间的斗争中来,“你只管做好你的实验就行了。”

她没有因此生气,只是淡然一笑,扫视了一圈我的办公室。这里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会客用的沙发茶几,就只有办公桌椅和文件柜。“你真的跟别的军官不一样。”她从口袋里取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别人办公室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私藏。你这儿到好,除了工作相关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她正要给我倒酒,被我阻止了。“工作时间。”

她看了看窗外,“对正常人来说,现在应该是休息时间吧。”

我这才注意到窗外已是夜晚,明月高悬。一定是我写得太投入了。大先知计划的初稿基本完成,我合上潦草的计划书,搁进抽屉,松了口气。现在放松一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喝完这杯酒,正好回家跟卡琳道晚安。

我从米娅手里拿过酒瓶,给我们两人倒上。月光,美酒,还有米娅,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远离了战争,远离集中营、党卫军、潜艇舰队、时间机器那一大堆烦心事,只有我和米娅。

“谢谢你的酒。”我饮下一口,闻到一阵醉人的芳香,不知是酒还是她。

她看着我拘束的样子,窃笑起来。她的笑仿佛有某种魔力,能让我一直盯着她嘴角看。她说:“这儿的先知们很幸运,矫正营指挥官是你,而不是鲍尔那样的人。”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照看好我的先知们。”

“但很多人并不这么想。他们把先知当做囚犯、奴隶,甚至玩物。你听说过‘越界游戏’吗?”她歪着脑袋问我。

我摇头。

“那你知道萨克森豪森的‘死亡地带’吧?”

我点头。在营区和围墙之间,有一圈十米宽的瓦砾路,被称为‘死亡地带’。任何囚犯胆敢踏足,就会立即被卫兵射杀,无论理由、无须警告。

“军官为了消遣,会把先知带到死亡地带前,取下他的头箍,用手枪指着他后脑勺,命令他穿过死亡地带。他会问先知:‘告诉我,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了。这根本就不是个游戏,也根本就不好玩。

米娅接着讲下去:“对先知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踏上死亡地带,会被附近的卫兵射杀;如果违抗军官的命令,会被军官射杀。对他们来说,只是死法的差别而已,但他们在取下头箍的那一刻,就预料到将会如何死去了。他们怎么称呼这种情况来着……‘绝境’,对吗?那些军官很期待先知们在绝境中的表现,甚至拿来下注。那些先知死得毫无意义,只是被用来满足个人的恶趣味罢了。要是让鲍尔当了指挥官,恐怕他会热衷于这个游戏。”

“在我的管辖下,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相信你。”她举起酒杯,“为你的坚定立场干杯。”

牵强的敬酒理由,但我还是举了杯。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音被屋外传来的枪声盖过。米娅手抖了一下,酒杯摔在地上。“噢,对不起,我被吓到了。”

“没关系,我找人来收拾。”我放下杯子,凑到窗前查看营区里的状况。靶场没有亮灯,也不会有人这时候还在打靶。几名卫兵正朝实验室聚拢过去,枪声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米娅……”我刚想告诉她情况,办公室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整个营区陷入一片黑暗。

“卡尔,怎么回事?”米娅朝我走来,脚底下传来碎玻璃声。

“小心别被扎到了。”我在黑暗中向她靠近,想引她绕开地上的玻璃渣,却没想到跟她撞了个满怀。我离她很近,能感受到她娇小的身躯。

“对不起,我可真是的。”她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挡在额前,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卡琳的预言在我脑海中浮现。“一个女人”此刻与我只有咫尺之遥,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将我推向她。我克制住自己,犹豫要不要再靠近一点,思索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

外面响起卫兵沙哑的嘶吼声:“警报!警报!”

我这才回过神来,摸黑从抽屉里取出手电筒。“待在这儿。”我紧握她的肩膀叮嘱道。我不得不暂时撇下她,奔出办公楼。

一辆法本的卡车从我面前飞驰而过,差点撞到我。在它与我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看清了驾驶员的面孔——诺瓦克,没戴头箍。他驾车撞开大门,冲出了营区。几名卫兵端着枪追出门去,又传来一连串枪声。等我跑到门外时,卡车已经扬长而去,车灯的光芒在道路远处越来越暗,最后消失。

“怎么回事!”我厉声询问值守的卫兵。

“实验室里那几个先知逃跑了。”

“怎么会?”

“实验室里发出了枪响。他们几个突然跑出来,趁我们不备抢了卡车。”

诺瓦克。我一点都不惊讶。整个矫正营里,只有他会冒死干出这样的事。也许他在实验室里某一次摘下头箍之后,便早已预见到今晚的机会,一直秘而不宣,直到现在付诸实践。

我赶往实验室,供电已经恢复。米娅无视我的嘱咐跑到这儿来,正在扶起遭到先知袭击的实验室主管。他按着额头上渗血的伤口,颤抖着说:“7号突然从实验台上跳下来,用工具托盘砸到我头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挣脱的,也许是哪个手铐没铐到位……”

“坐下说。”米娅把他扶到椅子上。还有两名研究员瘫坐在实验室另一侧的墙角,表情痛苦。

“他飞速解救了其他先知,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攻击我们。”主管把一把鲁格手枪放到实验台上,“我朝他们开枪,但根本打不中。他们知道怎么躲开子弹,太难以置信了。我想是药物起了作用……”

我在实验室里巡视了一圈,地上一片狼藉,仪器被推倒,工具撒落一地,还有很多药瓶的玻璃渣,药剂也淌得到处都是。

主管接着说:“他们弄坏了一台设备,然后就停电了。他们在黑暗中就像蝙蝠一样,知道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我拿他们更没办法了。”

我看到一台圆柱状的设备冒着黑烟,散发着焦味,旁边是几根割断的电线。诺瓦克一定是将它短了路,导致营区断电,在黑暗的掩护中逃跑。这一切对先知来说都太容易了,只消一个小小的纰漏,剩下的全交给他们的预感就行了。但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缺少了什么该有的东西。

我踱步回到米娅面前,她抬头看着我。不是简单地看,更像是在窥探,想要读出我现在的想法。我此刻又何尝不是一样?奈何我们都不是先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心思。

我注意到主管放在实验台上的手枪,想要拿起来检查。我刚伸出手,米娅就站了起来。她好像要开口说什么,却又踌躇不定。我意识到,我这个小小的动作触及了阻挡在我们之间那层似有若无的隔阂。米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叫医务员来,给他们处理一下伤势。”我命令卫兵,保持着作为指挥官在众人面前应有的样子。我对米娅说:“这件事先告一段落。你收拾你的实验室,我整顿我的矫正营。有什么事明早再议。”我用命令的口吻将她想说的话逼了回去。不到时候,也不是地方。我们都需要一晚上时间好好整理思绪,再坦诚地面对彼此。

我离开实验室,召集卫兵,带队出发搜寻诺瓦克一行人的下落。希望渺茫,但还是要例行公事。今晚没法回家照看卡琳了,不过她昨天给我的建议,让我可以稍微心安理得一点。

搜寻进行了一整晚,覆盖了矫正营方圆五公里的范围,但开着法本卡车的诺瓦克很可能从路上的关卡蒙混过去,逃到了更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诅咒他;不知道该为逃出生天的先知们高兴,还是为越狱事件而愤怒。

晨曦投下第一缕光芒时,我宣告搜寻失败,带队返回了矫正营。我还要写一份事故报告,递送给格吕克斯监察官,之后再跟米娅一对一地摊牌。

这是忙碌和疲惫的一天,更是焦躁不安的一天。

白天,我跟米娅打过几次照面,但都还有各自的工作要做,即便擦肩而过,也都相顾无言。我能读到她眼中的百感交集,相信她也能读到我的。

我跟鲍尔又起了一次争执。他把事故原因归咎于我的仁慈,说它蒙蔽了我的双眼,让先知们得寸进尺。我坚称事故原因是实验室研究员的疏忽,与我对先知的态度无关;而鲍尔作为分管矫正营保卫工作的副指挥官,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之间的矛盾就这样相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一旦有任何第三方力量介入,平衡就将被打破。

打发走鲍尔,派人送出呈交督查官的报告,我总算有时间面对米娅了。我前往实验室,这里的研究工作已经暂停,只剩一名年轻的研究员留守。他见我出现,急忙跑过来,交给我一个信封:“霍夫曼女士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完急忙离开。

信封上写着“舒尔茨少校亲启”,拿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是我的错觉。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这里有你想要的真相”。

现在的我,下有鲍尔频频顶撞和违抗,上有督查官即将对我兴师问罪,只有米娅能在夹缝中给我一条出路。事到如今,我无法拒绝。就算我没法全身而退,能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算是一种圆满。更何况,这是米娅的邀请。

我忐忑地度过了今天余下的时间。督查部的运作效率还没有高到当天就响应越狱事件。鲍尔也意外地沉寂了下去,可能是在酝酿新的攻讦。我把矫正营里的事情都抛诸脑后,时候一到便换上便装,让专车载我前往柏林城区。

我想我有权利知道真相,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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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加勒比海盗》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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