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 三
五中是旱厕,从教学楼到厕所往返穿过整个操场,差不多正好课间十分钟。我们初三教室在顶楼,偶尔还得小跑一段路。朴吉总喜欢从背后搭到人身上,然后搂着脖子或搭着肩膀一起走一段,同学之间没有固定的亲昵与否,哪怕平时来往不多,他这样也没什么关系。
你尿手上了吗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否尿手上了。
没事儿,我教你,你看啊
他好像还向我展示了一下他的手,我当时并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异样。
他大张着双手小跑着拍上我班一男生的肩膀,然后双手从那人肩膀紧贴着衣服滑向后背。那人回头回到一半,朴吉已经跟他平行、肩挨着肩一起往教学楼走了。我不记得那人是谁,好像是执连。看着他后肩由上至下由浓渐淡的湿润指印,我想起朴吉曾不止一次地这样跟我打过招呼。他标志性的看似外向实则谨小慎微的笑容是我胜利(小学)和五中唯几清晰的难忘记忆之一。
关于他我还记得三件事。
一是我去过几次他家住,几次都是放学的路上偶然遇到临时起意,在实现闪念这件事上我俩有着不谋而合的节奏。
二是一对男女也去他家住,趁他家没人的时候,他大概在客厅偷听或者门外把风,五中时我们都没有身份证,开房没那么方便,也没钱。那男孩是我和朴吉胜利一个同班同学,女孩是五中班上的同学,都是放学后在校门口抽烟打架的混子。女孩比男孩高一个头,我在实验(小学)门口偶遇过他俩,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女孩,也比男孩高一个头,俩女孩各握着中间男孩的一只手,揣在男孩牛仔上衣两侧的兜里。我和他们都没咋说过话,女孩当时看到我,也许还有我身边同行的几个外乡生同学,她扬起下巴抿出两个酒窝,笑得甜蜜张扬。他们去的是朴吉他爸那个房子,我去的是朴吉他妈那个房子,知道这件事后,朴吉再让我去他家住,我都先确定下是哪一个。
三是朴吉在班上吃女生吃剩的棒棒糖,可能是胜利时候的事,也可能是胜利和五中都发生过,他好像很喜欢这件事。憨态可掬地把满是口水反着亮光的棒棒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直接放进自己嘴里,周围人心里一悸,交出棒棒糖的那个女生瞬间羞了下脸,瞬间到在表情上很难察觉。
后来上一中我吃过一个女生的剩饭,还是菜汤泡饭,饭桌上一个我室友的同学兼兄弟大喊你不嫌乎埋汰啊?我当时心里动了一下,脸上可能也红了一下。后来我和另外一个室友绝交,天天跟着他的我吃剩饭的那个女生联系我,问是不是因为她,我诧异到像是看到了三体人,我从未在他们面前掩藏过任何心迹,却能被误读到这种程度,回头想想,大概跟那碗汤泡饭也不无关系。
那张饭桌上的情况很乱,本来只有我和两个室友,房东的儿子和外甥女,我们五个都在一中。后来又加入了总跟着我室友蓝金的女生谭建亭,总跟着我的女生梁渐和她闺蜜,我室友邵晓宁的同学兼兄弟佚彬。佚彬从小学还是初中起就喜欢梁渐,谭建亭喜欢蓝金,梁渐不知道为啥天天跟着我,我表面陪着他们一群跟我同龄的小孩玩,心里天天想着到底该想点啥。
我吃的那碗剩饭大概是谭建亭和梁渐互相争论的结果,外向聒噪的相似性格让她俩第一次在饭桌上见面就明里暗里较上了劲,我吃饭坐谁身边她俩都得争半天。
后来梁渐忽然不跟着我了,从每天课间都来找我扯着大嗓门说说笑笑,直接转换到断绝一切联系,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原因,她后来主动跟我解释过一次,说是自己的性格从小就比较毒,对谁都这样。我当时觉得她这个毒字用得并不准确,但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
蓝金打篮球摔断了胳膊,期间我们这帮朋友照顾他让着他,他总阴晴不定地耍脾气,开玩笑手劲很大,说话也越来越恶心。我跟他认真交涉过,他不以为然,我就不跟他玩了。他后知后觉后非常费解我的变化,我没有解释的习惯,只告诉他他所理解的绝交差不多是对的。
我和蓝金绝交后他跟别人换了座位,换来的我这个新同桌后来成了我女朋友。我俩都是天秤座,同桌暧昧期间就被班上很多人称赞。蓝金总人前对她出言不逊,诸如:就你这样的扒光了躺我身边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俩在上学期没转到我班的时候就是同学,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俩还只是同桌暧昧关系,我当时只觉得自己自然而然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跟他绝交了是可以找到一些切实可据的缘由的。我几乎不会凭着什么根据做什么事情或者决断,大多数时候只是很被动地凭感觉,从小我心里自始至终巨大的虚空感大概也来源于此,我看自己都像在旁观。
我和同桌成为班里的焦点之一后,梁渐给我写了纸条,说了很多她的心理过程,想重新跟我一起玩。我觉得不回一个女孩这么长的一个纸条确实说不过去,就回了几个字告诉她我看过了。全部的意思就是我看过你的信了告诉你一声,但我觉得她一定会觉得我在藐视她。我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那个诉求,但我不知道该咋解释,也没有解释的欲望。时至今日,面对我有强烈解释欲望的事情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咋解释了,我几乎失去了这个能力,然后独自深陷轻松和焦虑互相斡旋的宇宙漩涡中,这是真切的濒死感受。
临毕业大家互送大头贴,我女朋友那版上有张我俩的合照,手掌大小,其他都是她橡皮大小的独照。梁渐要走了那张合照,我让女朋友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