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身一人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昏暗的床位上,面无表情的我悠悠醒来。
“王先生,您的快递。”冷漠的AI智能助手提醒我。
我的?让我想想是谁给我寄的。
我抬起无力的双手拾起了桌角边的黑色盒子。
没有署名,没有属地,这是件无主的快递。
我早就脱离这个社会长达30年,这不是因为我高冷避世,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是的,我成了个插着各种管子的植物人。
淡漠的拆着快递,自从我车祸后,父亲,母亲在未来的20年中相继离世,而我也孤身一人。
一面镜子?还有一口时钟?
我疑惑的看了看手里的镜子和时钟,真是奇怪,还会有人给人寄这种东西?
30年了,岁月给我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道伤口,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我苦笑一叹。
人生和我一样的人怕是也没有几个了吧,30年前我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可转眼间,我已经暮气沉沉。
我又拨弄起时钟,时间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9号病床的先生,请尽快离开床位,您已经康复,请尽快离开。”
冷漠的广播中传来女性嗓音机器人的声音,就好像21世纪初的高铁站,驶离车站前最后的播报。
我将那一小面镜子放入T恤口袋,从大衣中掏出一台老旧的手机,这就是我唯一的财产了,为了治疗我,父母散尽了家财。
因为我以前就很穷,所以感受不大,这或许就是穷人思维吧。
我似乎只会苦笑,佛曰:人生来即苦。
谁说不是呢?
走出医院,高大陈旧的大厦鳞次栉比,不过大部分楼顶还是没有尖尖。
车流量还是很大,路口也很宽敞,30年后的人们生活真是美好,我不禁艳羡。
我掏出手机,电池早已经不能使用了,路上几个孩子看着我笑了起来,还有人用这种老古董?
我疑惑的问着那几个孩子,他们告诉我,2055年早就不用我那种手机了,现在网络早就覆盖了城市,并且拿出了他们的机器。
一个矩形支架,打开后就能直接触屏。
我不知道什么原理,不过孩子的父亲看到我的手机后很是怀念。
他提议将我的手机和他换一下,他喜欢这种旧时代的感觉。
我答应了。
我尝试着打开这款带有高级AI的“手机”,他们称这种手机叫碳纳米手机,我不太懂,不过简称很简单,叫华子。
华子?我被逗乐了,可是只有孩子的父亲和我有差不多的笑点,孩子们则是一脸疑问。
我很是羡慕的看着两个孩子的父亲,毕竟,我已孜身一人。
孩子们热情的教我怎么使用华子,我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是心理年龄其实才是半百的一半。
我打开华子,熟悉的冷漠女声AI提醒我已经是下午两点,我点了点头,这种由框架投影出来的虚拟AI形象我很满意,不愧是2055年。
我有一丝莫名的悲伤藏在眼底,虽然,我很想忍住,但是30年的沉睡让我的泪腺早就不起作用,我泪流满面。
孩子们奇怪的看着我,默默的递给了我两张纸巾,我擦了擦眼泪,红红的眼眶带着一丝病态。
我拿出了T恤里的镜子,试图缓解我的情绪和掩饰我还未褪色的眼眶。
孩子的父亲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找了个借口,带着孩子们远远的离开了我,在远处 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茫然的离开这里,打开华子,我询问AI助手有没有什么工作?
我早就想好了,无论是扫大街还是做保安,只要能够让我活下去,钱少也无所谓。
“为您查询到了,保安100/天,清洁工100/天,流水线工人100/天...”
额,等一下,AI助手,这100元可以做什么?
“一日三餐,先生!”
额,还有呢?
“如果您加班的话,可以签订长期工作,可以加一条包吃住。”
包吃住也要钱么?
“不是的,先生。”
但是你又说...
AI助手直接打断了我的询问,“感谢您使用本台机器,如果您需要进一步了解本公司的服务,每月的会员套餐可以有三种选择...”
我无奈的看着这台先进的仪器,苦叹一声久久不能呼吸。
保安吧,望着满天飞的无人机,我心中对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小区门口三两个大爷在遛弯,我询问了物业处,这份工作很容易就到手了,毕竟,我是三个保安中最年轻的一个。
“小伙子,工厂不要你了么,来我们这上班?”
或许是对我这个55岁最年轻的小老弟的爱称,我居然还算是个小伙子。
他用了一种我懂得表情看着我说:“这个年龄了嘛,工厂不要你了也正常,这么老了却还要加班12小时,怕咱们用上意外保险,哈哈。”
我回头淡淡一笑应付了过去。
“你看老孙头,二十多岁就来这上班了,少走40年弯路!”
我无奈的打着哈哈。
不远处的六旬老人就是老孙头,虽然已经快要70岁了,但是精神抖擞,玩着游戏。
“嘿,这老小子。”
这个有些话痨的老人是我的本家,大家都叫他老王,是一个工厂退休下来的失业工人。
老王的热情让我有了一丝久违的亲切感,心中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
“你小子还真臭美,虽然有点帅,但是T恤里面还藏着镜子。”
老王从我的口袋里抽出镜子,拿起不知道哪里来的梳子,刮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
我讪笑不已。
照着镜子的老王并不满足,他靠着小区门口的一条小河的围栏,开始装作自怕起来。
镜子一滑,掉入水中。
老王略带歉意的看着我,我直摆手,表示没有关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们三个老头亲密无间,一间宿舍,三排上分,其乐融融。
但是这一天。
老孙头生了一场大病,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老孙头膝下没有子女,更别说往上了。
没错,我们哥仨都是这样,但是老孙头就像是老王的亲人一样。
老王拿出了几十年的积蓄,但是,老孙头还是走了。
葬礼上,一共只有三个人。
我,老王,还有物业的一个负责人。
老王眼含热泪但是没有哭出来,他捧了一把骨灰装在木盒子里,俩兄弟相依为命了几十年,这种情感让人动容。
自此以后,老王像是变了一个人,而我丢失的那面镜子莫名回到了我的手里。
他说,他钓鱼钓上来了。
虽然,我并不在意。
老王从没有什么坏习惯,但是自从老孙头走后,烟,酒,熬夜...他那几根头发也终于掉光了。
他也老了。
这一次的葬礼上,只有我,孜身一人。
他把遗产全交给了我,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镜子和一口一模一样的钟。
我不知道他怎么得到的这些东西,但是他的遗嘱里告诉我让我好好保存。
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打破了生活的平静。
我失业了。
得益于老王的遗产,我苟活了下来。
我所在的街区被失业潮里的人们疯狂打砸,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到老王的遗物没有进来打砸我这里。
电视报道是生产力的下滑导致的金融危机。而人口生育率也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这或许是受到娘炮综艺的影响,电视台的专家侃侃而谈,要求限制短视频。
我不明白,但这绝对不是失业问题的原因,可能都怪金融危机吧。
政府迅速处理了暴乱的人群,没有办法,但是人们终究要养活自己的家庭。
对于这点,我无妻儿,反而轻松。
离婚率也出奇的高,人们只能养活自己又有什么时间培养下一代呢?
我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生活又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已经60多岁了,老王的遗产已经所剩无几,我可能得回老家种田了,起码可以养活自己,是不是?
可是我并不会务农,所幸老王头给我留下了一个AI会员,它可以辅助我。
农村十分平静,我很快乐,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科技发达,但是我可以闲下来种种油菜花,养养土猫土狗。
农夫,山泉,有点田。
我很喜欢。
电视台报道,60岁劳动力回乡务农导致工厂停摆,我就当是一个笑话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在家养老了。
我名下还有两个人的房产,是老孙头和老王头的,不过毕竟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为太久没人耕种已经被收回了。
我无所谓,我很喜欢苏轼的诗词:“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我已经拿了他们那么多东西了,知足常乐。
城市里又开始了暴乱,失业潮带来的可怕影响,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感觉。
但仔细想想这群人中,是不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呢。
毕竟,我都早就失业了,没有AI助手的帮助,很多人种田很难。
突然有一天,我从集市上的大妈那了解到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你晓得那群大老爷们在干嘛,他们在游行!吓人洞拐的!”
哪里游行?我好奇的问。
“在首都啊,总统都开始公开演讲了,为了劝退这些人。”
我惊讶的问道,怎么电视没报道。
“我是从短视频里面看到的,翻墙,懂不懂。”
自从短视频被禁了后,我就再也没看过华子。
“你是不晓得,这群大老爷们,个个单身汉,专家居然说要延迟退休到70岁,这不是折腾人嘛,这群人上面没有老,下面没有小,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吓人的事情咧。”
我打了个哈哈,心想还能干什么,最后肯定妥善解决了呗。
后面的几天,我没有再去集市,而是存好了过冬的粮食,我喜欢存粮,存各种东西,这能让我回忆起年轻时玩的屯屯鼠游戏。
打开了陈旧的老电视,喝着热茶,我很是满足的躺在灰黄的沙发上,今天的电视台好像出了点问题,但是其他频道不是收费就是我不喜欢的综艺,平时唯一的娱乐活动戛然而止让我很是不悦。
我关掉了电视,沉眠入睡,梦中,我梦见了爸爸,梦见了妈妈,梦见了老王头,老孙头......
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自从我60岁后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久过,而做的梦也大多忘记,但是脸颊上的泪痕让我想起了一切。
我终于泪流满面。
早上电视台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一则大新闻说总统被刺,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人们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人们。
昨夜的茶已凉,换一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