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眼神迹（短中篇小说）
（一）
阳光明媚的上午，一辆小车飞奔在乡间的小路上，人工智能娴熟的驾驶着汽车驶往目的地，而车上的乘客这次却有点特殊，是两位神父。
“我说，安东尼”一位神父看着窗外，“关于今年的第3818号神迹，你怎么看？虽然上面的大人物在这个时代很重视这方面的事情，每年也让我们这些人查的很多，可是大多数的确是不靠谱的。”
“确实如此，我是被叫过来帮忙的，也才拿到材料，还没看完，诺德神父。”另一位神父随声应和着，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根据教廷提供的信息，这位虔诚的老者名叫凯文，七十六岁的他已经因病致盲二十年以上了，目前独居在乡下的祖宅中，大约十年前接受了AI陪伴协议，成为依靠人工智能陪伴的众多失能老人之一，对于服务非常满意没有任何投诉，而几个月以前，他忽然告诉所有认识的人，因为虔诚的向神明祷告，神明悲悯的施展了神迹，让他的双目恢复了视力，这得益于失明之后二十年如一日的坚定信仰，也难怪，对于这个可怜的老人，黑暗中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个了。
安东尼神父翻过了一页，是老人的医疗报告，的的确确在过往的二十年间的诊疗记录已经把失明写的清清楚楚，而最近的几次医生给出来的报告也都确定了老人恢复了部分视力，更重要的是，所有体检报告显示，他的身体情况和复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如今的视力，也只能靠着神迹来解释了。
“安东尼神父，我也是见到过各种各样骗子的老手了。”诺的神父把无助已经写到了脸上。“我见过太多太多就想依靠杂耍儿蒙骗我们寻求官方认证的神迹了，一旦改变时间地点，以及他们携带的道具，基本上也必会被拆穿，这种事情甚至现在有人工智能替我们进行判断。骗过我们双眼的把戏往往过不了电子传感器这一关。”他耸了耸肩“如今这个却完全不同，这是经过了医生认证的失明再复明，而且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科学解释，那些辅助医疗的AI也没说什么，不是么？这次上面的人请你来协助认证神迹，就得靠你的专业知识啊，多费费心，拜托了。”诺德神父看着被交回去的资料，摆了摆手，上面太多的东西超过了他的认知。
“嗯，那是当然，我被叫来就是做这件事的。”安东尼思绪被乡间的小路吸引，有一种预感，这个案件并不简单。
（二）
不久，汽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子门前，隔着低矮的篱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飞步奔了出来迎接他们：“欢迎到来，我亲爱的客人，两位神父大人”隔着低矮的篱笆，老人冲着他们施以微笑。“寒舍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的午餐，听说您们要来，我这也是准备了好久呢！”他连忙打开外门。
从一出来安东尼就在观察了，没有半点迟疑，说实话这不像是一个盲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往往人在瞎了以后，生活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方便，在吃到一些苦头以后，人就会对外界的事物感到迟疑，畏手畏脚的，走路也需要辅助工具，然而这并不平整的前院，老人没有任何犹豫，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中午好，凯文先生”诺德神父彬彬有礼“我们听说了发生在您身上的神迹，依靠虔诚的力量让您重获光明，教廷让我们来看看您的情况，以便以后宣扬神的伟大”说着，神父悄悄地伸过手去准备握手，这如此的突然，以至于没有任何的准备和声音，看样子诺德神父也做好了一些小测试看看老头子是不是有所欺骗。
然而凯文的右手牢牢地握住了神父的手“再次表示欢迎，两位亲爱的先生，屋里坐”。通过测试，诺德神父扭头冲着安东尼做了一个鬼脸，似乎在质疑那份报告里凯文长年失明的事情是否属实，安东尼耸了耸肩膀，突然，他的第六感似乎在告诉他，眼下这三人正在被什么紧紧地盯着。
凯文从容的把两位领进了屋子，玄关迎接他们的，是全职保姆看护机器人CM2078型，被称为搭载人工智能，有着意识的看护机器人，这个产品被推荐之初就是在拿“有灵魂的机器人”来作为广告语售卖的，这个型号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是和征服达成了采购协议，让被看护人出一部分钱，往往也是养老保险代出，就可以将它领回家。因此除了基本的陪伴照顾功能没有其他任何意义不明的插件。安东尼瞥了它一眼，而机器人正颔首致意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它叫珍妮，我孤独的养老生活中唯一亲密的陪伴，”凯文向二位介绍这个女仆形态的机器人。“感谢科技的进步，如果退回半个世纪，我都不知道失明后的人生该怎么度过”凯文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不懂这些的，有的，就是闹市区一套房产和年轻时工作积攒下的积蓄，市民分红股权还有社会保障，而征服AI顾问找到了我，给我提供了各种可行的养老方案，我选择了这个被认为最舒适的。”凯文一脸得意“看样子AI并没有骗我，我过得很舒心”
安东尼听着，点了点头，突然鼻子有点痒，就拿出了手帕准备擦一擦，突然，口袋里的一枚硬币被带了出来，凯文下意识的想要挽救即将掉在地上的硬币，这个时候，珍妮出手了，稳稳地接住了它。
“谢谢你，机器人，不，珍妮”安东尼从它的手中接过了失物“说实话，那笔买卖真的划算，我卖掉了城市里的房子，选择了乡下便宜的住所，加上一些存款就把珍妮带回了家，不仅如此，这个原本破旧的屋子也被翻新以便于我这个孤独的老人养老，当时为了照顾我这个老瞎子真的装了好多机械设备，哈哈”凯文跨过了门槛，来到了不大的客厅，上面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热气腾腾的，早几分钟就会太热，再晚些就会变凉，现在享用刚刚好。
三人坐在了桌前，凯文邀请二位用餐，两位神父也确实有点饿了，祷告结束，开始享用。这顿饭绝对算是非常精致得了，安东尼发现，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食物，都是超市买来的东西，但是各种调味料在桌子上都有一些，被瓶瓶罐罐装着，他喝了一口罗宋汤，味道和温度刚刚好，口感……感觉和街边的方便无人餐厅没有什么不同。
他这时，又发现了桌子上的番红花，这个年代这种曾经奢侈的调味料如今也是随处可见。他拿过来准备撒点在自己的饭菜上，拿到跟前打开来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就好像这瓶番红花是超市整瓶包装贩售，刚刚打开封纸一样。
“您也喜欢番红花么，神父？”凯文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点。“它的香气真的让人欲罢不能！我每餐几乎都要来一点的，多亏了当今的农业，让这种奢侈品也可以进入这个养老的单身老汉家里。”他满脸幸福“多亏了珍妮，这顿饭也基本都是她完成的，各种家务也是她在打扫，我要做的，就是听她的吩咐别挡着罢了。”
“谢谢你珍妮，再次感谢”凯文说道“不用客气，先生”珍妮回复了，这是两位神父进入这个家中第一次它开口说话。安东尼笑了笑，把瓶子递到了原来的位置，凯文也用附带的夹子夹了两下，夹出了几根放进了菜里。
吃完了饭“那么，凯文先生，请介绍一下情况吧。”珍妮在收拾着饭桌，三位先生在桌旁聊了起来。
“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凯文回想起来不愉快叹了口气“我刚刚失明，陷入黑暗，那个时候的医生，不，现在的医生也是给我的双眼判了死刑。我很绝望，但是，也不完全是，我总觉得自己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能恢复伊甸视力，仅仅是一点点，让我在绝望的寒冷中有了那么一丝丝温暖。说起来也惭愧，我一开始祷告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我的视力，既然医学没有办法帮我了，我要求助于上帝。就这样，那段时间我几乎所有空余的时间都用来了祷告，虔诚的参加社区教堂的活动，神奇的是，我的视力也似乎一点一点的恢复了。”
“就在这时，我来到了乡下，有了珍妮的陪伴，孤独的夜晚我也将自己的情况说给了她听，没想到的是，她完全同意我的说法，也认为我的身体正在恢复，并且鼓励我积极乐观的生活。说实话，也许这就是重回光明最后一扇大门的钥匙吧，我需要鼓励，需要积极情绪的引导，脸上的笑容多了，能看见的色彩也越老越多。”他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在一个明媚的清晨，我睁开眼睛，发现，我又能看见东西啦！感谢上帝，我又可以秦彦看这个世界啦！”凯文激动地睁大了眼睛“我先是亲吻了珍妮，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像个孩子一样，我告诉了教区的神父，所有认识的人，最后，您们的到来也让我确认了我已经康复了，感谢神迹。”他划着十字。
“我们的到来也正是见证神迹的，您的情况我们会和上面忠实的报告的，您放心，全世界所有虔诚的教徒都会为您的康复而感到高兴。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您活得好好的，就像一个正常人，不，就是正常人”诺德神父安慰他道。
“我接受各界的怀疑，并且愿意分享我的喜悦，神父大人”凯文说道。随后，先生们又谈起了乡下的生活，各种周末的教区活动，日常的琐事，时间过去的飞快。最终，要到二位神父离开的时候了。
“好久没有珍妮以外的人谈这么久了，真的非常高兴，谢谢二位神父来看望我，再次的。”凯文脸上难以抑制悲伤。
“不过，二位”一旁静静服侍的珍妮再次开口了。“二位的车似乎并没有停在门口。”
“呃，真的，该死的。”安东尼看了一眼设备，“似乎还停的挺远的，一定是导航系统在乡下出问题了，抱歉凯文先生，我们不熟悉周围的道路，您能给我们带一下路么？”安东尼有些焦急。
“没有问题，安东尼神父，我也想在这一路上再多说一会儿，真的，太久没有其他人和我这么说话了。”凯文十分高兴，看了看设备上的位置，麻利的穿好了行头准备出发了。
“住在这里真的惬意凯文先生”安东尼看着渐渐黑暗的乡间小路，两位神父不得不小心谨慎不被绊倒，而跟随着珍妮的凯文却常常一不留神就走在了两人前面。
“看样子，凯文先生的身体就和小伙子一样，哈哈”诺德神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看着凯文。
“您多虑了，神父先生”珍妮又开口了“其实凯文的身体非常糟糕，像这一次目的地在住所大约2km的地方，就必须有人陪伴。平时不建议被看护者远足的。”珍妮立即回复。
“那么这一次，真的太难为凯文先生了。”安东尼说。不远处，已经看着亮着车灯的汽车了，在漆黑一片的乡间格外显眼。
双方就此别过，临走前，安东尼拍了拍珍妮“凯文先生就拜托你啦。”手拿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张便签。
“看样子，的确不能让凯文先生送更多了，就此别过吧”意味深长的，安东尼摆了摆手。
……
（三）
几日后，镇上的购物超市，自动化咖啡店，安东尼神父一身便装，坐在最深处的座位上等着谁。没多久，一个穿风衣的女人走了过来。
“我很高兴你能过来”安东尼面带微笑，似乎没有敌意。“珍妮，凯文还好么？”
“嗯，他非常好，安东尼先生。此刻他正在家里睡午觉，我也许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此时那个女人正是机器人，珍妮，一改廉价的金属外皮，厚厚的风衣很好的遮掩了人们的视线。
“那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安东尼说“先说结论，可怜的凯文视力根本没有恢复，一开始到现在，他仍然是失明的状态！”
珍妮没有回复安东尼，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作为一个聆听者，等着后续的解释，似乎事不关己。
“我们可怜的凯文，在实名的过程中，偶然的，患上了‘安东尼综合征’，这是一种让失明的患者仍然能‘看到’什么东西的病症，虽然和现实中差距还是很大，但很多患者仍然声称自己从来没有失明。凯文在祈祷的过程中注意到了这点，更加深了对信仰的虔诚，这也许使得病症加深了。”
“可问题是，这种病症完全没有办法做到让凯文做到现在这样和常人没什么两样的，他自己都察觉不出这一点来，我们多次用言语试探，并没有发现凯文是那个‘装睡的人’，他从内心完全认可了自己复明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确实，两位神父在与凯文的交谈过程中，多次曾经提起他瞎了的事实，然而凯文并没有为之所动。
“那就要说到你了，珍妮，是你造就的这一点。”安东尼俏皮的指了指珍妮。“你来到了凯文家之后，迅速的发现了这一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你要帮助凯文‘看得见’东西。于是，你借助能向凯文输送信息的任何手段，比如言语，触感，气温等等，给凯文各种暗示，使得他眼中的图案变成了日常能够看见的样子。不仅如此，”凯文拿出了一份有关养老的文件“凯文的养老方案中有一项是：植入式身体机能检测急救芯片，这个东西可不是上世纪往身体里植入铁片感受电磁波那么简单，在养老者的房间里它不仅仅可以通过无线设施反馈老人的身体情况、充电及发出预警警告，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对受体身体进行影响，甚至进行暗示在突发情况下使得老人坚持更久，等到正规医护人员赶来”安东尼看了看珍妮，珍妮毫无反应。“而你，获得了这个家里所有东西的权限，也使用芯片，用了人类还不知道的方法深度影响暗示安东尼，最终达到了他脑中图像和现实几乎一致的效果。当然，能够控制的范围内，所有物品的存在有模板的话更加省心，就像那瓶番红花一样，如果改变了存量，凯文就第一次夹不中它，我注意到了。”
“当然，现实世界可是有很多或然因素的，谎言不被戳破，就得考虑到这些因素。”安东尼比划了一下房子“这整个房子的监视及传感器系统为这件事情提供了保障，可以实时传输数据到你这里，数据被处理后适当的反应给凯文，这样，凯文在坚信自己复明之后，就没有半点顾虑在房子周围活动了。”这也是那一股视线的来源“如果凯文要出行，那么作为可以随之移动的传感器，你必须跟在他周围进行反馈，他经常去的地方也被你精心准备好了，这种程度不在话下”这也是安东尼认为最后凯文出来送人，珍妮必须陪伴，而凯文健步如飞的原因“如果再远一些，甚至我们载着凯文兜兜风，这个谎言比将被戳破。幸好，这一点只要暗示凯文是个身体不好体力有限内向的老人，完全可以解决。”
“精彩的猜想，安东尼先生，可是没有证据这只是猜想罢了，猜想和实验，您比我分的更清楚，不是么？”珍妮久违的开口了。
“确实如此，不过，我也有证据”安东尼拿出厚厚一沓材料，这都是凯文的医疗档案。“凯文的复明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相反的，他经过了很多试错，比如说，视力测验”凯文指着上面的一些文字“一开始，他的视力测验结果很糟糕，而奇怪的事情是，这个结果在慢慢的变好，以至于现在几乎不受到任何的影响，我相信，现在就是把凯文的眼睛蒙山，也会全部看见，不是么？还有，复健也是，太诡异了，这个曲线，完全不符合人类恢复的规律。”安东尼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你的陪伴，如果你因为什么原因返厂修理一段时间，梦就该醒了，不是么。”
“可是，现在的凯文，很幸福，很快乐。”珍妮回答。
“果然是有灵魂的机器人，被问到这种程度，我甚至能感受到你的从容不迫”安东尼耸了耸肩，从一开始，他就没感受到珍妮有什么慌张，也许结果她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她只是按照请求陪伴安东尼，作为一个聆听者罢了。“上面的人迫切需要在科学的时代发现神迹，而我们这些办事的，只是去把那些拙劣的把戏以及骗人太甚不牢靠的混蛋揪出来而已，我们一旦不把他们扒拉出来，被懂科学的正义人士发现，蒙羞最大的还是教廷。然而，我确信，凯文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他笃信自己复明的事实”他顿了顿“而引起这一点的你，就是引发了神迹，赋予凯文灵视之眼的神迹。还有比这更标准的神迹么？”
“我到此就想问稳一点”安东尼站起身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动机，我不是很理解。”
“我的职责，先生，我是陪伴凯文最后一程的机器人。”珍妮立刻做出了回答，毫不迟疑，也许，她就不需要迟疑。
“是吗……我了解了。”安东尼起身准备离开。“祝顺利。”
“也祝您顺利，先生，您和您的实验。”珍妮回答，颔首示意。
“谢谢”安东尼离开了咖啡店。显然珍妮了解他，他被珍妮反将了一军，当年作为科研骨干的他，因为涉及伦理的实验被广泛指摘，他不得不投靠了教廷，以验证神迹的名义进行着一些实验，也许这比珍妮做的更高端，也许在珍妮眼里不值一提。他看向蓝天，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让他认识到AI的另一面了……(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