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憂危竑議疏【去僞齋集（吕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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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僞齋集（吕坤），卷二奏疏·辯憂危竑議疏：
爲語出無端，事干重大，懇乞聖明，嚴審確實，以消隱禍事。
本年三月内，臣因戴士衡參臣假託閨範圖説，包藏禍心，具本奏辯。奉聖旨：「這事情不必瀆辯，該部院知道。欽此。」又於七月初，傳有憂危竑議一書，臣讀罷歎曰：「此士衡所謂包藏禍心者乎？」使臣有此事邪，是爲禍謀，豈但禍心？使臣無此事邪，包藏禍心者，不在臣矣。請指其書，一一爲皇上陳之。
明德馬后，漢明帝之元配也。漢法册后不自民間，先選良家子以充後庭，如八子、七子、夫人、貴人、娙娥、容華之類。值册立時，則選衆所推服者一人爲后。馬明德册自貴人，漢書所載也。自有漢書以來，凡女訓諸書，莫不録其爲人，莫不具其發跡。閨範刻於山西，豈期流傳大内？當是時，既無所迎合而增其所無，又何所回避而削其所有乎？録馬明德便謂迎合，如閨範所録楚樊姬、徐賢妃之直諫，班婕妤之辭輦，衛宗二順以有子之妾而尊嫡，奈何又不以爲規勸邪？凡比照者，引見行事例，擬切近事情，遠年停止者，即本朝亦不得比擬。明德與時事一一比照，果否相同？乃引千餘年不同之漢例，爲奉承乎？愚不至此矣！
鄭承恩之刻閨範也，其序見存。皇上遍發諸臣，字字查閲，是否係臣所作。今直以此序爲吕序，又摘序中語一一罪臣，昭昭者猶然，幽暗中何事不得説邪？五十寶鏹、四疋彩幣，豈懷袖可藏？發自禁廷，入於臣宅，公然出九重之門，行四達之衢，晝邪，夜邪？十目所視，視者誰邪？事不奏聞皇上，宫中誰敢私遣？中官聽誰私遣？臣即受之，應否報名謝恩？受而不謝，使臣何以復命？造言者不習於國體矣！金龍命書，事關祕密，臣封進邪，託人進邪？若明白封進，皇上必知；若託人密進，誰敢私傳？且陰謀之人，蹤跡隱伏，豈肯張皇？豈得漏洩？今稱内廷盛覩，必是衆所共知，此何事也，而疏若此乎？造言者不練於人情矣！古之上書者，或伏闕慟哭，或叩階流血，史册所載，不止一人。楚材一夷臣耳，每奏事惻怛，言與淚俱，太宗見其來，而謂曰：「爾又爲百姓哭邪？」臣上疏之日，格天懇至，伏地不覺失聲，事誠有之。閨範圖説之刻，明進非臣，密進非臣，讒口付之神明，臣心可質天日。何憂敗露難容而號泣朝門，欲蓋彌彰乎？臣上癸巳一疏，言皇長子當立，條列十款，不啻千言，自謂詳切不異諸臣。臣即再言，更何所説？憂危疏中不及，豈意有所專，而語有所忌邪？惟是微曖之情，生有心之疑竇；含糊之事，養無窮之禍胎。朱東吉與或人止兩人耳，刻書者必知。懇乞皇上敕下廠衛，嚴緝兩人下三法司，嚴刑鞫審，要見寶鏹彩幣，十目所視，視者何人？金龍命書，内廷盛覩，覩者何人？務令明白聲説。臣遠在二千里外，豈得預爲彌縫？豈能盡人囑託？儻有一人證臣，一事有據，臣願甘斧鉞之誅，以爲亂賊之戒緣係云云。
奉聖旨：「這奏辯事情，朕前已洞悉奸誣，有旨處分了，該部知道。」
萬曆庚寅〔一〕，余爲山西觀察使，觀列女傳，去其可懲，擇其可法者，作閨範一書，爲類三十一，得人百十七，令女中儀讀之，日二事，不得其解，輒掩卷卧。一日命畫工圖其像，意態情形，宛然逼真。女見像而問其事，因事而解其辭。日讀數十事不倦也。且一一能道，又爲人解説，不數月而成誦。余乃刻之署中，其傳漸廣，既而有嘉興板、蘇州板、南京板、徽州板，縉紳相贈寄，書商輒四鬻，而此書遂爲閨門至寶矣。初不意書之見重於世至此也。既而内臣購諸市以進，上覽而悦之，賜皇貴妃，貴妃刻諸家。夤緣者附以順天節烈婦十七人，而此書遂不可傳矣！何也？予傳各有類，而此十七人皆節烈。余傳皆昔賢，而此十七人多萬曆時人，且多貴勢家，又每系以「吕氏贊曰」四字，尤爲僞妄，有識自能辯之。
自此刻出，而讎我者，得以造其讒；不識我者，莫不駭其事；而三二達者，則坦然無疑矣。噫！使諸君子以虚平之心，觀天下之事，則一言可決，有何駭異？今民間婦女，一旦筐中有三五本書，夫必駭異問之曰：「此書何處得來，何人所與？」則將何詞以對。儻涉可疑，方且藏匿之不暇。况大内何等深嚴，聖主聰明天縱，寧有閨範入宫，而不一問者乎？皇貴妃又不掩匿，而敢公然刻之，又敘其所從來，曰得之吕氏坤者乎？時值余上憂危疏，而造言讎口遂刻憂危竑議一書，流布京師，而戴掌科始有「包藏禍心」之疏矣。
鄭承恩懼，乃以竑議進。
奉聖旨：「這閨範圖説是朕賜與皇貴妃所看，朕因見其書中大畧與女鑑一書辭旨彷彿，以備朝夕覽閲。戴士衡等這厮每以私恨之讎，結黨造書，妄指宫禁，干撓大典，惑世誣人，此事朕已洞知，不必深辯。」
又吏部都察院接出聖諭：「曉諭官員人等知悉，樊玉衡、戴士衡假以建言，報復私讎，妄指宫禁，干撓典禮，惑世誣人，捏造書詞惑人，好生可惡，本當拏問，嚴究重治，姑著革了職，發煙瘴地方永遠充軍，遇赦不宥，該部院知道。」
又内閣接出聖諭：「覽再揭奏，具見恭謹詳慎之意。閨範一書乃朕賜與宫中朝夕覽閲，因其書理與女鑑相符，使以爲勸勉之規云云。且樊玉衡假以建言，要名沽譽，原本亦不必發示及戴士衡等。但此二畜，結黨造言，干撓大典，妄指宫禁，惑世誣人，上干天和，中傷善類，若不重處，何以警戒將來？已有旨了，特此諭知。」
時被誣諸人，皆有辯疏，各得明旨，此閨範之始末也。
夫天下刻閨範，天下無詞，何獨内刻，便造許多妖言？向非皇上明白聲説，此事何以自明？當時若大根究，必有皦生光之禍。皇天后土，九廟神靈，當必照鑒。造誣之人戴掌科，雖非知己，必不昧心。彼造誣者，已遭陰譴酷烈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