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rry向】《无熄之雨》第一章:雨中的约定(龙狼主角,中世纪剑与魔法)
混着血的雨从空中落下,我寻了一片较高的残垣,在屋檐下躲避这场污秽之雨,血色的雨在接触大地后将其化作灰黑色,云层下的一切在其中被悄悄转化着,无一例外。
我捂着腹部包扎好的伤口调整好躺姿,防止伤口裂开,那不是敌人留下的伤口,而是我曾经的战友,当他举着剑疯狂的向我冲来时,我还未反应腹部便被划开,但我很快反手夺过剑砍下了他的脑袋,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皮毛,我远离他倒下的尸体,扯下内部衬衣扎好伤口后忍着疼痛逃离了那片临时营地。
那里的兽人很快都会变成那样,我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战争其实早就结束了,被更为恐怖的东西拦腰斩断。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告诉过我,来到这世上的人都是残缺的,我们在这世上走一遭的目的,就是为使自己完整。
她信奉那些虚无飘渺的神,祂们的名字我和父亲一个都记不来,母亲却能在祈祷中一一道出,我和父亲并不信神,但我们爱着母亲,所以从未打扰过她的信仰。
可是母亲说的话,我是相信的,我们都是残缺的,在漫长的时光中探寻着完整的可能性。
我的父亲是城市护卫队中的一名士兵,在我十岁以前我们一家一直在城中过着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生活,我有时会跟着父亲跑上他巡逻的城墙和街道,我还记得城墙上的风景,一边密密麻麻的建筑,另一边是干净的旷野,时不时能看到远处行进的商队,仅仅一墙之隔,却天差地别。
这样平和的日子在龙到来的那天结束了。
那是个安静到异常的夜晚,直到一声巨响惊醒了城内所有的兽人,火光映红了漆黑的云层,母亲在尖叫的人群中护着我向城市另一边的出口跑去,那晚父亲出去巡逻了,不在家。
母亲让我藏在一辆装满干草的马车中,告诉我她去找父亲,马上就回来,藏在里面不许动。
我很听话,在干草中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不管倒塌声和尖叫声怎样回荡,哪怕马车开始摇摇晃晃磕碰的我脑袋生疼。
当我醒来时,是被从干草堆中抓出来的。
那是一个士兵,穿着和父亲一样的盔甲。
是个狼崽子,放心,不是什么探子。我还记得他当时这样说道。小子,你很幸运,那座城估计没几个人活下来了,你是其中一个。
我当然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龙族和兽族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他们来势汹汹,兽族倾尽一切抵抗,这场仗,一打就是二十年……
那时的我没读过书,也不明白什么历史,只知道若想要为我的家人复仇,那就拿起剑向着我们的敌人,那些夺走我一切的敌人。
我从十六岁加入军队开始,就一直努力磨练自己,战场上的龙族无比强大,说他们以一挡十毫不夸张,要战胜他们我们只能靠严苛的训练和严谨的战术,以及强大的武器。
龙族的魔法一直是令我们最为头疼的东西,在开始的几年里兽族节节败退多是输在魔导师数量不及敌方,魔法轰炸覆盖面不够广。
直到魔法反制盾被搬上战场,还有同时限制双方魔法的魔素干扰器,在干扰器作用下,我们凭借人数优势夺得了几场胜利,但在总体战场上,我们依然无法取得太多优势,一直在缓慢的败退。
在我二十六岁那年,我因战功显著被升为骑士长,拥有了自己的鳞甲兽。
同时,国王从国都派来了一批特殊的战士支援作战,他们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例如比龙族更为强大的肉体,还有能化解一切魔法的力量。
但他们的样貌在军队中令大多人恐惧,他们虽然是兽族,但毛发周边总是分布些畸形的黑色甲壳,看着十分怪异,另外我见过他们摘下兜帽露出的眼睛,其中冒着瘆人的红光,哪怕只是与其眼神接触也令我战栗不已。
那时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传的最多的谣言说他们都是国王培育的兽族和恶魔的后代。
但他们的出现为我们带来了越来越多的胜利,所以其他士兵再怎样畏惧他们,也带着一定尊敬。
士兵期望他们的出现能早日结束这场战争,
那时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已经厌倦这场战争,如果最开始我的目的是复仇,在亲手杀了无数龙族后,我已感受不到复仇的快感。征战似乎成为了我的一种本能,就如鱼儿需要水一般,我逐渐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实——离开了这场战争,我或许什么都做不了。
可在内心深处,我想要离开,不管以后会如何,我都想摆脱这场战争。
…………
我从模糊的意识中醒转,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我居然睡着了,要知道在下雨天睡着是极其危险的,可能在无意识中被污染,也可能被其他受污染的生物袭击,但我现在还清醒的事实让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我还活着,没有被污染。
我试着挪动手臂,却发现动弹不得,环顾四周我很快明白自己的处境,我被绑在了一张床上,周围是一间被封闭的房间,窗户被钉的很严实。包扎伤口的衬衣被换成了干净的绷带,绑住我的人应该是出于谨慎,不过他既然愿意帮助我自然不会是什么恶人。
我松了口气,于我而言,除了这条命,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我用爪尖试着划拉了一下捆住右手腕的绳索,粗麻制的,很结实,单纯靠蛮力拉断或用爪子划开都不是件容易事。另外我身上的盔甲也被卸了下来,至于武器显然没留在我身边。
脑袋还有些昏沉,可能跟失血过多有些关系,我努力打起精神继续审视四周寻找脱身的机会。
此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撞击声,这种声音显然是沾了雨水的甲胄才能发出的,一个高大的影子匆匆推门进来,披着湿漉漉的斗篷。
他将头转向我,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语,我听不懂,但我能辨别出是龙语。
我象征性拉了拉绳子挣扎了两下,为了让他注意到我醒了。
不过显然他早发现了,连忙改口用兽语说道;“别动,小心伤口裂开,我马上帮你松绑。”
他摘下了兜帽,露出覆盖着深蓝鳞片的龙族面庞,头顶端庄的深棕长角向后延伸,我能看到他暗红的眼眸中透露出兴奋。
“你是我在那里找到的唯一没有受污染还活着的人了,真够幸运的。”他说着上前为我解开束缚,先是右手,我瞟了眼他的腰部,那里插着一把银质长剑和一把样式曲折的匕首,在他探身过来为我解开左手的束缚时,我顺走了那把匕首。
在左手松开的那一刻,我抱住他的头,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他的身体明显的抖了一下,但很快放松下来:“别紧张,我是一名军医,救助伤员只是我的本职。另外你拿的那把匕首是布置术式用的,刺不穿我的鳞片。”他的声音带着异乎寻常的平静,似乎毫不在意我想杀死他的事实。
我皱了皱眉,不情愿的松开他的头:“抱歉——”
“没事,你们这些士兵紧张的样子我已经见惯了。”他揉了下颈部笑道,我将手中的匕首转了转,发现它的确未经过开锋的程序,想要靠它钝的像桌角一样的末端伤人不是件容易事。
我握住刃部递给眼前的龙人,眼前之人的话多少是可信的,能在这种时期把曾经敌人的士兵从路边救下来的,只有这种天天救人放在第一位的医生干的出来了。
我很好奇,这种军医在如此漫长的战争中居然还没死干净,我曾见过不少军医被自己的病人给刺死,事实证明善良并不会有好报。
不过至少我不是那种恶人。
他接过匕首悉心擦了擦,轻轻插回腰间;“我还真是把我长官教的东西忘光了。”他面色尴尬的笑道。
“军医也是士兵,但你这样子……你真的会用剑么。”我问道。
“我原本是魔导师来着,学医只是我的爱好,中途军医数量不足我就听从了安排……”
“魔导师么……也是,你们这种人永远不用看见自己杀死的人的尸体。”我大概能理解眼前这条龙荒谬的性格。
“是么——”他眼中原本的兴奋暗淡了几分,转头解开我右脚爪的束缚,而我自己松开了左脚。
我想站起身,但他连忙按住我:“你的伤口还没好,再躺躺,况且现在的雨还没停,你哪里也去不了。”
“谢谢,但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信心的,把我的装备还给我就好。”我想推开他按住我肩膀的爪子,但他的力气很大,我没推动。
“你的伤还没好,我现在是你的医生,请你听话!”他重复了一遍,我抬眼瞧见他眼中坚决的神色,决定放弃和他争执。
“好吧……”我躺了回去,说实话没拿回我的剑我心里还是不太安分,但他说的对,我还能听见雨声,我哪也去不了。
“那就好,这里的地窖还剩了些食物,你肯定饿了吧,吃点东西再休息会有利于伤口的恢复。”他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披着斗篷向门外走去,“对了,你叫什么?”
“常风。”我思索一会才答道,我都快忘了我的名字了,已经太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我叫格沃斯·海流,用你们的习惯叫我的姓就好,用龙语的发音对你们来说太难念了。”
我没在意他的话,只是默默的闭上眼睛休息,被封住的窗外传来飘荡的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令人厌恶。
……
我们管那些从王都来的战士叫做恶孽,这个称呼来自于一个古老的传说,比烬国的历史还要古老。
传说中恶孽是从地底归于世间的人,他们归来的唯一目是为完成生前未尽之事,不论善恶,只有完成之时他们才会彻底离去,否则他们会一次一次的归来。
士兵给他们这个称号出于他们的外貌和传说中的描述一致,也出于敬畏之心。
我最开始同其他士兵一样很不待见这群“恶孽”,直到我与其中一位相识。
他的名字叫焚,是个熊族,拥有他们族天生的高大身材,披着黑色的斗篷哪怕在那群恶孽中也颇为显眼。
我认识他的过程很简单,恶孽一般会分成几个小队加入各个军团进行支援,他们的任务多为直插龙族的魔导师阵地进行打击,我们作为主力吸引龙族大部队的进攻。
初期这种战术十分奏效,重复几次后龙族也对此设防,焚就是在一次埋伏中受了伤,他的左眼被魔导师轰击产生的金属碎片射中,当时和他们共同行动的是我的骑兵队。
我们被下了死命令要保全他们,因此收到受埋伏信号后,我第一时间带领骑兵队冲锋进入敌阵中。将还在战斗中的焚拉上了鳞甲兽的背部,骑兵队的队员也是如此,之后我们与恶孽们共同突围成功,同样对龙族军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那是我第一次与恶孽的近距离接触,仅仅是靠近我便感受到他们身上带来的恐惧感,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寒,很难表述。但在战场上,这种感受被敌军带来的压力迅速盖了过去,忙着指挥骑兵队的我没法想太多,那时只有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
焚在我背后挡下了无数的魔导炮弹和咒术,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那样轻而易举,只是挥挥手,就有无穷的能量在无形中阻挡下一切,当时的他还抢过我的长刀,砍下了不少敌军的脑袋。
我庆幸着有他在我背后,从那时开始我喜欢上了这群恶孽,毕竟谁会讨厌强大的盟友。
直到返回军营我才发现他的眼睛被射中,但一路上他一声哼哼都不曾发出,在我们接受简单的包扎治疗完毕后我忍不住找他聊天。
毕竟我们躺的位置还是很接近的,我强忍着不适靠近他提了几个问题。
焚起先沉默没反应,只是用仅剩的赤红眼睛盯着我,配上深棕还残留着血迹的毛发看上去更为骇人。
我仍记得我最开始问的是他怎么忍住眼睛那的疼痛的,这个问题我提出和就后悔了,听起来太蠢了。
他也没回答,让我尴尬了一阵后,我问他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这时他回答道,疼痛,已经,习惯了。声音厚重而艰涩,一字一顿。
经过后面的闲聊我大概明白了他的身体怎么回事。
他说他的身体一直带着各种疼痛感,他们就是在这种感受下经受了训练,中间无法承受的都没活过来。
他还说他一直不太会说话,脑子转的慢,但他懂得战斗,在战场上他的行动更为迅速。
当我问及他们的身体为什么变成这样时他说他也不知道,但他们是自愿的,因为国王亲自问过了他们,他们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变成这样的。
“我们的使命,是守护你们,”焚当时在我的营帐中眼神坚定的说道,“我们,会成为,伟大的存在。”
国王是这样告诉恶孽的,告诉这些因各种原因投入这场战争的年轻人们。
我从来不相信这种话,王权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保护他们的王权。
但我相信焚,而他也奉行这句话,直到他的最后一刻……
……
苏醒的感知并不愉快,空气一如既往潮湿到令人厌恶,我用力擦干眼角的湿润。
根据窗外的情况很难判断时间,阴云和细雨掩盖了阳光,我很难分辨现在是深夜还是早晨。
我坐在床边,让我的思绪慢慢捋顺,出乎意料我活了下来,被曾经的敌人救治,但现在的我活下来究竟为了什么,过去的目标毫无意义,这样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么?
“你果然醒了,雨已经小很多了,再吃点东西吧,你现在能自己行动了吧,我就放这了。”门口海流突然出现,放下了一盘食物后快步离去了,似乎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来得及向他点点头。
早餐说不上丰盛,一碗煮烂的蔬菜汤和勉强能下咽的面包,面包不知道放了多久,不过在这种条件下,有食物就不错了。
绑好脚爪的甲片,我走出房间察看,火炉中的火光已十分微弱,散发着细微的热量,屋内的温度还称的上暖和。
我看到我的装备被整齐的摆在火炉对面的祭台下,祭台上摆着一副小小的手绘像,看得出是一名相当年轻的兽族,画像前的花束已枯萎多时,发出植物特有的腐朽气味,像是新鲜的土壤。
屋内没看到海流,门紧闭着,大概是出去了。
我抓起盔甲快速的穿戴好,将长剑和短剑绑在腰两侧,最后披上浸过油的皮斗篷。
推开门,微凉的湿润空气吹在鼻尖上,带着腐烂的气息,我缩了缩鼻子,透过门缝向外观察。
这是一座村庄,外表已残破不堪,四处透露着腐败和死亡的气息,从表面上看,并没有活物的存在。
我本想就这么走出大门离开,但那条龙突然闯进我的脑海,毕竟他是帮过我的,受了他的恩惠就这么离开,从良心上来说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但转念我又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不过是曾经的敌人给的一些小恩小惠,在如今这个破败不堪的世界中,哪里值得我放在心上。
我合上了门,现在的我不急着离开,没有目标,作为一只一无所有的孤狼,我还需要好好思考自己的方向。
坦白说,现在问我以后该去哪得到的答案只有空白,我读过的书不多,对地理的了解基本没有,这个国家除了两国交战这片区域外,再往内陆我就只听过传说中繁华的首都和在其中金碧辉煌的宫殿了,余下的我一概不知。
况且在读书上这点,除了小时候从母亲那学来的少部分文字,大多我都不识,很多时候所谓的读书和情报都靠同僚或文官念给我听。
所以假如我决定往王国内陆走,我想我一个目的地的名字都想不出。
所以答案是没有答案,眼下先报答那条龙都比我这个白痴自己走要靠谱。
我捣鼓了一下火炉,加点柴让它烧的旺了些,门外传来悠悠的脚步声,伴着甲胄的晃动声。
当龙推开门时我没看向他,但我能想象到他的诧异:“你这是准备走了?”
“没有,只是坐坐,你毕竟帮了我,可以的话我想待在这帮你点忙再走。”我撑着脑袋盯着晃动的火光,鼻尖能闻到龙盔甲上淡淡的血腥和腐败的气息。
“帮忙么……但我觉得我没什么事情需要他人的插手,况且你没有自己的旅行目的么,之前你总想离开。”门发出合上的闷响,接着是脱下潮湿斗篷的摩挲声。
我依旧没回头:“有就好了,你呢?”
“我需要前往你们王国内陆,虽然我有地图,但要是有一个向导就更好了——”
“那你要失望了,我不仅是个文盲,而且也不认路,你让我当保镖还差不多。”
“这样啊……”他的声音并没有失望的意味,我回头看了眼,正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蓝龙把头转开:“不过现在也不期望你能做什么保镖,现在我们的身份是医生和伤员,既然你还想帮忙就暂且呆在我身边,等伤养好了你想走还是想做保镖都没问题。”
“你们龙族还挺好说话嘛。”我忍不住调侃道。
“你们兽族也不差,”海流没好气的答道,“好了,既然你想回报,现在听话先把你的盔甲脱了!”
“为什么?我才刚穿上。”
“绷带缠那么久该换了,我找了点能用的药,应该能加速你的伤口愈合。”海流说着一边把爪子伸向我。
我下意识挡开:“知道啦,让我自己来……就在这里换吗?”
“在哪里都行,如果你喜欢在床上的话,你的伤口我缝合过了,这点动作不至于再撕裂。”海流抱着双臂说道,我余光瞟见他兴奋地拍着地面的尾巴。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不过听医生的话总没错,我开始卸下盔甲,想到待会又要穿上心里莫名烦躁。
海流动作很快,上药全程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我不太能分辨龙族的神情,他们的双眼仿佛总是覆盖着阴影,让我琢磨不透。
穿上盔甲时我顺口问了句他什么时候出发,他说等雨停,在污染环境下我们最好不要长途步行。
我望了眼窗外,雨已经很小了。
吃过午饭后,雨彻底停了,阳光久违的洒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当我的双脚走在路上时有种恍惚的感觉,雨停后一切太过安静了,没有任何生物的鸣叫,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临走前我们带走了屋子中剩下的食物,我开玩笑说医生居然让病人背东西,海流慌忙抢过了我背上的包袱。
这条龙真是可爱。
我们沿着村子的主干路向海流地图指示的方向走去,这一带我还算是熟悉,我告诉他如果向着这个方向,我们必须经过我之前待着的营地,那里待着的士兵基本都被污染了,要通过恐怕少不了一场恶战。
他盯着地图沉默良久,问道:“那里不都是你的同僚么?”
“曾经的,”我答道,“现在的他们称不上人,如果我能让他们安息,他们或许会感谢我。”
这是实话,你可以说我冷血,这十几年我杀过的人和见证的死亡不计其数,这种事情我早已习惯,身旁的同僚换了一批又一批,很少有人能像我在战场上活那么久,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恭喜,你或许已经称不上人。
对于我的回答,海流似乎有些意外,但没有改变路径的打算:“靠近了再制定计划吧,如果如你所说只是一个小营地,我大概能应付。”
“用魔法吗?”我问。
他咧嘴露出利齿,似乎是笑了笑,没有开口回答。
我们一路走到夕阳西下,最后在一片完整的棚屋下休息,棚屋的主人我认识,是只老狐狸,以前巡逻常看到他缩着干瘦的身子在屋檐下看着我们经过,毛色黯淡,没有精神。
现在他倒在屋后的水井边,尸体长出了尖锐的黑红色甲壳状物质,基本看不出原本的人形,地上还带有腐烂的血腥味,大概都被雨水冲淡了,他已经死了很久了,第一波污染到来的时候这片地区的平民大多和他差不多,连攻击别人都做不到,就被自己的血给杀死了。
如果不在乎糟糕的气味,这晚的休息还算安逸,我们在屋内找了些残破的家具作为燃料,两人轮着守夜休息了一晚上,我守的后半夜。
夜晚太过安静,只有木柴的燃烧声和风刮过的声音,没有雨我竟有些不习惯。
……
我不能否认,我对接下来一幕竟有些期待。
海流爪尖在空气中轻划,散发的热量已让光线扭曲变形,而从爪尖涌出的赤色光辉自发的在空中绘制成一面法阵,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成形,作为在前线作战的士兵,我头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魔导师施法。
我们现在在与营地高度相近的另一处山丘上,这是海流挑选的位置。在远处观察营地所处地形后,营地前方的战壕和自下而上的地形告诉我们冲进去大杀特杀显然不是保险的做法,所以海流建议先从远处用魔法轰击营地,我自然毫无异议。
我本来期待海流念出什么咒语之类的,比如:火焰啊,将我的敌人化作灰烬之类的……但他最后只是双手前举,向空中一推,我注意到他暗红的双眼中也发出淡淡的辉光,一团巨大的黑红火球从餐桌那么大的法阵中喷出,向着远处一堆脏兮兮的营地帐篷上方飞去。
在最高处,这颗火球爆了开来,化作无数拖着黑焰的流星笔直落下,一场死亡之雨降落在营地之上,黑红的火焰像空中落下的一股云团砸在整片营地上,然后扩散开将整片土地吞噬,即便离的很远我也能感受到滚滚而来的热浪。
“这样真的能确保把那里活着的都彻底消灭么,不知道那些家伙耐不耐烧?”我仔细的观察营地的边缘有没有向外逃窜的物体,就目前看来还没有。
“这种温度下盔甲应该熔化了,如果还能活着我也没办法,况且我这招专门对付拥有魔法抗性的生物,魔力本身已经彻底转化为高温物质了,不是魔爆箭那种纯魔能化术式。”海流自信答道。
“那群家伙对魔法就是一群白痴,污染后只会更白痴,哪来的魔法抗性。”听到这番解释我决定放弃观察,这么来看那里的家伙不管有没有受污染大概率都死透了。
“你不打算确认一下那里的人有没有完全污染么?他们可是你曾经的同僚。”在静待火焰熄灭的过程中,海流问道。
“这种事情身为医生的你都没有去考量,我为什么要去想,这世上死去的无辜人可太多了,多一个两个我不会介意。”我坐在山坡上随口答道。
“那我大概算是个不合格的医生了。”海流坐下拍了拍我的肩苦笑道。
“不合格的将领和不合格的医生,听上去是个不错的组合,害死一个排大概不在话下。”我调侃道,和海流一起笑了起来,海流从原本的苦笑变为大笑,火焰在远方跳着愉快的死亡之舞,让吹来的风都带着温热。
火烧了许久,待我们到达一片焦黑的营地勘察时,连一件完整的武器和盔甲都找不到,能找到的尸骨有14具,大多只能看到黑糊糊的骨架,外面还有两头披着融化外甲的鳞甲兽,很完美的行动,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注意到身边跟着我的海流并不高兴,他下意识用右手紧握着左手腕,他在抑制自己的颤抖,哪怕观察身体反应,单单他眼中那化不开的悲哀就无法掩饰。
“把他们埋了吧。”我提议道。
“什么……但我们还得赶路。”
“那样你大概会觉得好受些,毕竟提出行动建议的是我,如果让你心里过不去我还是得负点责任。” 我盯着海流暗红的双眼说,但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脚边焦黑的骸骨上。
“谢谢你……但我没那么脆弱,走吧。”即便海流极力否认,但我最后还是坚持以纪念自己同僚的理由埋葬了他们。
我们没有挖坑,只是把尸体集中在一起,考虑到大部分烧的只剩残渣,余下的总体积并不大,我们找了些石头埋起来就了事,堆了个十分简陋的小坟墓。
如果他们看到非骂死我不可。
离开的路上我能察觉到海流的情绪好了一些,我很难想象像他这样的龙会是一名士兵,我敢肯定他在前线待的时间不超过一年,说实话我很羡慕他,那种生动的情绪我想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了,我不是很能共情他人的痛苦,我对那种事也没什么兴趣。
毕竟我连自己的痛苦,都不大能分辨。
……
“风,杀了我,不要让我也变成那样。”
“不会的,你坚持了那么久,一定不会和他们一样……”
“不,这次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们找上我了,我的兄弟姐妹,他们在撕扯我的灵魂,我坚持不了多久……”
“……”
“风,求求你,就当对我的回报,他们还在说话了……”
“……”
“为什么不动手,做你最擅长的事,风,不会多难的……”
“……”
“我明白了……那就让我来吧……”
当剑刃浸入焚胸膛的那一刻,我迅速的扭动剑刃沿着肋骨的缝隙横斩抽出,鲜血干净利落的喷涌而出,黑熊巨大的身躯顺势倒下。
“对不起。”我低声道。
“风…谢谢你……现在声音消失了……好久没有这么安静……”黑熊的气息逐渐减弱。
我披着的斗篷走出兵营,走过昔日的战场,走过曾经的故乡,雨洗刷着我的剑刃,却怎么都洗不干净,焚已将我的敌人清扫干净,在第一场大雨中,我找不到任何一个敌人和任何一个同伴。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大雨,只要我闭上双眼,雨就开始无休止的下,嘈杂而又安静。
……
我睁开眼睛,望见海流盘坐着背对我的身影,他粗壮的尾巴蜷在身侧,上面绑着的整齐尾甲在昏暗中倒映着火光,篝火挣扎着燃烧,奄奄一息。
“外面下雨了吗?”我爬起身问道。
海流的身体抖了一下,侧头看向我答道:“没有,今晚天气可好了,很适合观星,你要来看看吗?”
“算了,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我摆了摆手,捋顺一头杂乱的毛发。
“没事,我可以教你的,在很久以前观星也算是魔法的一种,不过现在只能算是娱乐了。”
“那有什么意义,就和以前路边摸纸牌的骗子一样。”说着,我还是起身走到海流身旁坐下。
他说的没错,今晚天气的确出奇的好,残破的屋檐边缘透出的一片墨黑的天空,其中繁星闪烁,如一条长河横亘在其中。
我们正在一座小镇的废墟中休息,我原本的提议是绕过这座镇子,海流觉得这里还能找到幸存者坚持要在这转转,目前为止还一无所获。
“最早的观星者认为地上的一切重大事情都和星空的变化紧密相连,而如今我们知道星空的变化是恒定的,星星的位置只会随着时间规律的变化,数千年来它们都是如此。”海流抬起指爪,指向夜空说道,我的视线随之上移。
“所以观星只是观察着一成不变的变化?这有什么用处?”我不禁有些疑惑。
“太阳和月亮的升起落下也是一成不变的变化,它们有什么用处呢?”海流低下头问,昏暗中他暗红的双眼闪着微光。
我一时语塞。
“它们就是一切,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我们永远无法改变的法则,用你们兽族的话来说,是永恒大链条的一部分。”
“抱歉,我对宗教类的词汇也不太懂。”我插嘴道。
“那就不要管这些了,看着它们,很美对吗?”海流抓起我的爪子,指向那条壮阔的银河。
我默默点了点头,出乎意料,他覆盖着鳞片的手爪十分温暖,仿佛他的体内有团火焰静静燃烧着,我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静静感受着这份温度,凝视头顶的繁星。
他的手松开了我,缓缓放了下来,我的手紧跟着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翻转手腕,轻轻握住了我的爪子,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一同望向远方。
“你为什么要去王国内陆?”最终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海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向我,思索了一会儿,他暗红的龙瞳中似乎有火光在跳动:“我在寻找一个答案,关于这场污染的源头的答案。”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的目标竟然这么大:“听起来责任重大啊,你确定这个答案在王国里?”
“我有确认这一点的理由。”他的声音十分笃定。
“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我?”
“我怕说了……你也不懂……”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角答道。
我轻声笑道:“那我能加入你吗,寻找答案的大贤者?”
“当然!”海流没有掩饰自己的兴奋,“有你在的话我想一定能……一定……”
他想了会儿:“……一定能找到答案!”
“听起来我用处好像不大啊。”
“没有,要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多一个人的陪伴我应该能走的更远。”
“假如没有找到呢?我们该怎么办?”我试探性问道。
他愣了一下,显然他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找到的话……”他握紧了我的爪子,“总会有一些我想要的答案吧,我想……”
我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的终点导向的是未来,那也是我从来没想明白的问题,最后我们依旧沉默着坐在一起。
这是个绝望的,日渐衰亡的世界。我一直知道,只要还活着,我们就看不见未来和出路,这种活着与死了区别其实并不大,我们只是在等待着注定降临的污染和死亡。但只要有方向,一切都会不一样,我还能为了某些事物活着,那种在大雨中缓缓溺死的感觉消退了不少,我还能感受到,我还活着……
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内心的感觉,仿佛一块空缺许久的拼图找到了丢失的一块,让我想起母亲的话,关于残缺和完整。
一切静默着却不平静,如燃烧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