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树叶
风在寂静的城市里游走着,像是一个幽灵,正在漫无目的的飘荡,又像是一名游客,正在这城市里缓缓踱步,仔细欣赏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你看不见风,但你能看见因为风而在天空飞舞的树叶。不,这儿不可能有树叶。你心想着,摇了摇头。可风却将那片叶子吹到了你的额头,你伸出爪子,从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取下树叶,放在自己鼻子下闻了闻,面罩上的气味传感器将树叶的气味原原本本地传送进来——树叶散发着属于樟树那独有的气息。
“有趣。”你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片叶子,那真的是一片来自于树上的,新鲜的树叶,是只有在标本馆里才能看见的东西,然而现在,你不在标本馆,你的四周,是一片死寂的城市。植物?动物?都没有了。这里除了你一个兽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活物。当然,这得排除那些在你脚下蠕动着、漆黑的、如同粘液一样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在那次可怕的泄露事件之后,他们,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过,造成了那次泄露的实验室,同样也造出了你们——一种混合着人类基因和动物基因的奇妙生物。脚上的肉垫让你们得以在这些真菌上随意走动,当然如果真菌跌倒或是吸入过量孢子,还是会变成一滩粘液的。
虽然你们在这场泄露中幸免于难,但这些黏糊糊的真菌,也让你和你的族人,陷入了一种几乎是全员饥饿的状态,因为这些东西并不能食用,甚至还将地面上所有的能吃的东西都变成了一滩黑乎乎的粘液。你们只能靠着从工厂里加工出来的,同样令人恶心的蛋白质块维持生命,不过即使是这些蛋白质块,也会因为原材料不足,时而陷入无法生产的境地——真菌并不能进行加工,而能进行加工的原料现在少之又少。
虽说你们一直以恢复地面环境为最终目标,但你们现在还是只能龟缩于地下暗无天日的地下城中,靠着不怎么靠谱的人工紫光生活——那些东西必须要有自然光才能活。
尽管是地下生活,但你们也依旧在为了最终目标努力着,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会在地表,因为你正在勘测地表的环境,这是你们族群/的例行工作,同时也是你作为一条即将成年的狼的成年考验。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你才发现那些令人恶心的黑色粘液,已经顺着你的双腿向上蠕动,正伸着触手,尽力地接近你手上的那片树叶。
“噫,真恶心。”你厌恶地把那些粘液从身上甩开,把手上的树叶装进密封的罐子里,把罐子放进自己贴身的腰包里,准备带回去给长老会看一看,毕竟这大概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出现新鲜的植物的痕迹了。
周围的粘液似乎嗅到了生物的气息,正在像波浪一样泛起涟漪,而你就站在涟漪的中心。
大事不妙。
你皱起眉头,想起出发前看过的安全宣传片,这样的涟漪,代表这些粘液随时会发起攻击,而你脸上这个薄薄的空气净化面罩,只能挡住空气中的孢子,但根本不能抵挡住它们的进攻。若是攻击真的到来,你脸上的面具就会变成毫无用处的塑料碎片。这些粘液会直插你的口腔和鼻腔,随后进入你的肺部、心脏,再随着血液进入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你身上的毛发会被粘液挤出,粘液则会从你的毛孔里渗透出来,在这一步时,你仍然是清醒的,你会感受到身上的皮肤被撕裂的感觉。这些粘液在你的身体里乱窜,肆意地搅动你的骨骼和肌肉,你会因为身体缺少骨骼的支撑而摔倒在地上,血液会从你的耳朵里流出,你的眼前则是一片黑暗,那些粘液在你的眼球上舞蹈。不过幸好,你并不会知道粘液在眼球上跳舞是什么感觉,因为在这之前,粘液就随着血液进入了你的大脑,并且控制着它,让你顺从地与粘液融为一体,你的自主思想,早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多年以来的研究,让你们知道这些粘液怕火,只要用一点火焰,它们就会很快退缩。但是你身上,除了一枚快要用尽的打火机,已经没有其他能够点火的工具了,你所能做的,只有跑,只要你跑得够快,就能在它们攻击前到族群火焰塔的攻击范围,捡回一条命。
你向前迈步,每一脚步落在粘液上,都激起一阵更大的涟漪,这些涟漪撞击着周围的建筑物,很快就变成了阵阵波浪,地面起伏不定,你一个踉跄,栽倒在粘液上。面罩从你脸上脱落,空气中传来这些粘液的孢子特有的腥味。你翻身爬起,用爪子捂住口鼻,虽然你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但是你还是本能的希望自己能少吸入一些粘液的孢子。你正准备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抓住了双腿,向下一看,一个满是粘液的骷髅正从里面钻出来,看样子,明显是这颗星球曾经的主宰——人类。它的眼眶处满是蠕动的液体,张开的嘴正发出阵阵嘶叫,它的双手正死死地抓住你的脚踝,正在将你向粘液的深处拉着。
你将打火机按出火苗,希望这一点点微小的火苗可以让那个怪物松开它的双手,可那怪物却将手一挥,把你爪子里的打火机一掌拍飞,让你彻底无计可施。它从粘液里涌出来,压住你的下半身,你尽力挣扎,但每一次都无济于事,你的挣扎似乎让这些粘液更加兴奋,它们肆无忌惮地在你身上蠕动,你只能躺平,闭上眼睛,任其在你的身上蔓延。
然而你预想中的死期并没有到来,伴随着一阵光亮和火热,你感受到之前压在你身上的那个怪物似乎已经钻回了黏液中。睁开眼,你看见的是一群奇怪的生物。他们穿着光滑的衣服,手里端着一杆长枪,枪的末端有根管子伸出,连接着背在身后的一个半人高的墨绿色塑料箱子,他们扣动着扳机,火焰就从枪口喷射而出,将地上的粘液驱逐。空气中的腥味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烧焦的气息,以及一阵阵从黏液中发出的尖叫。你对这些武器装备倒并不觉得奇特,因为在你们的地下武器库中,也有着类似的装备,只是因为最近缺少油料而无法使用。让你感到奇怪的是,这些看起来和你差不多的生物,身后居然没有尾巴,以及那个悬停在天空,正发出阵阵轰鸣声的怪异铁鸟,那是你前所未见的东西,或许......他们是人类?
你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挥手示意,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被扎了一针,紧接着,你浑身瘫软,倒了下去。
当你醒来时,你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房间内,白色的灯光从头顶射下,明亮但不刺眼,你甚至可以直视光源,但眼睛却不会感觉有任何不适。你的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在你眼中就如漩涡一般旋转着,虽然你的四周都是白色,但你却能感受到那白色似乎也在旋转着,构成了一个旋涡,你就是旋涡的中心。你摇了摇头,不适的感觉没有丝毫减轻,反而随着头部的运动而更加强烈了。你不得不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减轻一些。
虽说看见的东西天旋地转,但是你的脑子可没有跟着一起旋转。此刻,萦绕在你大脑中的,是几个问题:我死了吗?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这儿是天堂吗?我死前看到的铁鸟是什么?
你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痛感很快通过神经传达至你的大脑,这让你很快对其中的几个问题有了答案:我没死,我也不在天堂。可是剩下的问题依旧萦绕在你的脑海中: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死前看到的铁鸟是什么?
“你醒了。”正当你费力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飘进了你的耳朵里。
你睁开眼,发现世界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旋转。“是谁?”你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你站了起来,探索着这个区域。你的头顶,是磨砂质地的天花板,白色的光线中从其中渗透出来。你向前走去,走到房间边缘,那里触感类似玻璃的白色墙面也散发着柔和的光线。你看向脚下,脚下是一整块发光的地板,脚踩在上面,传来类似石头般冰凉的触感,起初你以为地面是石头拼接而成的,但是当你俯下身观察时,你才发现整个地面没有一点儿缝隙——这不是石头。
正当你观察着面前的墙壁,想要找出这间房间的出口时,忽然感觉自己身后的墙壁暗了下来,你转过头,那面发着白光的墙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浓郁的黑色。黑色渐渐消退,一颗、两颗、三颗......无数的星星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不过很快,星星消失,一颗黑色的星球,滑入你的视野,即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你也能看到那些黑色粘液蠕动的样子,你看着这些粘液,你知道,那是地球。
你颤巍巍地向前走着,直到身体贴在那面玻璃上,你很害怕,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只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不必害怕。”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出现了,“我们是你的造物主。”
“造物主?你是......”你在脑海里艰难地搜寻着那个词汇。
“人类。”他们帮你回答了。
人类,你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你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他们制造了你的族群,和整个世界的灾难。
“你们不是灭绝了吗?”
“没有。当我们发现自己已经造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时,我们就不得不抛弃了整颗星球,逃到了它们无法来到的外太空。我们也曾想过回到地面,于是我们进行了大量的实验,比如基因融合,于是就有了你们。”
“我们?”
“你们本来是为了让我们能够重返地球而制造的......试验品,身体里融合了人类,狼和那种菌丝的基因,但是,你们的自主性太强了,不听管教,甚至从实验室跑了出去,还冲入总控室差点儿毁了空间站。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将你们抛弃在地球上,可谁知,你们似乎生存的还不错,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过没事,这些粘液缺乏食物,预计还有最多二百年就会彻底消亡,那时候,我们再回去也不迟,毕竟那还是我们的星球。”
“你们的星球?你们有什么资格回来,对地球用完即弃,忘恩负义。”
“哼,试验品,就该有试验品的样子。”
你感觉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出现了,你抱着头,瘫倒在地上。
你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你的大脑,那天之后,你便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自我。你如同一条狗服从主人的命令一样顺从地遵循来自人类的命令。你知道,他们向你族人的聚居地扔了一颗导弹,你看着蘑菇云升腾而起。你在无数的试剂、药品和手术中渐渐麻木,你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你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只能瘫痪在床,床边摆着那片装在罐子里的树叶,现在你知道,那是他们刻意扔下去的。你不再想着如何回家,只是偶尔会望着远方的地球发呆,你在这里,祝福你的族人,虽然他们,或许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