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下骏马》(B,美国):公路文还是少年手书?
本文包含对相关作品的大量剧透,请谨慎阅读。
曾经年少轻狂,无不可行,才知人终有穷尽。
少年纯真无畏,满怀一腔热血,他们开启探险之旅的意愿并不像外人普遍认为的那样,包含大量叛逆的成分,因为所谓“叛逆”的概念必须在具有外界约束这一前置条件下才有可能成立,而事实上,少年们的意愿往往具有被冒进性(这一点的确不可否认)掩盖的、强烈的主动性和原生性。然而,即使是这种冒进性,也不应该被刻意规避。怀揣理想而撞进现实,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成长。
狡猾的宿命论仰仗着自己的不可证明性,企图以社会舆论的形式下放至少年们纯洁的心灵中,宣扬它那套“死已定兮生无义”的理论。在这套理论的作用下,理想与现实的优先级被混淆,越来越多的人成为被现实裹挟的牵线木偶。
只不过,约翰·格雷迪可不吃这一套。
【抉择】
人们一般认为,人生的十字路口是一个非常让人头疼的物象。立于其上,你必须做出选择:左转,右转还是直行。不同于城市交通,人生的十字路口往往混沌一片,因为这背后的资讯是时时刻刻收到社会关系的扰动而变化的。正因如此,人们又偏偏可以在已有社会关系的指导下对十字路口背后的混沌进行推断。鉴于已有社会关系同时为人们积累了一定的具体财产和抽象财产,他们又不得不在选择方向前进行博弈与权衡,以期最大限度实现财产的保值和增值。
然而,对十六岁的约翰·格雷迪而言,抉择这档事儿,本身就意味着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满父母的决定,拉上好友罗林斯,骑马南下墨西哥,自此,肉体居无定所,灵魂漂泊无依(也许后来找到了归宿),格雷迪选择了追逐自己“牧场与马儿的梦想”,奠定了荒野牛仔的人生基调,是谓“自立”;与马儿培养感情,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周旋于政治事件之间,耐心听取长辈的建议,格雷迪不断思索自己的人生方向,填补自己的人生空白,是谓“自审”;冒着生命危险取回被扣押的马,回到家乡痛别父亲与老佣人,最终再度与罗林斯分别,策马奔向未知的远方,格雷迪终于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自此不再转向,不再回头,是谓“自信”。
一次又一次的抉择,让约翰·格雷迪完成了人生的三步走,也让他收获了一份宝贵的财产。这份财产,叫成长。
【黑道白道,成长之道】
一个人的成长及其衍生品格是纯粹的。不过,在敲定这个结论之前,我们需要准确界定成长的概念。
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模式源于人类的生物本能,这种思维模式随心智的成熟而逐渐内化为人类心智的本质属性:利己性。这一本质属性在缺乏与社会关系互作的情况下会强化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模式,从而形成片面心理防线。在极端情况下,这种心理防线会演化为零和思维。在当前文明交流层级下,片面心理防线显然不利于社会关系的顺利运转。因此,个体需要提高自己与外界环境的适配度,将片面心理防线转化为全面心理防线,并加以柔化。这一过程就是成长。
科马克·麦卡锡的作品被一些评论家称为“地狱与天堂的交响曲”,这一特征在本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饥饿、贫穷、监狱、黑帮、政治斗争……这些黑暗的元素与后面这些美好的物象完美地融合在了以约翰·格雷迪为核心的叙事中:骏马、友谊、爱情、勇气、大自然……更为奇妙的是,在麦卡锡笔下,描述这些元素的文字并不是那么澎湃汹涌,反而给人一种稀松平常的感觉,就好像这些事情已经写在剧本里了,它们注定是要发生的,主人公约翰·格雷迪也不过是个演员而已。
黑道白道相互交替,幻化为一道斑马线,引导约翰·格雷迪走向一个确定的对面,一个确定的未来。是的,他接受了上述所有元素,并将其内化为自己成长的催化剂。
【余晖·迷雾】
本书也是一本疑点云集的著作。我相信这不是我在读完本书后独有的看法。
布莱文斯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也选择了策马漂泊?狱中的少年杀手为什么要置格雷迪于死地?格雷迪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德克萨斯不再是家乡?格雷迪是否找到了归宿?……
也许麦卡锡本就没想给读者以答案,也许他想用这种留白的方式演绎所谓的命运。关于如何面对命运的安排这个问题,麦卡锡借阿莱詹德拉的姑婆之口道出了一个看似铿锵有力的回答。不过在我看来,这个回答仍然是模棱两可的。或许,这也是一个留白吧,毕竟命运这种东西本就具有短期不确定性,而人生又恰好是短暂的。
其实,这种打哑谜式的叙事手法是贯穿全书的。麦卡锡那平淡的文风让读者即使在遇到剧情的高潮时也难以在内心掀起波澜,这让我一度认为本书是一本分篇叙事的公路文。然而,我却又分明读出了约翰·格雷迪的成长——那种从迷茫到坚定的成长。
【余晖·黎明】
约翰·格雷迪又出发了。
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当然不可能获得全域视角。不过,狂野西部特有的广袤和粗野也许可以带给他一种独特的域外视角:站在自然的立场看待人类社会。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发现,乃至自我实现的一种方式呢(尽管这种方式仍然是具象化的)?
“马、骑马人和另外那匹马继续前行,他们在身后投下的长长的影子前后相连,仿佛是一个单体生灵的影子。那影子慢慢消失在渐暗的大地上,消失在未知的世界中。”
安然流浪。